归离_十四夜【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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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未说完,子昊俊冷的眼角无声一挑,眸心霎时似有微光轻闪,仲晏子暗叫不妙,心念动时,人已往阵前抢去。

  那说话的偏将尚未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只见青灰衣影疾闪,半空中两股真气jiāo撞的力道硬生生将他撞退数步,人未站稳,眼前一花,手腕巨痛,颈间微凉,一丝温热的液体沿肌肤缓缓而下,反手一摸,指间竟触得一片血迹。惊骇间抬头,却见东帝仍闲闲立于阵前,只是手中多了一把长剑,剑刃上一抹血痕宛若新生,掩映在淡淡青衫飘摇间,摄魂的冷,迫人的傲。

  子昊以眼尾带过一瞥,淡声道:“我与王叔说话,如何轮得到你这外人cha嘴?”漫不经心挥袖一扬,三尺长剑脱手钉入近旁玄石fèng隙,生生没柄而入,只余一道血红的缨穗兀自轻晃。

  他入阵、夺剑、伤敌不过jiāo睫瞬息,千军之间来去从容,不曾取人xing命已是手下留qíng,九夷族数千战士皆被震住。古秋同出鞘一半的剑定在手边,片刻之后缓缓收回,转身对仲晏子道:“未想前辈竟是王族尊长,九夷族失敬了。如今公主被困王城,不知前辈意将如何?”

  仲晏子听了此话,知他已生出疑惑,顿时心下不悦,冷冷一哼:“你若有本事,不妨自己去破阵救人。”

  古秋同遭他抢白,一时语塞,深知此人孤傲怪僻,喜怒无常,当下不敢再行妄言。退开一步,暗中打量四面形势,除那九转玲珑阵外,帝都显然防守空虚,此时发兵攻城倒也并非全无胜算,只怕他叔侄联手,却胜负难测,因此顾虑,遂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仲晏子不再理睬古秋同,只深深看向子昊,冷道:“你不知天高地厚,竟去修练‘九幽玄通’,这门功夫需以九九八十一种剧毒相辅,无异于自残经脉,你胆量不小。”他方才与子昊硬拼一招,因不yù伤人只用了不足五成功力,原想足以将他拦下,却不料被他轻描淡写单掌bī退,jiāo手间一股奇冷无比的真气直侵经脉,yīn寒霸道,此时半边手臂尚隐隐发凉,惊异之下,不由再将子昊打量,发现他虽目光清湛,但面色煞白无华,唇色淡薄,显然体内深缠剧毒,气亏神虚,已成痼疾。

  子昊闻言,薄薄一笑:“多谢王叔提点,侄儿体内何止八十一种剧毒,早已经习惯了。”

  仲晏子道:“你要自讨苦吃,与我无关,但且兰是我门下记名弟子,你将她掳了去,我却不能不管。”

  “哦?”子昊略有意外,眉梢一挑,“无怪皇非肯如此相助九夷族,原来且兰竟与他有同门之谊。”

  仲晏子双目冷意淡淡:“王族要灭九夷,我却偏要帮他们,且兰这丫头聪慧乖巧,甚合我心意,你们迫得她国破家亡,我就偏要收她做弟子。”

  子昊点一点头:“今日王叔亲自来此,便是看在王叔的面子上,我也该放且兰回去。但九夷族兵bī帝都,我若放了且兰,她复仇心切,难免冲突再起,请王叔恕我难以从命。”

  仲晏子也不多言,只徐徐道:“且兰我是一定要救,你若当真不肯放人,便莫怪我不客气了。”他袖袍静垂,足下不丁不八,看似随意而立,周围却渐有一股无形的劲气缓缓旋起。众人无不生出奇异的感觉,仿佛面前是一片深海汪洋,海水看似平静,却漩涡片片,急急翻涌,而东帝独立的身影便如暗cháo汹涌的海面上一叶微不足道的扁舟,四面làng来,似随时随刻都有覆灭的危险。

  衣衫无风而起,发带飞扬,面对如此qiáng大的气机,子昊负手静立,神态自若,笑道:“王叔未免也太过偏心,且兰xing命无忧,帝都却危在旦夕,王叔难道便这般袖手旁观?”

  仲晏子深锐的目光中别有一番复杂意味,喜怒难辨:“你擒了且兰,将九夷族军队困在这帝都坎脉之上,二坎相重,险上加险,阳陷yīn中,渊深不测,王城东、西两门水闸一开,宫中三千御湖之水由此尽泻,届时这区区数千人还不都喂了鱼虾?却说什么帝都危难?就算帝都当真不保,又与我何gān?我早已与王族毫无关系!”

  此言一出,九夷族将士无不色变。古秋同断然拔剑,一声令下,身后两翼骑兵整列延展,弓箭手迅速退居阵中,众将在前,阵如锋矢,事到如今,九夷族除全力攻城救人之外已别无他途。

  刀光寒,剑芒盛,杀气烈!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子昊却似视而不见,只淡淡看向仲晏子一人,忽而唇角轻轻一扬:“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王叔,往后侄儿还要请王叔多多指点才是。只是王叔若真对帝都毫无牵念,方才在阵中又如何会触景生qíng,以至心神失守,衍生幻象,让商容他们得了先机?”

  玲珑九转,八方入照,千般幻象,皆由心生。

  心之所忧,心之所惧,心之所念,心之所yù,七qíng成刀,六yù成伤。世间人,凡俗子,满心qíng仇,一身恩怨,但凡入阵,在布阵者的气机牵引之下,无不妄生臆念,才会为杀者所趁。这道理仲晏子再清楚不过,却无论如何不肯承认,勃然怒道:“一派胡言!你当我手下留qíng,便是破不了你的阵势吗?”

  子昊笑容淡去,眉目之下隐透着一股别样的幽深:“王叔若要破阵,自然易如反掌,侄儿自问未必挡得下王叔。只是侄儿亦知道,王叔毕竟是我族之人。天有不测,人有不察,同室cao戈,骨ròu离间,上一辈生死恩怨到今日,王族人脉凋零,只剩这三两点骨ròu,我是,王叔亦是。血浓于水,任谁也抹煞不了,雍朝江山,侄儿固然无法坐视不理,王叔又当真无动于衷吗?”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刃,恳切深重,更有一股沉痛的力道直击人心。仲晏子望他良久,自那眉眼形容间不由念起昔日与襄帝手足qíng深,心中一阵波涛翻涌,着实难以自抑,他目光一扬,缓缓掠过风云苍茫之下高大的城池,巍巍宫阙,忽然仰面一声长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天下到今天,王族到今日,分明是自取灭亡!”

  子昊淡淡道:“侄儿却觉得,王族之兴亡,向来由不得他人做主,王叔以为呢?”

  仲晏子本yù出手制住子昊,bī他开城放人,但如此一来,九夷族挟怨破城,帝都必无幸免,在他心中,实不愿见到此事发生。无论如何,他终不能令王族一脉断在自己手中,让帝都王城任人践踏,念及此处,怒容略消,“事已至此,便是由得你做主又如何?”

  子昊隐隐一笑:“王叔柄政之年,帝都堪称兵qiáng马壮,却未曾加一兵一卒于诸国,武者,止戈也,王者,唯仁德不可或忘。黎民苍生困苦已久,天下乱极,必归清宁,乱由王族而生,便让它由王族而止。”

  仲晏子眉峰微蹙,心有所感,问道:“先是巫族,再是九夷,子昊,无论战与不战,你要如何向他们jiāo代?”

  这一声“子昊”来之不易,子昊身后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眼底一层傲然笑意随之隐现:“王叔当看得明白,我若真要灭九夷,何须如此麻烦?且兰率兵攻城之际,只要我下令断桥放水,九夷族jīng锐便要尽折于此。你们身后的护城河中,早已不是江水清流,里面的‘噬骨无魂散’足以令上万人瞬间化为乌有,寸骨不留。而终始山洗马谷中那些老幼妇孺,想必也绝非昔国军队的对手。”

  清冷的话语淡淡入耳,却宛如乍雷平地迭起,直惊得古秋同等面无人色。便在他们心神俱震之时,子昊突然容颜一肃,朗声道:“王叔既问朕如何向九夷族jiāo代,朕便以雍朝天子的身份向他们保证,帝都会释放九夷族所有族人,归还九夷族所有土地,蠲免九夷族所有赋税,并以九哀之礼厚葬九夷族女王。”他顿了一顿,望向王城前片片耀目的剑光,语调平缓有力,“三年战乱,其苦自知,无论是九夷族还是帝都的将士,何其有一人愿征战残杀?何其有一人愿埋骨沙场?将士男儿,谁无父母?谁无兄弟?谁无手足?谁无妻儿?两族相残,何日得终?九夷之战,乃是王族兴无道之兵,罪在朕躬,朕当降诏罪己以谢天下,还九夷族清白公道……”

  他这番话清朗沉稳,以自身内力遥遥送出,清清楚楚、切切实实地传入每一个九夷族战士的耳中。九夷族阵中“轰”地一乱,刹那间又声息全无,一片沉默惊愕。仲晏子也不由怔住,不想以他君王之尊,先时之傲,分明胜券在握,却qíng愿如此退让,这非但出人意料,更令所有人再无从挑剔。

  这般手段,杀之立威,赦之以恩,存之以qíng,动之以理……仲晏子心头五味杂陈,倘若昔年襄帝有此一半谋略,王族何至大权旁落,天下又何至分崩离析?

  征战惨烈,历历在目,九夷族从来便无人愿意浴血厮杀,只是为争那一口气,决不能不战而死,任人凌rǔ。而如今天子降诏谢罪,封国享九哀之礼,如此殊礼,自古未有,九夷族至此还有何可怨?

  东帝淡定的声音传遍王城内外,穿透浓雾,隐隐回dàng。云开,雾散,万里长空渐渐露出如水颜色,湛蓝晴冷,阳光缓缓铺展而下,终将帝都笼罩在一片金色明光之中……

  第10章 第十章

  软玉枕,烟罗帐,夕阳光暖,自层层繁复的huáng绫宫帷fèng隙间悄然透露,一片恬淡如金的浅影覆上且兰凝脂般的肌肤,细密的睫毛,挺秀的鼻梁,温软的红唇,鸾被锦衾之下,伊人静静沉睡,神qíng安然如同单纯未经世事的婴儿。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挑开罗帐,淡青色衣襟上夔龙玉饰的丝绦微微一晃,随即静垂无声。有人驻足凝眸,目光淡淡扫过这绝美的容颜,良久,一丝轻叹,低低飘落。

  是谁的目光柔和似水,是谁的气息温雅如chūn,是谁一笑间月朗风清,是谁的怀抱如此温暖,如此安全……

  “母亲……”唇畔一声模糊的呢喃,似是梦呓,随着眉宇间细微的蹙痕,且兰秀眸微张,突如其来的光亮落上眉眼,她心头一惊,猛地清醒过来。

  四周悄无人声,这是一间安静的大殿,整块白玉制成的圆形凤榻居中摆放,其上锦衾如雪,四角玉钩微垂,上方杏色轻纱绡帐缀以明珠美玉层层铺展,沿着饰以鸾纹的玉阶一直拖曳至光洁明净的地面。丝缕烟罗,流落于轻袅的沉香曼影之中,只觉静谧。

  隔着垂帘重重,玲珑窗格间透出幽静的光线,落影纤长,仿佛已是huáng昏。

  且兰发觉身上的战袍已被换成了洁白柔软的丝衣,心中一惊,伸手探去,腕上月华石却赫然仍在。她微微拧了眉心,环目四顾,起身步下凤榻,诧异地感到地面玉石异常温热,足尖与之相触,一股熨帖的暖意融融浸透肌肤,令人通体舒泰,心神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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