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_十四夜【完结】(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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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声叫道,顺着那雪白的靴子向上看去,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到一个白色的人。

  白色的文士长衫,白色的靴子,就连手中举着的那把伞也是白色的。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却白不过那张脸。

  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唯有唇色一片殷红,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像是刚刚吸足了人血,被鲜红的血液浸润得红艳yù滴……

  彦翎忽然打了个寒战,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舌头似乎在嘴里打起了结,他抽搐着嘴角,下半截话被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金媒彦翎?”白衣人却张嘴说话了,那声音听起来温文尔雅,从容有礼,甚至让人一瞬间感到有那么一点可亲。只是彦翎看着眼前这张惨白的脸,血红的唇,只感觉寒意像一个小虫子一样从脚下缓缓爬上来,渐渐爬满了周身,左右张望了一下,手指方点在自己的鼻尖说道:“你……在和我说话?”

  “看来是没错了。”白衣人上下又打量了彦翎几眼,面上露出惋惜的表qíng,“眉清目秀年少风流倒还真是有些可惜了。本公子今天心qíng不错,为你开个先例,你有何未竟之事,不妨说出来,看本公子可否替你完成!”

  彦翎撇一撇嘴道:“小爷我活得chūn光灿烂,chūn意盎然,chūn色满园,chūn风得意的,就不劳阁下cao心了。”

  那人听着忽然yīn恻恻地笑了起来,“废话还真是多,只可惜这次人家要的不是你的舌头,既然如此,可莫要后悔!”说罢双目之中寒光一闪,就待动手。

  “喂,喂,等下!”彦翎双手在胸前急摆着,说道。

  “这么快就后悔了?”

  彦翎撇了撇嘴说道:“非也非也,我只是想看看老天爷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替我做了个什么决定而已。”

  “有趣,有趣!那不妨我们也用这铜板赌上一赌如何?”

  彦翎一听笑道:“江湖盛传幽冥公子奚雪衣好赌如命看来倒是真的了。只是不知阁下想和我赌什么?”

  “唔,这名号倒似有很多年没有人再提起了,不愧为金媒!也好,明白人说敞亮话,听说你的脑袋在姬沧那里会有一个好价钱,所以这赌注嘛,就是你的脑袋。你若赢了,它尚可以在你颈上多寄存个把时辰。若是输了,对不起,它就得换个主人了。”奚雪衣说这番话时,语气悠闲,倒似乎在和人闲聊着天气。

  彦翎哭丧着脸,小声地嘟囔道:“好像输赢也没有多大分别,可不可以不赌?”

  “你好像没得选择!”

  “好吧,既然输赢没有多大分别,可不可以先猜?”

  奚雪衣挑眉一笑,露出无所谓的表qíng。

  看着眼前皮笑ròu不笑的一张惨白的脸,彦翎双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了臂膀,似乎感觉有jī皮疙瘩簌簌地掉了一地,却还是勉qiáng笑道:“那你输了!”

  “哦?”

  “这铜板本无正反,无论我说什么都是我赢!”

  “世上会有这样的铜板?”

  “彦氏出品,如假包换,你不妨一看!”

  奚雪衣足尖轻挑,铜板跃上手心。打量之下,只见那铜板两面图形竟然是一模一样,再仔细一看,上面绘的却是chūn宫图形,不由得一笑:“果然有些名堂,都说金媒彦翎人小鬼大,却原来是色中饿鬼,今日算是见识了!”

  “客气客气,承让承让。”彦翎一抱拳,牵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三分的笑容,全身的肌ròu却在这一刻绷紧,身体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话音未落人已向侧方急she出去,撞进了路边的木质阁楼之中,施展出绝顶的逃命功夫,一路狂奔出数条街巷,方停下身形,回头未见奚雪衣追来,弯腰拍了拍胸脯,长长呼了一口气,正要直起身形离去,嘴角抽动,身体蓦然僵住了,他呆呆地注视着地面之上浅浅的一湾水泊,水中倒映着一条白色的身影,正倒吊在身后的一棵树上,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见他看来,那人yīn笑着在他的脖颈之后轻轻chuī了口气,然后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血红的唇贴在了彦翎的耳畔,yīn恻恻地笑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莫敢留人到五更。”与此同时,周边似乎有无数条幽灵暗影缓缓聚拢围聚过来……

  暮色四合,楚都西郊一处山谷,幽林暗影重重,蒿糙迎风招摇,半没于腰,即使是白日也鲜有人踪,而此时密林之中却是人影绰绰。

  所有人所在的位置看起来杂乱无序,却以最佳的角度,最有效率的站位守住了进入山谷的每一处通道。无形中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即使是一只苍蝇也不得过。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而现在代号为十三的人,正在修剪自己的胡须。这本是一个正常男人经常会做的一件事,可是任何人第一次见到他修剪胡须都会有很怪异的感觉。

  他肥胖的身躯坐在树上最纤弱的枝gān上,看似摇摇yù坠,却在危险的颤动中始终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他手里是一把大号的剪刀,大到那刀口打开,可以剪掉一个人的头颅。而此时这把剪刀的主人却在用它修剪胡须,他的手法jīng致温柔,他的神qíng过于专注,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所以活该这只没头没脑乱撞的苍蝇倒霉。

  迅疾无匹的刀光闪过之后,透明的翅膀仍在扇动着,而头已经和它的身躯分了家,停驻在那把可以剪掉人头,修理胡须的大剪刀的刀口之上。

  刀过如风,风去无痕。

  他忽然为自己感到可惜,确切地说是为自己的代号感到不公平。

  他知道这样的刀法放眼江湖,能挡得住的不会多过百人,而这一百人中至少还会有二十人为刀风所伤,可他仅仅是一个十三号。想到这,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十三身下的那棵树下静静地坐着一个人,看起来是整个无形网络中最无足轻重的位置。他的皮肤白晳,长相斯文,两撇八字胡须妥帖地装饰在温和的脸上,如果不是那双隐含jīng芒的眼睛,稳持gān燥布满厚茧的手,任谁也无法将他和杀手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他看起来十足像是一个买卖人,这样的人岂不是真的很适合做杀手?

  而此时他的手中正在把玩着一把纯金打造的小剑,忽然眉目一细,金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剑尖之上留下了两片完好无损的翅膀,他从来都是一个补漏的人,最容易被忽视却往往能给出致命的最后一击。

  他的代号十四。

  密林中心的位置有一处小小的空地,临时搭建起来一间木屋,从十四的角度看过去,透过门的fèng隙,可以看到一个盘膝端坐的身形。

  那人直挺挺地坐着,笔直如枪。

  左手边放着一把剑,漆黑如墨。

  一身黑衣包裹着瘦削颀长的身躯。

  他显然不喜欢阳光,甚至不喜欢bào露在空气中,就好像现在他宁可窝在这间斗室之内,而身边放着三具已然开始腐败散发出恶臭的尸体。

  他是这里所有人中唯一有名字的人,虽然他好像并不需要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更多的时候带来的是耻rǔ。

  所以他更喜欢而大家更习惯称他为老大。

  这个人便是计轸。

  停在身前的三具尸体,他们生前在这个杀手组织的排名,曾经让十三嫉妒的眼睛发红,可是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他们已经成为没有知觉的尸体,而且正在腐烂。

  这三个人杀过的人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三杀人的零头,但是每一个死在他们手下的人都足以独霸一方。可是即便如此,三人联手在那人剑下不过也只走了五十招,而那个人仅仅是伤了左肩。

  这些信息,来自这三具再也不会说话的尸体。

  三天,他不曾走出这间石室,三天的时间他用来寻找一个答案。

  那人剑法的漏dòng。

  作为一个顶尖剑客,他的目的不只是杀死目标,他更想用自己手上的剑打败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个人。

  他甚至可以在脑海中复现三天前那场对决的全过程,他知道那人的剑会从哪里来,甚至知道用何种方式去躲避去反击,送出致命的一击。但是他仍然没有把握去战胜他。因为他所面对的这个人,是一个从来不按章法出招的人。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幽暗的光影下,拇指被齐根削断,眼前蓦然闪过太子冷俊的脸,狠决的目光,凌厉的剑芒,手掌之上淋漓而下的鲜血,三年前的影像依然如此清晰,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场失败的刺杀。

  他已失去太多的东西,这一次他必须得到偿还。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他已足够快,更何况,棋局之上他已占尽先机并掌握着那人致命的弱点。

  漆黑如墨的长剑在指间收紧的一瞬间,他的周身散发出yīn冷的死亡气息。

  三年的时间,等待已足够漫长,是该了结的时候了。这一次他必须成功。

  三天后,放在穆国东宫太子书案之上的那纸奴籍丹书将永远不再存在。

  十三看着计轸的身形渐渐没入淡淡夜色之中,忽然想起,早晨出去的老二至今仍然没有回来。

  染香湖畔。

  烟雨低回,灯火阑珊。

  雕栏玉户,飞檐红楼轻笼在两岸如画烟柳中,漠漠轻寒,无边细雨打湿了灯火流光,将四周景致晕染出有别于晴日里的迷离清幽,如梦似幻,一方水阁檐间四角风铃如与泊于湖畔兀自悠悠dàng漾的画舫之上的风铃相和,风声chuī过,响成一片。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烛影摇红,歌声曼妙。

  菱花铜镜映照着娇美柔媚的容颜,薄如蝉翼的云衫罥笼着曼妙的身姿,裙摆迤逦散在妆凳四周,一袭流云乌发披散在肩头。妆镜之前端坐之人正是这方水阁的主人,昨夜还在染香湖上与夜玄殇同船共游的半月阁歌姬曲铃儿。

  她静静看着妆镜中的jīng致妆容,微微笑着,翦水秋瞳若笼着淡淡轻雾,晕着蒙蒙烟气,眼波流转之际仿佛陷入了迷离的梦境,步入不为人知的记忆轮回,缓缓闭上了眼睛,有泪水静静流溢而出,淡淡划出两行泪迹,宛如白日里不肯示人的伤痕。

  四下里风声忽然止了,风铃停息,曲铃儿睁开双眼的瞬间,看到窗前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衣,黑色的剑,仿佛与如墨的夜色溶为一体。

  曲铃儿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朱唇紧咬隐见殷红颜色,一声脆响,紧握着的檀木梳子不堪重负般折断在手中,碎了一地的金玉。

  第105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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