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离手指倏地一紧,突然握住了手中秘录,流墨般漆黑的寒眸微映月光,几若锋痕。
宫外别馆,独对冷月的柔然王子手掌拭处,埋藏多年的绝焰枪长锋一展,冷光忽现。
而那琴声亦在此时一转,于无可高处,清音乍破,几乎不可思议地扶摇直上,仿若奇峰突起,长泉奔流,原本悠扬从容的琴声,竟在那人指端化作千军纵横、战鼓连天的激越与凛冽。
一转一折,凭云凌风上九霄。
如光、花月二使皆是心头一跳,似被这琴音所激,微微色变,宣王姬沧长眉一扬,犀利的目光仿佛穿越千里横野、万重山城,直指那惊云山畔,王域之巅。
丝弦入境,直拔心曲。
世有血鸾剑,便有逐日争锋,世有夺色琴,便有一曲知音,当日赤峰山巅一剑一曲,从此再难忘此一人。
如此男儿心志,如许灿耀风华。
有此一人,纵横天下方不寂寞,铁血杀伐方是快意,只因他与他,从来追逐的便是同一个目标与荣光,至少在此一刻,也有着相同的对手与敌人。
第十九章
竹苑琅轩,风过如海。
白衣纤影在翠色的竹林深处起舞,剑光点点,流转如星,四周风chuī林海,却始终没有半片落叶沾染舞者的衣襟,细微的竹叶反而在剑气之下翻飞飘逸,随那飞云流雪般的白衣化作一幅绝色的图画。
九夷族的舞,原本便是冠称天下,且兰的剑法也早已今非昔比,如此一舞一剑,端得是人美势绝,倾人神魂。林下风中,青衣男子轻轻扬袖,长卷之上寥寥数笔,一袭水墨别无它色,便勾勒出雪衣清颜,流云剑势,仿佛眼前女子飞身入画,在那如墨笔端旋舞生姿。
轻微的脚步落至林畔,离司墨烆等人刚刚从穆国赶回,入内求见。
林中两人却都丝毫未受影响,直至雪白的小shòu跳上石案,跳上画卷,子昊忽然抬笔在它额头轻轻一点。且兰亦恰好一套剑法舞尽,旋身收势,回眸望来。子昊执笔淡淡一笑,随手行书,一卷画成,便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剑谱。
“这套剑法传自百年前道宗绝式,其宗旨便是一个快字,浮翾剑乃是当今世上最锋利的兵器之一,如此特质正可与之相辅,达到剑式合一的境地。”
他微微抬手,离司趋前接过笔墨,叫声“主人”,子昊侧眸看了四人一眼,眉心轻痕微掠,却也未开口说什么。“是离司回来了。”且兰收剑前行道:“若说剑法,我见过最快的剑,是苏陵的风寻剑。”
子昊一笑道:“你可以比他更快。”说着微微抬手。
浮翾剑入手之时,忽然轻盈一振,正是且兰方才所练习的剑法,然而所有变化在那只削修的手中,也不过是一剑起,一剑落,四周飘摇的竹叶似乎倏然一止,再一瞬,已是纷纷扬扬飞落,几乎每一片,都从中化作修长的两半,便似所有竹叶生出轻灵飘逸的影子,霎时盈满风中林下。
且兰对这几招剑法的领悟原本也已颇为通透,一瞬之间看得清楚,浮翾剑其实在那弹指之间已经生出数十种变化,而他的人,亦是倏进辄退,才能在刹那间将这么多竹叶一斩为二。竹叶原本既柔且轻,若要做到如此地步,其中力道之巧,角度之jīng,速度之迅,莫不令人叹为观止,但只因那变化太快,步法太妙,乍一看去,才像他站在原地随手一剑,化这千竹为海,纷染清风。
这一剑之后的变化,看在心中,蓦然一悟,但真要做到像他这般举重若轻片痕不留,恐怕还需更多的时日,更多的练习。且兰却也不急,柔声微笑,“九公主忽然将离司他们遣了回来,穆国是否出了什么事,你不问一问吗?”
“今日暂且到此。”
子昊侧首,不必他问,离司已自怀中取出一笺密函呈上,他信手一展,抬眼看去。
素笺如雪,唯见数字。
平安。平安?
乌黑的墨迹,柔软的笔锋。一心牵念,一笺思恋,尽入这千丝清墨,婉转成双,熟悉的气息轻轻漫过指端,浸上心尖,不经意间,便化作了淡淡浅笑,幽幽发香。
见字如见人。
简单笔墨仿若石子掷入平湖,凝神刹那,子昊眉目深处仿佛有些异样的痕迹似水流波,转瞬即逝。离司看着主人清浅的神qíng,不知为何,便突然想起了临行前月下湖畔,执笔轻书的九公主。
商容意外之亡,公主担心帝都有变,命他们连夜赶回。临风案侧,亲裁素笺,这一封信她却写了整整两个时辰。或许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一切皆不知从何问起,又或许她根本什么都不想问,任何事qíng,都比不上一人平安,一身无恙。
千言万语,不如一字,相思相念,无非如是。
然而看过密函,子昊却只抬手抚了抚跳入怀中的雪战,淡然相问,“穆国诸事已定了吗?”
“我们回来之前,穆国禁军以及天宗已全部倒戈,除非太子御能够迅速调动城外重兵,否则三公子有七成把握可以控制邯璋……”离司等人对婠夫人之事自是一无所知,只将太子御那边qíng形一一禀报,不料话说一半,子昊怀中的雪战忽然双耳一竖,露出倾听的神qíng,跟着所有人,便在同一时间,听到了一阵震彻王城的吼声。
王师先机营中,叔孙亦正与苏陵商议斛律遥衣刚从漠北带回的qíng报,对着巨大的沙盘调兵布阵,忽然间听得外面一阵巨大的响声。似是万象齐吼,百shòu长鸣,霎时整个军营人人心惊,以苏陵二人非常的定力,亦被这巨响所惊,一愣后双双掠出室外。营地各处,靳无余、古秋同等将领亦纷纷现身,众人目光所及,漫天沙尘,滚滚而来,身经百战的猛将们无不被眼前qíng景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同时看到,王师大营之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成群结队的走shòu,一眼望去,一只只雪狮玄虎,一头头巨象金láng,一路扬尘,徐徐前行,更有赤蟒如龙,穿游其中,巨鸟展翼,盘旋其上。青天朗日之下,王城帝都之间,这些平日里人所罕见的异shòu,仿佛在什么神秘力量的驱使下,纷纷从四面八方向营地这边聚来,数量之多,规模之大,不由人不瞠目结舌。
以惊云山为中心的王域领地原本便是九域间最为富丽神奇之处,平常异shòu出没,珍禽翔空也并非什么稀奇之事,尤其深入惊云山脉之中,运气好的话,就连云生shòu这样的灵shòu也可能一见,像先前樵枯道长豢养的金猊,或是魍魉谷中守卫魑泽的戾鹤,这些在他国虽是难得,但在王域也只能算是寻常而已。只是但凡灵shòu,无不深居山林独来独往,鲜见呼朋引伴,聚众成群,更少主动与人接触,何况此处军营重地,一片兵戈肃然,杀气极重,倘若出现一两只走shòu倒也平常,像如此结队而来,前赴后继,实是罕见至极。
营前士兵虽都是胆识过人的勇猛之士,纵然面对敌兵万众亦是面不改色,但眼前突然出现这样一群异shòu,却令人人愣愕万分,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群shòu临近营前,守卫士兵方才回过神来,阵前一声令下,两排利箭越过防御工事破空而去,直趋shòu群之前,无数长矛巨盾亦不需命令,迅速拉开一道坚利的防线。
群shòu被利箭隔空威慑,前进之势略缓,当先三只金睛雪狮,两只白额玄虎,忽地便仰首长啸,啸声连绵,百shòu应和,端的是飞尘滚滚,惊心动魄。叔孙亦与苏陵对视一眼,不由皱了眉头,任他心智高绝,对这突如其来的群shòu亦有些摸不着头脑,方要下令调军戒备,却见营后行城之上不知何时站了数人,当中轻衣白裘之人正是东帝,其旁则是王后且兰以及离司、墨烆,就连宿英也已从穆国归来,随侍在侧。
既然东帝不曾发话,叔孙亦也暂且按下军令,只同苏陵一起掠上行城,躬身参见。
群shòu忽然作啸,一时不绝于耳,半空几只形如青鸾的巨鸟同时振翼长鸣,更添声势。
“这是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珍奇异shòu,尽数凑到了军营这里?”且兰微微蹙眉,询问苏陵,突然间目光一凝,顺着子昊抬眼的方向,看往正在高空飞旋的一只白鸟。
如此shòu行鸟翔,众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只觉诧异心惊,子昊怀中的雪战却是十分不满,一改趴在主中手底懒洋洋的模样,忽地起身,一双金瞳神光绽现,面对下方shòu群便是振威一吼。
雪战身为云生shòu,形体虽不及那些雪狮玄虎数分之一,但却天赋异禀,乃是惊云山中万shòu之王,如此振声发威,不说惊云裂石,亦是地动山摇,顿时压过了所有嘶吼之声。
前方shòu群蓦地一震,除了几头体形较大的白象尚自镇定外,数百异shòu无不噤声,胆小者如金láng灵猿,甚至早已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不敢再前行半步。半空中飞行的巨鸟更是惊骇莫名,无不纷纷振翼高飞,调转去路,唯恐避之不及一般向后飞去。
“哎呀!”其中一只雪翼怪鸟上,一个红衣少女险些被摔下鸟背来,急忙拍着鸟背安抚道,“别怕别怕,乖乖听话,我再给你chuī曲子听!”
众人远远只见那羽若白雪,却偏偏生了两头两尾的巨大怪鸟双翼一展,一阵悠扬的箫声突然响起,遍地异shòu闻之抬头,虽在雪战余威之下,不敢再齐声长吼,但原本混乱的队伍渐归整齐,免去了四散逃窜的局面。而当空飞翔的各色异鸟,也自羽翼飞张,盘旋起伏,在箫音的引导之下,形成蔚为壮丽的奇观。
箫音时快时慢,婉转轻扬,满天飞鸟相随,满地虎豹俯首,似乎所有异shòu都受了箫音的引领,变得十分顺从,渐渐地,那些匍匐在地上的金láng和灵猿们也重新站了起来,对云生shòu的畏惧显然消减不少。雪战居高临下俯视群shòu,岂容这般当面挑衅,刚想从子昊手底跳出,再发神威,突然一只清冷修长的手,指风微微一弹,威风无比的小shòu呜咽一声,可怜兮兮缩到了白裘之下,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反抗。
子昊淡淡扫了雪战一眼,且兰他们却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被一只云生shòu这么近距离在耳边狂吼一通,哪怕是有九幽玄通护体,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消。大家此时也都注意到了怪鸟之上若隐若现的红色身影,知道有人正以箫声cao纵群shòu,而普天之下,能将驯物灵术这般施展这般胡闹的,除了樵枯道长的宝贝徒儿含夕公主,还有何人。
这时候,那缭绕盈空的箫声微微一转,群鸟忽而飞向行城这边,巨翼相连,似将天日遥遥托起,而那抹红色身影,轻轻迎风一跃,便自最大的那只双首雪翼的鸟背之上飘下,箫声一转一折,落至下方巨鸟背上。
只见阳光如金,风chuī鸟鸣,如雪的白翼之间,一抹红衣,一缕霞带,一路踏飞鸟,逐青云,奏玉箫,几如仙子临风,降落凡尘。军营之中数万将士,无不看得目瞪口呆,行城之上众人虽知是含夕玩闹,却也不觉心驰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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