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_十四夜【完结】(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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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幡映雪,铺天连地,哀钟鸣响,丧仪满城。

  偌大的邯璋城空无一人,除了自卫所不断驰出,防守各处要地的铁甲jīng兵,往日热闹喧哗的国都静若死域,在东宫禁令之下,所有百姓都被限制出入,所有商旅都被驱逐出城,街上行人绝迹,店铺闭户,唯有纷扬不止的大雪和阵阵急促的兵马声遍布街巷。

  西宸宫中,所有穆国臣子已经守灵三日,稍后先王灵柩出宫入葬,跟着便将举行新君登基的大典。

  这三日内,不知有多少人夙夜未眠,不知有多少臣子出入东宫,不知有多少令旨频繁传出,不知有多少军队调动布防,如许不安的暗流在整个穆国汹涌流淌,就像是渊海之下隐藏了万丈熔浆,灼热的气息于风雪深处沸腾,一旦找到喷涌的出口,便足以改变,甚至摧毁一切。

  颜菁纵马进入两道宫门之间的广场,看着禁宫戍卫jīng兵频繁调动,流水一样驰向九门重地。

  在他身后,是改变形容秘密进宫的夜玄涧、彦翎,以及女扮男装的殷夕语,众人皆以帽檐遮住大半面貌,四周亦都是实际隶属冥衣楼的统卫府亲兵,所以不虞被人发现。

  自从确定了老穆王的丧讯,双方所有谈判的基础全然崩塌,qíng势急转直下,失去了老穆王这重顾虑,不但夜玄涧,就连夜玄殇自己也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以雷霆手段褫夺王权已成了唯一的选择。

  换上侍卫服饰的夜玄涧压低声音道:“未免引起过大的动乱,卫垣的白虎军已借换防之机驻扎各处城门,随时可以应付任何突发局面,我们想要速战速决,便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王宫,尽量减少伤亡。”

  “太子御突然调白虎军换防,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彦翎接口道,“由统卫府指挥的外戍军兵马并非核心禁军,只负责驻守王宫外城,倘若太子御guī缩不出,我们是否要qiáng行闯宫?”

  外戍军向来负责王宫外九门安危,与白虎禁卫一内一外,乃是穆国王宫两重坚实的防线。宫中九门十八处卫所分别驻军,总数超过两万,几乎与白虎军兵力相当,只要一声令下,整个外戍军可迅速封锁宫城,抵挡并粉碎一切来自宫外的突袭,但涉及到宫内的qíng况,便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有效的反应。

  前方禁宫庄严的大殿矗立雪中,层叠飞檐挑破天空,划出道道凛冽的痕迹。

  颜菁皱眉道:“qiáng行闯宫很可能会两败俱伤,败者固然搭上全部身家xing命,胜者也不过惨胜,这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但却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殷夕语道:“除非颜将军能够说服虞肖,令白虎禁卫全然站在我们这边,否则太子御负隅顽抗,恐怕无法避免两军自相残杀的局面。”

  颜菁有些头疼地道:“那日在燕子楼虞肖险些对三公子动手,幸好给我及时阻止,没有惹出乱子。后来我曾经试探过他,当然并未透露太多秘密,他的态度暂时无法确定。”

  最不愿发生内战的夜玄涧此时却显示出冷静的决断,断然道:“倘若只能与禁军正面冲突,任何迟疑都将影响穆国未来的命运,无论虞肖如何决定,当战则战,穆国绝不能落在太子御手中。”

  殷夕语赞同道:“最多破釜沉舟,事后跃马帮可全力支持三公子以重金招募军队,一支禁军的损失我们还承受得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彦翎轻轻打了个响哨,学足了夜玄殇平日漫不经心的样子,“现在便看谁的拳头硬,运气好,我看夜玄殇那小子运气一向不错,否则怎么到现在还完好无缺,没给太子御大卸八块?更何况我们还有殷帮主这大金主在,太子御若不识相,一把火烧了禁宫gān净!”

  一番说笑,众人皆被逗得莞尔,冲淡了紧张的气氛。前方马蹄声响,远远一名亲卫驰马而至,到了面前滚下马来,呈上绘有白虎金纹的令牌,高声禀道:“太子殿下有令,传召将军与虞统领入宫,并命外戍军立刻封锁宫城九门,从现在起,任何人无东宫令符不得出入,违者立斩不赦!”

  颜菁与夜玄涧等jiāo换一个眼神,不知太子御又有何打算,领命而去。

  颜菁进入东宫,通过几道关卡,转入通往承澜殿北门的御道,把守的侍卫已由外戍军变成白虎禁卫,随行近卫亦在此停步,再往内去,全部人马便皆是东宫嫡系亲卫,除去太子御的命令之外,不会听从任何人指挥。

  整个穆王宫中,唯有东宫三殿拥有人数在五千左右的独立兵马,其他地方的防卫皆由白虎禁卫负责,共有超过两万的禁卫分头驻守禁宫内城,包括西宸宫白虎殿以及四苑八宫三十二大殿,足以在任何时候掌控宫中任何qíng况,所以禁卫统领也一向都是太子御心腹之臣。虞峥意外身亡后,太子御非但对其疑虑尽消,更放心任用其子虞肖,目前整个禁卫兵马皆由他一手统调。

  颜菁作为军中上将,更统领外戍禁军,即便是素来目中无人的东宫亲卫亦颇看他颜面,隔着长阶,一名亲卫长迎上前来,“殿下正在等候将军,刚刚还命我们派人去催,将军里面请!”

  颜菁认得是太子御身边当值的首领侍卫萧让,寒暄笑道:“雪又下得大了,兄弟们多有辛苦!”

  萧让叹道:“谁不知眼下qíng势非常,只盼稍后登基大典能顺利进行,不过殿下调尽都城jīng兵,还不是只等那夜玄殇送上门来。”跟着压低声音道,“颜将军可听说朝臣中有人公开支持夜玄殇,其中似乎有白虎军大将。”

  颜菁目光一动,当即问道:“萧老弟此言何出?”

  萧让平日与他略有jiāoqíng,私下透露道:“东宫接到密报,不久前夜玄殇曾在燕子楼现身,与白虎军将领当众拼酒,殿下闻讯自是大怒,传召将军和虞统领恐怕便是为了此事,将军当心莫要触了霉头。”

  颜菁心头暗凛,燕子楼之事发生时老穆王仍旧在世,那时双方并未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尚存最后一丝转圜的余地,夜玄涧希望促成和谈,夜玄殇故意现身施压,原本无可厚非,但太子御出乎所有人意料动手害死老穆王,彻底踏破底限,如今双方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由于太子御对都城的控制减弱,燕子楼的消息整整迟了三日,无巧不巧正在此时传入东宫,眼前任何错误的应对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太子御突然下令换防,将白虎军全部调离宫城,显然已经疑心防备,虽说未必直接怀疑到卫垣,但也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令他们失去胜券在握的可能。他与虞肖那日虽也在场,却是在楼上厢房,未曾直接参与,亦不可能有人知道此事,除非虞肖因杀父之仇当真投效太子御,那qíng况便十分不妙。

  想到此处,颜菁不由微微色变,但眼前已经绝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先行入殿。

  通向承澜殿主殿的回廊两侧左右各列十名带甲亲卫,兵戈利亮,刁斗森严。见到二人,几名亲卫同时执戈致敬,萧让止步退往门旁,不再前行。

  颜菁步入大殿,虞肖已先他一步到达,正跪在当中殿前,因着家国双孝,一身雪白铠甲不缀任何装饰,就连盔上金缨亦作素色,更衬出年轻将军gān净犀利的眉目。旁边除了数名隶属东宫系统的御卫将领以及掌管要务的太子宫臣,另有四名黑衣人漠然立在屏风之侧,人人目光jīng邃,气度森然,正是东宫一直秘而不露的杀手,现在片刻不离,贴身保护太子御安全。

  面前地上,一张金案一断为二翻在阶下,却无人敢上前收拾,可见太子御方息雷霆之怒。

  颜菁拂衣跪见,虞肖目光向侧一掠,随即恢复目视前方的姿态。

  “统卫府颜菁参见殿下!”

  “哼!你还有脸来见孤!”

  随着这声不善的冷哼,“嗖”地利芒破空,一柄镶金嵌玉的宝剑含了凌厉的真气迎面劈向阶下。

  “锵!”

  长剑擦过颜菁脸颊直she殿中,剑身入地三寸,兀自微微轻颤,坚实的金砖地面四分五裂。众人无不骇了一跳,颜菁却纹丝未动,甚至连眼都未眨一下,始终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只将他人惊出一身冷汗。

  在这样的剑气压迫下,任何高手的第一反应都是抽身躲避,非有十分胆量十分定力,便不能保持如此镇定。

  穿戴王袍金冠的太子御回身冷冷盯视颜菁,似是要在这禁军重臣身上看出个dòng来,“夜玄殇在燕子楼大肆张扬,你这个统卫府上将居然一无所知,恐怕下次他人进了东宫,站在孤面前,你们也都是聋子哑巴,不知道自己该gān什么!”

  颜菁眼角一瞥虞肖,心中电念飞闪,低下头道:“前几日城中兵权jiāo替,人员调动太过频繁,难免有所疏漏,此事是臣失职,还请殿下降罪。”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太子御沉声道,“若是连相在,必不会出这等错漏。哼,夜玄殇即便勾结群臣又有何用,孤莫非还怕了他们!既然朝中诸人不识时务,那便无需再和他们客气。你外戍军即刻给我抽调兵马,将白虎殿内外封锁,众臣不得命令出殿者死!虞肖亲自领五百禁卫,凡是在燕子楼接触过夜玄殇之人,全部杀无赦!”

  太子御在此关头囚禁群臣,肆行杀戮,必然引发朝堂动dàng,身后众将面面相觑,但人人皆知太子bàonüè的脾气,这时候谁又敢有半句劝言。虞肖剑眉微蹙,刚刚抬头,颜菁已抢先一步道:“外戍军、白虎禁卫领旨,殿下容臣等告退安排!”

  太子御yīn沉的目光扫过殿下,森然笑道,“仔细行事,再有疏漏,你二人便提头来见,莫以为孤不会杀你们,就算没有内外禁军,我一样会令夜玄殇死不超生!”

  风雪如晦,扑面而来。步出承澜殿后,颜菁方觉背后浸了一身冷汗,寒意透骨而出,几乎有种脱出生天之感,对着雪幕深深呼出一口重气。

  “世叔。”身后随行的虞肖突然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颜菁此时已确定虞肖并没有对太子御说出燕子楼中的实qíng,侥幸之余更增添了几分说服他的信心,一直走出东宫亲卫的范围,方才驻足,“殿下既然下令,我们依命行事便是。”

  虞肖剑眉一轩,上前数步,“那日燕子楼曾与三公子饮酒的大臣二十足有余人,难道个个都杀?”

  颜菁抬眼看了看他,淡淡道:“以太子殿下的xingqíng,随后必然还要株连九族。”

  虞肖目光微微一跳,沉默片刻,突然道:“世叔始终没有告诉我,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颜菁心下暗叹,他是唯一一个曾经亲自验看虞峥尸身,亦从中推测出部分真相的人,但这事实却绝不能令虞肖知晓。风雪在两人之间拉开一道细密的幕帘,如刀如刃,不休不止,“你父亲与我相jiāo十余年,曾经一起杀敌建功,领军破城,他在战场之上替我挡过箭,挨过刀,我亦曾不眠不休千里驰援,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若说qíng义,我与他可论生死之jiāo,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令他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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