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召玉亦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剑气冲流,江水掀起半丈高的惊làng,城头火焰在剧烈的气旋下向着乌云重重的夜空she去。赤色如血的剑光,伴着金色烈芒直冲云霄苍穹,瞬间刺目如盲。
黑夜似被血色笼罩,云层之后闷雷震响,忽然裂开数道纠缠的电光,照亮水火大地。
一片白衣,一道赤影,在重云电光箭同时飘落。
姬沧放声长笑,“皇非啊皇非,竟能挡我百招剑法不露丝毫败象,天人jiāo感,这一场雷雨可来得恰到好处。”
皇非抬头看向刘辉纷纭的夜空,淡声说道:“星火陨,王者逝,此战之后,天地将崩。”
姬沧点头道:“天命难违!”
皇非唇角勾出冷冽如霜的微笑,追日剑锋芒渐盛,突然自他身前爆起一团耀目的光影,剑影雨落,刹那间姬沧周身前后尽被火焰笼罩,令人生出天罗地网的错觉。
姬沧狂舞的衣衫倏然静止,手中血鸾剑却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
剑啸贯耳,焰光陡暗。追日、血鸾二剑以ròu眼几不可察的速度骤然jiāo击,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皇非清啸一声,忽然向侧斜移三步。
若是此刻夜玄殇或是子昊那般高手在侧,定然会击掌大赞,只因皇非变招之间倏忽进退,完全任由身体做出最jīng微的反应,已到了心神合一,妙至毫巅的境界。
剑下无qíng,无胜负,无生死,亦无成败得失。
就在此时,姬沧妖冶的红衣蓦然被风chuī拂,猎猎狂响,周遭水雾急转如飞,生出于骤风急,诡异莫名的景象。
天地雷鸣,再次滚滚而过。召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城楼之巅赤龙般疾飞狂舞的雨光。周遭燃烧的烈火似是云焰丛生,在那惊心的赤色之上笼罩重重金色的光芒,如同神迹般离奇骇人。
皇非冷峻的双目中爆出慑人的jīng光,逐日剑烈芒大盛,先是破空而起,跟着速度激增,长虹追月般划过两人之间的风雨肆nüè的夜空,向着姬沧眉心电she而去。
大雨倾盆而下阻挡了召玉的视线,凌空肆nüè的剑气更是激得人睁不开眼目。
绝无可能臣服对方的两大高手,唯有以生死一决胜负,征战天下的王者之路,永远是为qiáng者所开。
姬沧纵身长啸,冲天斜飞,一个翻腾竟到了城楼之外,双足之下便是水火jiāo流的城池,而他如神魔降临一般凭空虚立。
随着周遭真气不断流转,血鸾剑邪异的光芒好似血凤展翼,可见这最终的一击将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皇非唇畔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决绝冷酷的神qíng。剑芒忽然敛去,现出卓傲的身姿,便如白龙穿云,直略而去,完全无视身处烈焰飞舞的高空。
半空中追日剑金色的锋芒掠过风雨水火,带出席卷八荒的凌厉剑气,无光无色,唯有一片沉沦的血红。
日落千山天地终。
血凤亦在此时惊云破雾,冲上雷霆九霄。
电光闪过,现出两柄绝世利器令人目眩神颤的jiāo锋,召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骇得魂飞魄散。重云之下厉啸震耳,突然爆起了光照数里震破虚空的电光火团。
大片大片的乌云当空倾泻,息川城上日月无踪,天地失色,一道刺目的流光划过无底的黑暗,向着岐山方向摇摇落去。
日落星陨,直坠苍天。bào雨渐收,露出危楼残城,火光之中对立的两人。
飞焰迎风起舞,在华魅无双的赤袍上徐徐盛开,血流沿着城楼石阶蔓延而下,曼殊花开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的艳色,染透了一人手中逐日光芒,点点滴滴自剑尖落下,化作一泓晶莹潋滟的碧泉。
四周楼阁早已经不住剧烈的冲击,纷纷下沉坍塌,逐渐没向洪流之中。漫天火舞,仿若落花,流水滔滔,长逝而去。
姬沧仰头向天,看向风雷云动的夜空,血鸾剑回手入鞘,说道:“好一招日落千山,好一柄逐日剑,好一个少原君。”
皇非转身道:“我曾经说过,我若再胜了你,你的xing命便是我的。”
姬沧长叹一声,走向那张血玉古琴,“今日之后,世上血鸾剑葬,夺色琴绝,可惜直到今日,你我终究还是敌人。”
“的确可惜。”皇非忽然笑了一笑,“一山不容二虎,这样的道理,宣王又岂是今日才明白?”电光火舞中,他白色的衣衫随风飘舞,脸上的神qíng看不出是喜是悲,那一丝笑容亦倏忽而逝,只余下相对的双眸,十年的光yīn。方才两人最后一招jiāo手,逐日剑一式“日落千山”终占上风,犀利的剑气早已震断姬沧心脉,此时生机尽绝,全凭他浑厚的内力支持,任是大罗金仙亦再无回天之力。
姬沧漫然而笑,落座案前,“不错,所以本王毁掉烈风骑时也从未手下留qíng。只是有些事qíng本也分不那么清楚,不论敌友总算相识一场。”他抬手斟酒,皇非落座对面,举杯一饮而尽。
姬沧杯酒沾唇,广锈落处衣上瑰红刺目,流离弥漫,已将飞云金线徐徐淹没,“没想到宣楚两国叱咤风云,如今皆灰飞烟灭,倒成就了王族一盘江山棋局。”
皇非轻拭重归于手的逐日剑,说道:“天下战局弹指存亡,不过寻常而已,带到终局之时,我必会让东帝付出应有的代价。”
姬沧长眸微阖,低声道:“他的条件是什么?”
皇非淡淡道:“血玲珑。”
“血玲珑吗?”姬沧手腕轻震,掌心一泓赤光幽艳泛浮,血色灵石被他以仅余的内力催动,越发照得其人容色妖肆,直夺眼目,“九石出,天下一,这九域诸国分立千年,如今终于要到尽头了。”
玲珑幽光映入皇非俊眸底处,浮沉明暗,一片莫名的色泽。姬沧杯中酒尽,身子忽然微微一震,一缕艳红徐徐自唇角溢出,白玉杯上,色若琉璃,一直染透细狭的长眸,流出慵然笑意。
“也罢,今夜便再奏一曲,日后相见无期,你我缘分当绝。”
他随手抛掉杯盏,拂袖转身。
血色沿着冰弦漫开,一缕琴音响起在漫天战火之下。曾经沙场烽烟回眸相见,血战千军放手相搏,曾经大漠残阳纵马逐敌,碧波万里仗剑惊涛,放马江湖,曾有多少山间醉饮,共看清风流云,星月满天。琴上飞歌,曾有几度并肩红尘,共见千里繁华,烟雨江山。
杯中酒已尽,烽火漫天地。皇非自琴音响起便始终一言不发,眼底水火jiāo流,仿佛一幕幕往事飞掠心头。几多胜负笑语,一时生死约誓,弦上音,三尺剑,都随这一天烈焰,化为残云飞烟。
千峰似海,曼殊花丛中,曾有一人一曲,苍山绝响,一人醉卧花海,白衣如雪,笑如风。
待到一曲终了,姬沧忽然仰首长笑,弦断琴裂,笑声戛然而止,空中雷电jiāo加,风云催,高楼崩,此时的皇非,一口鲜血喷出,手中玉杯成片。断琴晶玉碎成齑粉,红衣白袍同时向着城下坠落,召玉惊叫一声,“君上!”纵身扑了过去。
皇非一口心血喷出,坠入水中,顿时清醒了数分,抬手触到一人娇软的身躯,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向上推去,想起方才隐约听到召玉的声音,反手拉住身后之人,同时冲出水面,回头看向城楼。
整座楼崩塌下来,随着滚滚惊làng淹没殆尽,再无片痕。烈风bào雨从天而降,瞬间天地尽暗,曾经刻骨铭心的琴音飘然而逝,血鸾剑葬,夺色琴绝,这世上再也没有一柄剑,能与逐日争锋,也再没有一个人,能与少原君并肩纵横,指点江山。
“君上快走吧,息川城要毁了!”召玉看着四面洪水席卷而来,忍不住出声提醒。皇非微一闭目,断然转身,与她一起潜入水中,向来路而去。这时江水肆nüè,巨大的洪流不断冲入城中,狂涌咆哮,召玉之前顺流而来,未费太多力气,可是现在逆流而出,却几乎绝不可能。两人数次闭气下冲,皆被激流卷回。皇非与姬沧一战虽然斩杀宿敌,但自己也受伤不轻,如此牵动伤势,又是两口鲜血呛出,刹那间竟有种jīng疲力竭的感觉。
雷电风雨更添洪水威势,召玉眼见无法原路返回,潜下去摸索一番,回来道:“君上,瑄离先生说过,王师在西面城门都设有机关,只要找到机关枢纽,我们便能从城门出去。”
皇非调息片刻,道:“玉儿你无需在此送死,凭你的水xing,一个人出去应该不难……”他话未说完,召玉忽然在水中紧紧抱住他,叫道:“君上!玉儿既然回来找你,今天就算死也要和你在一起。玉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独自离开!”
倾天bào雨淋漓激溅,电光下女子秀艳的双眸仿若火焰一般,有种决绝炽热的光彩,即便是漫天大雨之下亦那般清晰动人。皇非看她半晌,倏然一笑:“说什么呢,本君怎么可能死在这里?启动机关需要时间,我们要在城毁之前找到枢纽所在才行。”
召玉眼中掉下泪来,滑落脸庞却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跟着又是一笑,返身向水底潜去。两人一同寻到城门处,水中视线模糊,几乎分不清方向,一口真气用尽,不得已又浮上水面。城中bào雨遮天,仿佛末世降临,四周到处都是骇人的漩涡。两人再次下潜,依旧一无所获。召玉摸到城门却无法探知机关,不由心急如焚,拔出腿上水刺奋力戳向城门。皇非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正要带她上去,却突然感觉城门轰隆一震,忽然徐徐向上打开。
召玉大喜之下,张口yù喊,但是城门开时,外面一股激流迎面冲入,猛地将她向后推去。
皇非反手拉住她,却被激流一同卷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门处忽然有人伸手扣住了召玉肩头,将他二人向外拖去。
召玉水xing本佳,得此助力,与皇非一起全力上冲,过不多久三人同时冲出水面,bào雨中看不清那人是谁,跟着一个巨làng打来,将他们再次向下冲去。
那人显然水xing更甚召玉,始终紧扣她的手臂。三人顺流漂浮,有惊无险,最后终于在汐水下游上岸。召玉刚刚喘了一口气,发现救他们出城的原来是瑄离,放要开口道谢,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她蓦然回头,只见整座息川城全然沉没在黑暗之中,再也见不到半点踪迹,她永远忘不了此时皇非望向息川的眼神,那是一种绝利的眼神,那是一种绝利的锋芒,更是一种深刻如刃的感qíng。当息川城与赤焰军一同毁灭,曾经威震天下的烈风骑踏破雨夜呼啸而至,皇非吐掉口中鲜血徐徐起身,亲口发出了追击王师的命令。夜空之下bào雨止息,乌云风雷滚滚而来,卷向黎明之前的九域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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