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儿仗着内功jīng纯,在这火流峡谷之中赶了大半天路,此时亦觉有点吃不消,寻了个安全地方稍加歇息,方才往当初王城中心策天殿所在的方向赶去,路上深谷险壑,颇是难行,如此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忽见一刃绝壁之上红云隐隐,如锦如霞,在这绝域死地之中迎风灿烁,格外醒目。白姝儿仔细看去,原来那上面竟生着一片无边无际的桃林,此时万花盛放,漂浮云间,端的是美不胜收,令人眼前一亮。她知道这或许便是婠夫人所说的阵法生门所在,才因一缕生机遗下此等奇景。不由心下微喜,刚刚掠至崖下,迎面山岩之后转出个白衣女予。拦住去路,“白姝儿?”
白姝儿一见那人,当即停住脚步,笑道:“谢天谢地。我等了多日未收到回信,还以为王后娘娘不肯来呢。若是如此,那我便只好先顾着少原君,可顾不得东帝了。”
那白衣女子正是王域毁灭之前,被子吴连同王师调去洗马谷,从而逃过一劫的且兰,此时一身素缟。玉容消瘦,唯有一双星眸仍旧透着沉静美丽的光芒,显示出主人聪慧柔韧的xing格。她转过岩石,上前问道:“你派人传信与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信中所言又是从何得知?”
白姝儿亦前行数步,越过脚下腾腾雾气,来到山崖之前,道:“我不过是在知九转灵石中的月华石在帝都被毁之后重归旧主,所以才传书相请,否则我手中这一串幽灵石,可没法子既送少原君往生,又救得东帝还阳。”先前她自婠夫人那里得知阵法关要之后,与彦翎分头寻找九转灵石的下落。彦翎寻到那幽灵石,她亦同时查到月华石流落昔国,重新回到了且兰手中,是以修书传信,约她来此相见。且兰素知此女诡计多端,原本将信将疑,但又恐一旦她所言是真,错失良机,几经斟酌,最终还是瞒着众人孤身前来,此时听她这般言辞,心中只觉突突乱跳,跟着追问道:“你的意思当真是说,九转灵石……可以救他复生?”
白姝儿看了看四周这幅景象,道:“你先别高兴,最终灵是不灵我可不敢打包票。总之我从巫族那里得到这消息还算可靠,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赶来试试,说不定老天保佑,叫我们做成了这件事。再者为万无一失,我也需要jīng通奇门阵法的人从旁相助,确定此地生死之门、九宫方位,免得弄出差错,想来想去,自然是王后娘娘最为合适。”
且兰面上流露惊喜,但略一思忖,复又问道:“你要皇非死,我并不奇怪,但你为何却要救东帝?要知你当初害得王族与楚国反目,他若活着,可是对你绝无好处。”
白姝儿幽幽叹了口气道:“现在王族没都没了,还说这些gān吗?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自己打算。东帝若真的死了,那九公主便做定了穆国王后,现在我想办法成全他二人一段姻缘。他与心上人共结连理,纵不感激我,我也能得偿所愿,又有什么不好?”
且兰蹙眉道:“你说什么?东帝与九公主二人可是兄妹,怎能共结连理?”
白姝儿唇角一扬,漫不经心地道:“兄妹又如何?这种事qíng你qíng我愿,天地不管,上古伏羲大神与女娲大神也是兄妹,结为夫妻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那东帝与九公主一个为卿赴死,一个为君痴狂,我看倒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更何况,那九公主身世似是有些古怪,究竟她是不是王族之人可真不好说……”说到此处忽然猛地记起且兰的身份,哎呀一声,心叫不妙。想且兰本是雍朝王后,自然qíng系东帝,心归意属,若知自己的丈夫所爱另有其人,纵不恼怒怨恨,也必然伤心难过,这月华石借还是不借,便成了问题。
白姝儿想到此处,不由暗怪自己大意。一时竟没留心此节。且兰因这一番话惊诧莫名,但心念稍转,却隐隐感觉白姝儿所言非虚。这念头一起,回想东帝与九公主相处之时种种qíng景,竟当真是柔qíng蜜意,两心相悦。只是在此之前非但是她,恐怕任何人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在众人眼中无论发生何事,也不过是东帝宠爱王妹,而九公主眷恋兄长而已。
且兰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心绪激dàng难平,只是面上qiáng忍着不肯袭露,面前桃花如云,在眼前渐渐模糊,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难怪子昊大婚之后始终不曾与她圆房,亦从来不曾召幸含夕。本以为他旧疾缠绵,病体未愈,如今却蓦然醒悟,原来那些温存柔qíng皆非真心,他一人一心早有所恋,竟是从来给他人留半分立足之地。那九公主虽与他聚少离多,但只要人在帝都,他便常常去流云宫一侍使是整夜,又或是她在长明宫陪伴君侧,彻夜不归。且兰并不知自己与王族的真正关系,心中一时气苦。白姝儿见她面色发白,身子摇晃,伸手扶道:“王后娘娘……”
且兰将手一抽,低声道:“王后娘娘这四个字,请你以后莫要再叫了。”
白妹儿纵使jīng明伶俐。此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心想事已至此,只盼她莫要一时想不开,否则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再去找一串灵石出来?不料片刻之后,且兰qíng绪稍复,抬头道:“走吧。”
白姝儿不知她什么意思,道:“阵法生门所在可能是崖上那片桃林。”且兰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当先而去。白姝儿随后同行,只见她神qíng落落,沉默下语,一双秀眸微微发红,显然有些神思不属,虽有心提醒她再推算一下阵法,却又怕言多必失,还是先上山再作打算。
那山崖看似不远,实际深峡凌空,极为险峻。两人仗着轻功卓绝。倒也有惊无险,快到崖顶时,前方已无落足之处,白姝儿飞袖上扬,卷中伸出整边的桃树,身子一轻,便如白云般dàng起丈余。飘然落下,随即左袖卷住树gān,复将右袖送出。且兰在她袖上微微借力,便也落至崖顶,放眼一望,但见浮云缈缈,江山尽在眼下心胸霍然一清,过了片刻,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起初听白姝儿说起子昊与子娆之间的qíng愫,且兰心中虽不说是惊涛翻涌,却也的确极为伤心,但这一路上山,心绪渐平,此时身在绝顶。竟突然有种身心俱轻的感觉,仿佛有些东西终于可以放下,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束缚自己。
眼前云在青天,沧海在怀,她蓦然而知对于子昊的这份感qíng,原来一直都是自已心中最沉重的负担。从开始到分离,她钦佩他、迷恋他、倚靠他,明知永远都得不到,却可能永远都放不开
爱别离,求不得。人生之苦莫过于此,然而这些痛苦究竟是源自他人,还是自己难以平静的内心?
那一段烽火连天的岁月,他用微笑俘虏了她,其实也早已亲手替她打开了感qíng的枷锁。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日将整个王族的力量jiāo给她,他没有留给她花前月下的想念,却给了她更加宝贵的东西,那些智慧与武功,眼光与机遇,从此海阔天空,她可以任意翱翔。
何谓无qíng?何谓有qíng?
他或许是天下最无qíng的君王。却亦是天下最深qíng的男子。或许他比世上任何一人都懂她,懂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且兰眼中忽然悄悄流下泪来。白姝儿在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道:“其实东帝虽对九公主有qíng,但心中未必就没有你,否则又怎会封你为后?他昔日对九夷族的维护,也当真可谓仁至义尽。”
且兰闭上眼睛,轻轻摇头道:“你不知道,他不是皇非,亦不是穆王,像他那样的男子,若是心中有了一个人,就绝不会再容下第二人了。九公主何其幸运。能令他倾心相待。”
白姝儿凝眸打量且兰,见她虽面带泪痕,颇见憔悴,但一身雪衣清雅,丽容无俦,当真也是人间绝色,不可多见,不由叹道:“说实话,我还真不知你有哪里不如那九公主。不过这种事谁也勉qiáng不来,说来总是缘分,你也别太过难受。”
谁知且兰微微一笑,转过头道:“我自然不比九公主差,只不过姻缘定数,那人并不是我的真命天子。他既无心我便休,这一点,我还看得开。”
微风之中,那美丽自信的容颜看得白姝儿一愣,片刻后她扬眉笑道:“早听说昔日九夷女王乃是女中丈夫,如今见其后人便知一二。当世女子恐怕无人能有这般胸怀气度,我白姝儿向来不太服人,今日倒是要说一声佩服。”
且兰淡淡道:“人生苦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缘。他若能与心上人得偿所愿,我替他高兴,便是自己的福分。”
白姝儿美目转了一转,笑而不言。其实在她心中,若是当真爱上一个男子,那定要千方百计与他在一起才好,即便他另有所爱,她也必要设法让他爱上自己。只是她心机颇深,知道此时在且兰面前,这话是万万说不得,便笑道:“那我才是真正放心了。时问不早了,我们不如先寻阵法方位吧。”
且兰点头答应,二人随即往桃林中行去。且兰此时定下神来,心中默算,确定这桃林果真便是阵法生门。白姝儿将婠夫人提点的两个方位说出,且兰本是仲晏子入室弟子,又曾经子吴悉心教导,于奇门五行之术已是颇为jīng通,当下依先天八卦推算六十四方位,先寻出了阵法上离下坎的“未济”之位,指着一处山岩道:“便是这里了。”
白姝儿依言掠上那处岩石,方一落足,便觉周围似有某种气流相涌,若有若无,玄妙难言,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将那幽灵石取出道:“以灵石封印此处,断了生息之途,任那皇非再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生还此世,”
且兰想皇非昔日也曾于自己有恩,两人同门一场,并非毫无qíng义,如今要亲手送断他生路,心中倒颇为不忍。白姝儿却当即破指取血,寻了岩上隐蔽位置。不惜以真元jīng气引动灵石,并按照婠夫人指点的法门在四周书下血咒。那灵石幽光重重流动,透地而入,瞬间向着整片桃林扩散。白姝儿掠下岩石,扯了且兰向后退开。
两人一直退出数丈,只见岩石周围灵光如幻,云水一般倾向地下,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让人感觉yīn气缭绕,寒意刺骨。如此连绵不绝,一直过了一盏茶时分,那光芒才渐渐收敛。两人上前查看,知道封印已成。且兰感念皇非旧qíng,遂搓土为香,倾身三拜,心中默默祷祝一番。
白姝儿与皇非虽也渊源深厚,但却只恨他生,不惜他死,此时亲手断了他归路,才算除了心中一大隐患,但见且兰叩拜,只在旁冷眼相看。且兰祭拜完毕,擒下随身佩戴的月华石道:“东行六十四步便是‘归妹’之位,第二串灵石便应安散在那里了。”
白姝儿点头道:“但愿逆行法诀能够有效。”当即在前先行。两人转过一处山岩,忽见眼前两间竹屋隐于花下,碧竹盈盈,落花淡淡,竟似这绝域之中出现了一片世外桃源。且兰心下惊异,上前推开屋门,却见这竹屋里面一片娇艳柔美的喜色,桌案几榻一应俱全,榻前锦帐如烟,案上流苏轻垂,竟然是间布置jīng美的dòng房。原来这片桃林便是曾经琅轩宫所在之地,子昊将阵法生门留于此处,王域变故虽大,千里之地面目全非,但这竹屋花林却是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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