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陵肯定道:“确定无误。”
子昊手指轻扣长案:“只一部《冶子秘录》便引得宣王亲自南下,分量怕是太轻了些。”
苏陵道:“依我看,宣王此行似还有些别的目的。”
“哦?”子昊道,“可有头绪?”
苏陵神色略有一丝古怪:“应该和皇非有关,皇非与宣王之前便曾有些……瓜葛。”
子昊似想起什么事,笑了笑:“知道。”这时帐间垂帘掀动,雪战闪了进来,越过长案跳上他膝头,“呜呜”低叫两声。“若是如此,楚国便要热闹了。”子昊边说着话,习惯xing地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却突然一停,目露诧异。雪战前爪竟然带着伤,子昊将它颈上的密信取出,尚未打开,唇边笑容已消失无痕,这信是上次他带给子娆的,原封不动又带了回来。
苏陵随他日久,因熟悉了,看出些异样,问道:“主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子昊将信收起来,轻轻抚摸雪战,命离司先替它处理伤口,转身问墨烆道:“子娆最近可和你联系过?”
墨烆看了看雪战,这小shòu不亲近他人,只有子昊抱着才肯乖乖治伤,爪上的伤倒不算严重,看起来已有些时日,自行愈合了不少,低头道:“除了前些日子传信来问魍魉谷的事qíng,公主再没有过消息。”
子昊平湖般的眸子微泛波澜,虽只一瞬,却是显而易见的震动:“她问魍魉谷做什么?”
墨烆道:“听公主的意思是为烛九yīn,据说那巨蛇之胆能医病解毒。”
子昊一抬眸:“为何不早告诉我?”
墨烆立刻单膝跪下,低声道:“我原以为主人知道此事。”
子昊深吸一口气,平下心中qíng绪:“马上传话给聂七和十娘,问一下子娆现在何处。”
墨烆的声音闷闷地像从地下传来:“聂七今日刚传信过来,问公主是否到了楚国,他们至今还没见到公主。”
“商容呢?”
“商公公已和十娘他们会合了。”
子昊抚着雪战的手紧了一紧,离司替雪战包扎好伤口,担心地道:“主人,看伤口像是被利齿伤到的。雪战天生神异,又时常跟在公主身边,等闲猛shòu根本近不得身,怎么会带了伤回来呢?”
墨烆和苏陵jiāo换了一下目光,都不说话。过了会儿,苏陵才试着问道:“主人,要不要派人去一趟楚国?”
子昊面上并无异样,眸色深深一片清静:“不必,让且兰现在来见我。”言罢不待众人答话,便起身往帐外而去。
离司急忙跟上,快步跟在他身旁,只见他唇角微微抿起,似在想些什么事qíng,脚下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负手站着,看向远处清如冷玉的天空。阳光伴着微风,轻轻洒了一身,离司抬手遮在眼前,奇怪地沿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见有什么异样,等了好一会儿,终忍不住轻声道:“主人?”
子昊微一侧首,湛若深湖的目光在阳光下淡淡一闪,仿佛笑了笑,却又轻叹了一声,复举步前行,却已不再似方才那般匆忙。到了校场,也不传叔孙亦来见,只在场外静看战士们cao练阵法。待到一轮阵法完毕,才令叔孙亦和青冥、鸾瑛等几个主阵的女将过来,抬手指点:“gān宫入坎位时,阵法慢了一刹,若遇上轻功与离司相当的人,这一刹便足以脱困而出。南方鬼宿之人,在第六招第二式变化时抢了小半步,使得左右两人必杀的招数落了空。北方斗宿那人,是否一直惯用左手?”
叔孙亦回头确定了一下,道:“是,那人的左手的确比右手灵活。”
子昊道:“换他到南方井宿,西方奎、毕二宿对调……”如此一连下令,将数人调换了位置,待调整完毕,且兰和苏陵也到了校场。
且兰这些时候一直忙着处理族中事务,已是数日不得闲暇,此时一边走一边还在和苏陵商量着什么事,惯穿的紧身战袍换作了九夷族服饰,雪衣银带,云鬓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半点装饰,只显得素容如玉,皎若明月。
子昊挥手命众人重新熟悉阵法,且兰见他不过略动了几人的位置,阵中诸人的配合便自然流畅了许多,整个剑阵分则灵动呼应,合则浑圆而一,纵横开阖,浑无破绽,比起先前威势陡增,不由暗自称奇。
“离司,令南方井、鬼二宿出列,你将剑法第六招重新教授,正午前不能做到分毫不差,就不必再练下去了。”子昊眼角带过剑阵,淡声吩咐了一句,示意她一同往湖边走去,“帝都今日有报,九夷族复国的诏书已经颁至诸国,你随时可以率族人迁回故土,届时我会让苏陵亲自带兵护送,以防万一。”
且兰忽地停下脚步,转到他身前,喜道:“太好了!我想尽快启程,穆国的兵马将烈风骑牵制在边境,皇非现在无暇两面兼顾,也正是个好机会。”
子昊见她开心的样子,温润一笑,在湖畔站定,静立着看了会儿那片清澄的湖水,徐徐道:“你在洗马谷再停留些时日,先将军中编制调整完毕,令族人收拾行装,一切辎重之物全部留下,不必带走。冶庐那边会准备一千张经过改良的飞弩,同时还会有两名铸剑师、两名驭奴随你回国,这些我会事先吩咐苏陵去办,需要多少战马你也直接找他。三天后,靳无余便会到此,你同苏陵一起见一见他……”
且兰开始认真听着,待到这时,忽然道:“你要走了吗?”
子昊道:“是。”
且兰道:“什么时候?”
子昊道:“今天。”
且兰十分诧异:“是帝都有什么急事吗?我原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走。”
子昊迎上她满含询问的眼睛,垂眸笑了一笑,微微摇头,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望湖面,湖水潋潋轻泛縠纹,在他墨玉般的的眸心一漩而泯,化做无垠无尽的幽深。“我不知道。”片刻之后,他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再看向且兰时带着如往常一样平静的笑容。
且兰隐约觉得他心中有事,第一次见到他似是不能把握的样子,问道:“要你亲自去办,是很重要的事吧?”
子昊微一点头。且兰前行几步,水中倒影清浅,他白衣飘飞如隔镜花水月,轻轻一碰,便碎做了点点晶莹。明净的湖水掬于掌心,沿着指fèng无声流逝,将一丝莫名的滋味悄悄渗开,此时此刻心中回响的是叔孙亦前些日子一番推心置腹的深谈。
东帝无后、无妃、无嗣……
东帝的身体并不只是体弱多病那么简单……
东帝待公主绝不同于一般人……
九夷族真正的出路,王族江山永固的保证,还请公主深思……
五指收拢,冰凉的触觉消失在掌心,且兰抬起头来,仰望着这个一手覆她于黑暗,又一手将她拉出深渊的男子。他安静回望的目光,有着温暖的怜惜,漠然的清冷。“别太劳神,还是身子要紧。”沉默之后再开口,一分关切,淡淡温柔。
子昊笑容中融有一丝欣悦:“我知道。归国路途遥远,我来不及送你了,自己小心。”看了看天色,叫了苏陵过来,“命人备马,要最快的马。”
苏陵一怔,道:“主人要去何处?”
子昊转身往大帐走去:“楚国。”
第30章 第三十章
昔国的战马以快着称,经过特地挑选的良马虽不说日行千里,却比寻常的马匹要快上许多,从昔国入楚国境内近千里路程,原本至少要走三天左右,子昊他们却在二天后便到了入楚必经的沣水渡。
楚地与王域最是接近,南泽五湖,北吞九夷,西有三江贯穿境内,卷沅、洛以为池,绕泊水以为洫,襄帝时收后风国并入属地,自此一跃成为九域地域最广、声势最盛的qiáng国。江畔驻马,放眼望去,只看沣水渡前穿梭不休的人马船只便可想象,楚都上郢是怎样一番繁华的景象。
“主人,再往前就必得走水路了,乘船到上郢还有小半天时间,我们要不要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离司和墨烆引辔缓行,连着两天疾驰赶路,此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子昊遥望楚江,不置可否,一袭白衣纤尘未染,浑不似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如平日清冷的表qíng,寂静从容。这一路上他始终是这副淡淡的模样,越往南走,话越是少,自入楚境便未发一言,只是眸底愈见深沉。江中客船走了数艘,渡口略显得安静了几分,天空渐渐飘下细雨来,蒙蒙扑面,沾衣yù湿,他却不像有雇船前行的打算,反而下马往渡口尽头走去。
风牵衣袍,雨意渐浓。
江心一叶轻舟,自那云水深处愈行愈近,待到渡头轻轻停靠。淡烟微雨中,一柄青竹伞,半遮了女子水墨素颜,唯一点丹唇朱砂色,勾描在凝脂般的肌肤之上,艳若桃花。
步履袅袅,玄纱衣袂似曳轻烟,幽幽行至眼前,执伞的手微微一抬,唇畔晕了妩媚,眸光润了雨色,一把伞遮了两个人,安静的对视,眸心相映,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雨幕淡淡,飘落满天满眼。
“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子娆柔声道。
子昊负手淡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答话,独自举步上船,白衣玄裳擦肩而过,身畔雨落如烟。
青竹伞下,水光清浅,子娆轻轻侧首,明眸微垂。在后面呆了半晌的离司一眼看到十娘站在船头,低声道:“公主,你……你一直在楚国啊,怎么也不告诉主人,主人可担心死了!”子娆将手指在唇间一压,笑了笑,转身随着子昊去了。
船行半日,子昊一直静坐舱中闭目调息,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子娆便也不作声,只在近旁以手支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眉梢眼底尽是温柔。一舟顺水,转过青山古渡,穿过城衢宫坊,由静而闹,复又远离了尘嚣,进了一座引水而建的庄子。冥衣楼楚国分座的部属内外严守戒备,却无人知晓船上下来那形容清冷的年轻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唯有早已恭候在外的聂七赶上前来:“聂七见过主人!”
子昊目光从他面前扫过,闻若未闻,径直入内而去,子娆随在后面挑了挑眉梢。
聂七不敢起身,再往前商容带着几个影奴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一溜青竹回廊,曲曲折折转入幽篁深处,十娘停了脚步跪在廊前,身边跟着便是墨烆,一时间偌大的庄子悄无声响,静得落针可闻。离司觑着子昊神色不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进去,一回头撞见商容使了个眼色过来,急忙赶上几步,眼看着几重垂帘静静飘落,九公主妙曼的身影半隐在帘内微光之下,一丝低柔笑语叫人原本上下忐忑的心绪定下几分,“苏陵那份罚我先替他领着,待他见了你,再自己请罪。你别生气,都是我bī他们瞒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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