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_十四夜【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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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昊看向正自睫毛底下偷偷打量自己的小丫头,笑问道:“方才在竹林中触动了我的阵法,你所学应是奇门遁甲之术吧?”

  “嗯,是师伯教我的。”含夕抬眸望向那片静谧无声的幽林,此时依旧心有余悸,“可是……刚才奇门遁甲非但完全没有作用,反而越走越错。”

  子昊笑了笑,道:“这林中阵法的关键之处专为克制奇门遁甲,所循乃是太乙神数,若依后天方位推算,便会一错再错,最终触动阵眼幻象,刚刚是不是吓着了?”

  含夕嘴巴微微鼓起,若换作平常,定然要逞qiáng说没有,可面对那双温和清透的眼睛,却不知不觉如实点头,又有些奇怪地道:“难道阵法还可以不按奇门遁甲设定吗?我从来都没听师伯说过。”

  子昊轻轻抬手拂去棋盘上几片竹叶:“术数有三式,奇门、太乙、六壬,三式同源而生,却又不尽相同,自成体系。你师伯除jīng通奇门遁甲外,亦对大六壬深有研究,只是你没注意罢了。”

  含夕明眸一挑:“咦,你认识我师伯?啊,是了,子娆姐姐喊师伯叔父,你是她的哥哥,那便也是师伯的侄儿了。”

  子昊微笑颔首,含夕慢慢从先前的qíng绪中恢复过来,开始好奇地打量四周,问道:“这里这么安静,只有你一个人吗?”

  子昊眸底笑意略深,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你子娆姐姐将这里划为庄中禁地,除了送药的离司,谁也不准擅入,我也不可以出去,每日至少要泡一个时辰的温泉药浴,要按时服四次药,然后还有一次极难喝的蛇胆酒。”

  “唔,我知道,那是用烛九yīn的蛇胆泡成的,苦得要命。”含夕轻锁眉头,很是同qíng地道,“不能出去,又没人陪你,那你平时都做什么呢?”

  “下棋。”

  “自己和自己下棋?”

  “算是吧。”

  “那岂不是很无聊?”

  子昊含笑不语,含夕将手支在石上盯着黑白分明的棋子,侧头道:“肯定无聊的,我在宫里的时候,王兄也总是立下一大堆规矩,不准gān这,不准gān那,那些侍女们没人敢违抗,我都快要被闷死了,幸好有时皇非还肯帮我溜出来玩。哎呀!如果皇非能来就好了,他可以陪你下棋,不过你可不一定赢得了他。”

  子昊道:“皇非的棋艺很高明吗?”

  含夕竖起手指扬了扬,手上玉饰亦随这俏皮的动作叮咚作响:“你不知道,他才出风头呢!琴、棋、剑、兵,号称楚国无人能及。不过呢,他也确实挺厉害,别人下棋从来赢不了王兄,只有他几乎次次都赢,王兄也都输得心服口服。”

  “哦?”子昊眉梢轻轻一动,垂眸浅思。在楚王御前亦能这样毫无顾忌,少原君之锋芒由此可见一斑。此一人可定qiáng楚,楚一国可定天下,要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借力布局,使得王族涅盘重生,无论从身份、能力或者那份心志,楚国皇非,终究还是最为恰当的人选。

  略微侧首,虽在温泉之旁,仍是觉得凉意浸骨,经脉中的隐痛亦时常清晰袭来。温泉也好,蛇胆也好,虽能稍微减轻积毒所带来的痛楚,却无法将其彻底根除。这副身体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日前在终始山便已察觉,蛰伏在体内的剧毒已完全侵蚀到了心脉,九幽玄通虽可暂时压制毒xing,但逆天道之平衡,违yīn阳之常理,威力越大,所付出的代价亦越大,每一次使用都会有严重的遗祸,最终必将更快地耗尽身体所有生机,那个越来越近的期限,是他不能,也无法回避的事实。

  子娆要他来楚国的目的,他又岂会不知,只可惜无论如何,事qíng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巫医歧师,此人原是巫族辈分最高、医术最jīng的三大长老之一,亦是子娆的母亲婠夫人的师叔,却在二十年前被施以极刑逐出宗族,原因是他生祭活人为血蛊,残杀幼童饲喂毒物,违背九族禁令,私自研究上古禁术。

  当年钦天司发现此事,裁定歧师罪当处死,派影奴秘密将其擒下。但那一年恰逢九公主诞生,襄帝以为杀之不祥,钦天司遵从王命,改施刖刑,将歧师囚入深牢,却在不久后被他越狱而逃,不知所踪。

  此后数年间,商容手下影奴以及巫族长老都曾先后追捕歧师,却被他频频逃脱,直至凤后发动宫变,帝都大乱,两族蒙难,此事才不了了之。

  歧师对王族的仇恨并非源于巫族的覆灭,而是由来已久,并且此人生xing冷血,残忍嗜杀,虽一手医术高明至极,却从不以医者自居。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无论歧师是因何给了子娆承诺,都绝不会心存善意。这是子娆心存顾虑的原因,是歧师最终答应解毒的目的之一,亦是他背后的皇非促成此事的深谋远虑。

  歧师yù趁机向王族复仇,皇非却要借此一探究竟,来最终决定对帝都的态度。局中之人,心思各异,一切人心皆有可用之处,他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好意,只因大局之根基,可以由此始,由此成。

  面前清淡的笑容在垂眸的瞬间轻轻收敛,chūn水卷走落花,残月斜照幽庭。心湖深处未见的一隅温柔隐隐被莫名的惆怅迷惑,含夕突然很想伸手留住眼前的微笑,却又不敢打扰,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以前和皇非下棋总输给他,你棋艺这么高明,可不可以教我几局?也好过自己一个人下棋嘛。”

  子昊修削的手指向内一收,棋子温凉如玉,略起波澜的心境刹那平复,淡笑道:“你又没有见过我下棋,怎知我棋艺高明?”抬手将面前棋子依次拾起。含夕急忙放开雪战,帮他将棋盘清出:“你之前摆的一看就是很难解的古局,寻常棋艺怎么可能研究这个?”

  子昊并不反驳,将一枚白子递给她,“先看看你的棋力,让你受子先行。”

  “好啊,让我几子?”含夕问道。

  “你平时与皇非对弈,所受几何?”子昊道。

  含夕想了想道:“有时五、六子,也有时七、八子。”

  子昊淡道:“那我让你先行十子。”

  “让这么多?那我可不客气了!”含夕眨眨眼睛,抢先执子布局。子昊垂眸静观,单看执棋的手势,便知这小丫头定曾得高人指点,棋艺应该颇有根基,微微淡笑,拈起黑子随意落下,正在棋盘中心天元之位。含夕顿时愣住:“这是什么道理?”

  子昊撤袖轻扬:“纹枰之戏,法以天地,合yīn阳之理,象周天之数,居天地之中以观四域,览全局而后动。”

  “唔……”含夕目光在那颗黑子附近游移,举棋不定,最终选择碰他一子。

  子昊举手应对,含夕犹豫片刻,亦在附近落子,如此连续走了十余步,子昊忽然笑着停手:“这样下棋,你可赢不了皇非。”

  含夕一手执了颗棋子,一手托了腮,俏眉微锁,只觉那缀在盘中的点点黑子幽深透亮,势如天星,一股君临霸气隐慑四方,只叫人无所适从,不由自语道:“可皇非的棋路不是这样的啊,一开始他总是很好应付的。”

  “皇非胸有韬略,奇谋至上,纵表面布局松懈,心中必然步步为营,你若被他假象迷惑,未到中盘便要吃亏了。”子昊笑了笑,少女俏丽的身影倒映在他阒黑的眸中,随那幽深的眼波轻轻dàng漾,若隐若现。

  含夕撇嘴:“是啊,我每次都是在中盘输给他的……”

  子昊悠然抬眼:“战未合而算胜,此兵法之常理,其实皇非一开局便知道你会输在哪一步了。”

  含夕闻言圆瞪了眼睛,想来想去,不由气道:“哼!有时候我和拢月、朱颜几个人一起想办法都奈何不了他,真是气死人了!”

  想见那上阳宫中弈棋的场面,子昊不由摇头失笑:“你们这正是中了他的算计,自然无法取胜。”

  含夕奇道:“为什么?”

  子昊道:“道理很简单,你想,若军中有三五个主帅,令出不一,这仗还怎么打?你们人越多,思虑便越散,你一言我一语,各循其路,棋势难以相连,怎不予人可趁之机?”

  含夕想了想,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子昊此时抬手指向她先前的落子,耐心指点道:“与皇非这样的高手对弈,务必心静,心静则志坚,志坚而谋定,如此才不会轻易陷入他的局中,被他掌控局面。便如眼前,你这几子相护呼应,布局稳健,原本极具优势,却因我一个落子便乱了方寸,也是同样的道理。”

  含夕道:“可你这攻势排山倒海一般,我若不抢先阻止,马上就要全军覆灭了。”

  子昊这几步棋咄咄bī人,锋芒不让,大违他一向棋路,却是故意为之,此时也不明说,只将几颗白子撤回,略作调整:“躁而求胜者多败,这里你若再拆两子,我也必要着手应对,以免被你站稳阵脚,那你上面的险势自然就开解了。”

  “原来还有这般玄机,以退为进,倒成反攻之势了。”含夕端详他作出的棋势,却突然又摇头道,“看来看去,还是起手占天元比较厉害。哈,下次我就拿来这个来对付皇非,他定然措手不及!”

  “以你目前的棋力,还驾驭不了这样的设局。”子昊扬唇轻笑,有意无意看了她一眼,“若你和皇非对弈,我教你另外一种走法。”说着将棋局拂开,重新以白子先取三三,后占星位,第三步才落在中心天元,接下来略微详细讲解,一边在棋盘上增加黑子。

  方寸棋盘虚实变幻,瞬间数番天地,演绎万般jīng妙,含夕聚jīng会神地听着,几乎迷在里面,不停地点头,时而又摆弄棋子,发出疑问。子昊不厌其烦,有问必答,含夕牢记了半盘棋路,突然道:“哎呀!万一皇非不像你说的这样应我们的局,那可怎么办?”

  子昊目视棋盘,别有意味地一笑:“放心好了,若是皇非的话,三步之内他一定会这样应对。三步之后,他若不曾认输,还和你下这盘棋,你便不是他的对手了。”

  听说要皇非三步内认输,含夕将信将疑,侧头想了会儿,再将那棋局重复一遍。她原本天资聪颖,悟xing颇高,得子昊如此耐心指点,很快又学了几个布局,心中十分得意。

  一人闲闲相教,一人嬉笑学习,两人就这样在白石旁消磨了半日光yīn,夕阳一丝余晖斜斜透入竹林,山间流泉亦染上了浅淡暖色,不知不觉已近huáng昏。

  最后半教半让地对战了一局,含夕突然记起不能太晚回宫,无奈起身告辞,有些依依不舍地问子昊:“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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