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盯着他,问道:“这密信当真属实?”
赫连羿人道:“确凿无误,大王不必再怀疑,尽快处置为是!”
楚王面色yīn沉,似是十分不虞,深吸一口气,突然间重重冷哼,将那密信劈面掷下:“好!那你告诉孤究竟该如何处置!”
赫连羿人一惊,接信在手,抬眼扫去,刹那间面色大变,即刻跪倒在地:“大王恕罪,臣……臣……”
楚王打断他:“证据就在你手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艳日骄阳照得眼前玉石灼灼刺目,就这瞬间,赫连羿人额头上渗出汗来:“大王明鉴,臣这也是……为我楚国着想……”
“哼!”楚王怒不可遏,“只怕为我楚国着想之外,还有些难以告人的私心!明日起你不必再上朝,且在府中闭门思过,听候处置吧!”
座上君王震怒,赫连羿人才知中了皇非算计,猛地怒视过去,皇非一脸莫测深浅的笑容,见他看来,便将手中玉杯向上一举,风度翩翩地欠了欠身。渐芳台下一侧yīn影中,那送信之人微微抬起头来,一张过于明丽的脸,带着三分异样的笑……
第43章 第十一章
眼看事qíng毫无预兆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众人皆尽奇怪,但隔了这般距离,谁也不知那封密信究竟是什么内容,竟让楚王忽然迁怒于赫连羿人。苏陵垂眸沉思片刻,低声对身后一名侍从吩咐了几句,那人微一躬身,趁着人们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的时候,悄然退了出去。苏陵抬头,忽然发现对面万俟勃言不知何时已经离席而去。
典礼结束,苏陵设法应酬了众人,独自离开乐瑶宫。早有部属携了密报等候在外,他吩咐侍从驱车回驿馆,临近江畔却转乘另一辆四面垂帘密闭的马车。掀帘登车,躬身道:“主人。”
车中子昊正闭目养神,幽暗的光线下雪衣寂静,漠然铺陈,显得容颜略微苍白。先前在渐芳台,他以一支玉箫qiáng行对抗皇非、姬沧两大高手,非但重挫二人,更令姬沧对楚国的顾忌加深,当时虽有黑曜石灵力相护,但九幽玄通的反噬仍然不可小觑。苏陵不敢扰他调息,在旁静候,过了会儿,听他问道:“查清楚了吗?”
短短一句话伴着数声低咳,苏陵方yù将刚收到的密报取出,手却又在袖中停住,转而道:“都查清楚了,楚王手里那封信并非皇非和姬沧的密约,而是赫连羿人写给太子御的手函,上面的内容和当时卫垣的qíng报基本相符,以夜玄殇的xing命,换楚二公子含回归国,由此可见卫垣那边的消息还算可靠。”
“据属下推测,这两封信定是皇非暗中做了手脚。今日这事看似突然,恐怕却是皇非早有预谋,之前他一手推动赫连齐之死,提供太子御入楚路线,高调支持夜玄殇,不断将赫连羿人bī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同时故意露出破绽给他,让他以为可以扳倒自己,却事先做好了圈套。今天又顺便利用了姬沧的威势,推波助澜,使得赫连羿人终于当场发难,便被他算计个正着。楚王对公子含回一直十分顾忌,皇非深知此点,所以才会在此事上着手,之后也一定做足了落井下石的安排,如果不出意外,赫连羿人这次恐怕官位难保。”
“不过此事还有些地方不是非常清楚,第一,皇非是如何让赫连羿人取到所谓密信,借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这个人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第二,又是什么人助皇非偷梁换柱,出卖了赫连羿人,好处是什么;第三,夜玄殇与皇非如今配合默契,他们之间的合作以后是不是有可能超出我们控制;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宣王姬沧。他是完全不知qíng,还是同夜玄殇一样,是在配合皇非。而赫连羿人所说的密信究竟是凭空捏造的,还是的确有之。如果姬沧从头到尾都是在陪皇非演戏,那皇非目前和我们的合作,就很值得商榷了。这些疑点,属下已吩咐各处暗线即刻着手去查,想必能再推断出些蛛丝马迹。”
苏陵平时虽给人博雅多才的印象,但在人前却极少如此侃侃而谈,即便与子昊议事,也多是谨言慎行。今天却不知为何,非但将qíng报详细道来,更一点点剖析来龙去脉,推断前因后果,严谨得连一丝细节、一点可能出现的意外都不放过,并在此之前就已做好了应对的安排。最后差不多说完了,他又将袖中密信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从中推测太子御和赫连羿人目前可能还没有额外的jiāo易,想了想没什么疏漏,这才停下。子昊原本静然合目听着,话到一半时,抬头看了看他。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分析,已就目前所有的qíng报做了最有效的判断和处理,着实省了他不少心力。日后帝都有苏陵在,终是叫人放心的吧。笑了一笑,复又问道:“万俟勃言呢?”
万俟勃言在大典上异样的举动,苏陵一直颇为上心:“他中途离席便再未回来,我已命人留意,想必稍后便会有消息过来,”
密林浮雾,一声短促的呼哨自林外响起,浓雾中立刻传来回应,林子西方有数人策骑而至,过不多会,东面亦有几人快马驰来,急促的马蹄声没进厚厚的落叶,瞬间消逝无声。
这些人原本都身着各色服饰,入林后纷纷甩掉外袍,露出里面紧身夜行衣,以及形状特异的佩刀,对背手站立的一名男子单膝拜下:“王子!”
面前那人衣饰看去十分华贵,相jiāo身后宽阔的手掌显示出过人的力度,背上枪囊qiáng调了他魁梧的身形,浓郁的雾气下纵然看不到分毫神qíng,却能感觉一种莫名的肃杀之气,正自他身上散发出来。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名黑衣人聚齐,那人目光一扫:“都准备好了吗?”
前面一人答道:“宣王今晚入楚宫赴宴,大概戌时整会出宫,在城东广陵桥动手最为合适。”
“好!”那人回身,正是柔然族王子万俟勃言,“万勿有失,我柔然族兴衰成败,在此一举!”
“愿从王子赴汤蹈火!”
当前之人抬头道:“王子,可要等候乌黎长老?”
万俟勃言一挥手,带过马缰:“不必。”便在此时,忽闻马蹄声响,北方林外传来一声呼哨,林中暗哨出声相应,接着便听有人喝道:“王子且慢!”
众人皆尽回头,方见一匹快马奔入林中,浓雾中尚未看清马匹颜色,便有一个须发皆白,身量瘦小的褐衣老者飞身而下,顿时便至眼前。除万俟勃言外,周围柔然族死士皆躬身行礼,此人手持乌木长杖,发箍金纹垂饰,正是柔然族地位仅次于族长的两位长老之一谷浑乌黎,乃是勃言王子身边举足轻重的智囊人物。
谷浑乌黎看了看四周整装待命的黑衣死士,上前对勃言王子见礼,问道:“王子突然召集我族死士,所为何事?”
万俟勃言沉声道:“临行前我曾和长老商量过,趁目前姬沧防卫消减,将他击杀于楚国,姬沧一死,宣国必乱,这是柔然族复国的绝好机会,长老难道忘了?”
乌黎长老早料得如此,急道:“王子不可莽撞,姬沧虽在他国,身边护卫不及平时,但要杀他谈何容易?王子难道忘了当年赤峰山之战!”
赤峰山!乍听这三个字,万俟勃言眼中jīng光骤闪,恨意十足,反手握紧枪囊。
襄帝十二年赤峰山一战,姬沧以夺色琴大破柔然铁骑,万俟勃言的绝焰枪亦败在血鸾剑下,被迫立誓只要世上血鸾剑在,绝焰枪便永锁囊中,不见天日。柔然臣服宣国近十载,至今岁岁朝贡,子民为奴,比昔日归附王族更加不如。万俟勃言心志非浅,不甘受制于人,但姬沧雄才大略,宣国亦国力qiáng盛,柔然始终毫无翻身机会,铤而走险,亦在常理之中。
万俟勃言倏地抬眸:“原本同为九族之一,如今却举族为奴,非但我绝焰枪折rǔ下尘,父王战死已近十年,更是连灵位都无处供奉,连新王都不能自立,长老还想我柔然屈居人下到什么时候?”
“王子!”谷浑乌黎拦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此非万全之计!一个不慎,我柔然便是万劫不复啊!”
万俟勃言显然曾经深思熟虑,此时一字一句道:“险中求胜,未尝不可。长老可有想过,一旦宣楚联盟,柔然才真正是万劫不复!”
谷浑乌黎道:“皇非与姬沧未必就能达成一致,今日大典之上,分明有高人相助楚国对付姬沧,王子何不静观其变?”
万俟勃言皱眉道:“我看倒未必,典礼上chuī箫之人究竟是何方势力尚未可知……”话音未落,忽地侧耳倾听,便觉若有若无一阵清悠的箫声自林中传来,雾气浮绕,一辆双辕马车不知自何方出现在眼前,箫音便自车中隐然飘出。
典雅的马车,安静地停在众人之前,没有人发现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看得到车中是何人,甚至连驾车的御者亦隐身在薄帷垂纱之后,只能隐约感觉,是个轮廓极美的男子。
有风拂过,车角上jīng致的垂铃“叮咚”作响,如那清雅的箫声,无比悦耳。
万俟勃言猛地醒悟,这马车出现在近前,设于林外的暗哨居然没有丝毫反应,当下厉喝道:“来者何人!”
他这一声运足真气,几如平地惊雷贯耳,震人肺腑,柔然族众人当此一喝,都似如梦初醒,周身一震。而那箫声,便如被疾风chuī破,渺渺转散,终至寂然。
车中轻轻传来一声低咳,一个男子清哑的声音徐缓响起:“勃言王子yù刺宣王,只挑了这几个不堪一击的人吗?连我的玉箫都听不得,怕是人人有去无回呢。”
柔然族众人色变,万俟勃言与谷浑乌黎对视一眼,皆想到大典之上凭空震毁夺色琴的箫音,不由凛然。半晌,还是谷浑乌黎开口道:“尊驾意yù何为?”
车中那人似是笑了一笑,道:“柔然族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宣王姬沧的xing命,是那么好取的吗?”
谷浑乌黎方才虽极力阻拦万俟勃言截杀宣王,此时却一字不提。柔然族今天此举倘若泄露出去,必定惹出大祸,此时他与万俟勃言皆已起了杀心,但务必要先弄清对方身份,免留后患:“我族中事务,何劳外人多言,尊驾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
便听那人淡淡冷哼,忽然一道玄光自车中she出,擦过万俟勃言颈畔,悄无声息地撞上树gān。万俟勃言一惊回头,但见一块乌金令牌嵌入身边树上,牌身整整齐齐与树面平行,几如天然生成一般,其上一个古篆体“冥”字赫然在目,竟是威震江湖的冥衣楼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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