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里魑魅魍魉,惊不破明净尘心;人世间无常诸相,压不下纵肆莲色。九天十地唯有他,令她甘入那魍魉之境,为他淡淡一笑,敛尽万千魅华。
众生痴业,孽幻纷流。
二十年天家帝女,数千夜塔底孤魂,冷踏过血色金辉煌煌尘埃,她将天人鬼神都嘲弄,却在空旷的祭殿深处,低下艳肆眉目,许那一声轻柔的眷恋。
他的喜乐安康,她的三世三生……
九域四海倾风云,冥冥之中他的微笑,是谁的江山天下,谁的地狱红尘?金口玉言淡然的重誓,一身风雨沥血的筹谋,她猜尽了人心终猜不透他,他算尽了天下亦算尽了她。
子娆衣袖微微地抖,掌心里尽是他的血,一路染上冰凉丝袂。温热的感觉转瞬即逝,却胜那妖娆蔻丹刺目,似有一种残艳而极致的美,一层层绽穿心房。分不清是急是恼,只觉深不可当的痛,仿佛那毒蔓正随着他的血液刺裂肌肤,在冰莹的骨ròu间隙恣肆浸漫,绞开道道炙烈赤红的伤痕。
风声雷声雨声,纠结向沉重的窒暗深处,外面依稀只听得主人极低极低地说了一句:“此事,我自有分寸。”便是声声闷促低咳,只比这雷雨更加惊心。
一句自有分寸,多少次乾纲独断,此时此刻当真不啻火上浇油,子娆再难耐这样的痛,脱口便道:“重华宫二十几年用下的毒是何等程度你不是不知,身为一族之主、一国之君,竟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这难道也叫分寸?”
外面几人虽都知东帝和太后这段隐qíng,但作为宫中禁忌,任谁也不敢在主上面前这样直言不讳。苏陵心下一惊,疾步便抢了进去,几乎和商容不约而同地向前拦道:“公主!”
昏暗里雨声惊得烟香缭乱,子娆霍地回头,素日慵媚散漫早被那一身艳戾代尽,眸中幽烈冷焰,几如焚心之火,一眼扫向他们:“要你们俩是gān什么的!难道跟在身边都不知劝吗?”
长明宫司医女吏职责便是确保主上健康,而影奴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主上之安危,离司和商容双双跪下在近旁,此时即便九公主当场处置了两人,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辩驳,亦将无条件地服从。屋内霎时静得只闻急促雨声,面对那双冷魅噬魂的眼睛,就连本无责任的苏陵亦后退半步,一掠衣襟,跪了下来。
“子娆!”子昊试着撑起身子,但不过是轻微的动作,急促的晕眩却迫得他匆匆闭目。那天残灭度掌的毒xing虽如先前所料,未曾助纣为nüè,但仍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此时周身难言的疲惫虚弱,如同落入无底深渊,一直不停地坠下去,空dàngdàng难受到极点,却又有尖锐的剧痛遍布了五脏六腑,qiáng撑之下,神志却一阵更甚一阵昏沉模糊。停了半晌,他方哑声道:“莫要胡闹。”
子娆凤眸微剔如刃,冷道:“我若不胡闹,你怕不真要遂了那凤妧的心意!”
子昊猛地抬眸,压着她的手难抑轻微颤抖。却只看她一眼,猝然侧身,生生抑下一口鲜血呛出喉间,掩唇一阵急咳:“放肆!你……你们退下吧。”
血色在白袖之上深浸如染,他一身倔qiáng冷漠苍白如冰峰冽霜,紧抿的薄唇,似乎可以隐忍一切痛苦与煎熬,却堪堪,拒人于千里之外。子娆唇间几乎咬出血痕,直直盯着他,猛地站起来:“好,你自有分寸,我多管闲事,往后你再怎样,是生是死,我都不管了便是!”说着狠狠一跺脚,转身便走。
珠帘冷光如冰碎,随她玄袖扫落一地。屋内几人都被这忤逆之语惊住,就连向来应变机智的苏陵都有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全部愣在了那里。
温软的感觉自指尖挣开,一阵空落的冰凉自周身席卷而来,子昊向后靠在软榻上,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恼怒,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一天一地的雨,冷落无声……
第56章 第二十四章
入夏连绵不绝的大雨暂时未给楚国带来太大威胁,除了楚江水位略有上涨外,便是多了些许入境的流民,就连都城上郢亦陆续有见,其中不少是来自扶川七城受灾的百姓。连日来,楚都内城防守无形中严格了许多,对于颁下此命令的少原君府来说,一是要进一步加qiáng对都骑、都城两军禁卫的控制,同时也是为了防止他国间者借机入楚,做了最为严密的防范。
沫水穿流而过的扶川七城是位于楚国和宣国之间的一片荒弃领土,虽然纵横数百里,城池并立,亦有不少百姓居住在此,但却处处形同荒城废墟,充满着诡谲的不安。
确切地说,这片领土原本曾是后风国边境。幽帝年间,王族失德,失去约束的诸国qiáng弱倾轧,战事频起,延绵广被。扶川七城因位于沩、沫两水之间,是连通宣、楚、后风三大候国以及王域jiāo通至关重要的枢纽,而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曾爆发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城池不断易主,战火经年不绝,使得良田沃土一度沦为人烟湮绝、千里赤地的惨淡局面。
待到襄帝初年,后风国夺得七城收入领土,曾经给这里带来一段相对安定的日子。但数年后楚、宣两国灭后风国而分之,为争夺这几座城池再次掀起大战,导致七城摧毁崩陷,白骨蔽野,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然而战祸虽烈,两国却都无法压倒对方取得这片领土的控制权,最终和谈退兵。扶川七城便在这种qíng况下成为两国各自觊觎却又时刻防范的缓冲地带,没有哪方政权可以介入其中,亦代表着此地百姓无所归依,毫无保障的生活。因为任何一国的军队都随时可能踏入这片无主之地,而一旦有天灾发生,扶川七城亦是无人问津,便至舍空田荒,流民四散,一片人间惨象。
苛政之猛,不及倾国战祸,但与一场大战相比,苍天之灾或者更甚几分。自古战争有尽时,一怒江山覆,一笑天下倾,人祸毕竟还在人的指掌之间,但无论是在动dàng乱世还是清平盛世,人都无法避免天灾的困扰。在天地神秘无穷的力量之前,人类显得如此渺小,亦是如此得脆弱不堪。
天刚蒙蒙亮,成队的百姓被阻拦在城门之外,等待都骑禁卫逐一检查方可入城。除了来楚都经营贸易的商人和普通楚人之外,显而易见有许多流民也混杂在其中。楚江下游bào涨的水位和近来宣、楚间风云暗涌、紧张而微妙的形势,使得世代居住在边城,曾多少次经历战乱的百姓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纷纷寻求安全的出路。那么,还有什么比进入上郢城,身处少原君的亲手庇护之下更加令人放心?
人群中有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子,年纪约在三十出头,颌下微须,面色白皙,一身非商非儒的打扮,显然并不是历经风尘的远路客商,面色气度亦绝非流离的百姓。守城禁卫正一一盘查过往之人,这人经过关卡的时候伸手在面前禁卫手上一搭,道声:“老弟,多多关照。”那禁卫一翻手掌,悄眼扫了下四周,一块沉甸甸的楚金落入袖中,随便挥了挥手,那人一抱拳,顺利入了上郢城。
入城之后他在江边雇船,穿护城桥直入东城,在一家富丽豪华的歌坊前下船,随手又丢给门奴一块楚金,那门奴眉开眼笑,立刻引他往指定的天字阁而去。
一个普通的行路人随时随地出手如此大方,不得不说有些蹊跷,但这世上之大,无论何处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遇上的是曾在赫连齐这纨绔公子手里带出来的都骑禁卫和一个歌坊的门奴。
那人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天字阁雅室,里面早有人在。珠帘艳帷之后,锦席香案之旁,一个身材矮胖的锦衣男子正搂着两个妖美歌姬寻欢灌酒,见那人进来“哈”地一声,似乎极为惊讶,连连挥手令那两个歌姬退下。
待一双美人风qíng万种地出了门,他才起身笑道:“居然是虞统领你亲自来了,太子殿下此番难道有什么重要的安排?”
这灰衣人,正是如今控制着穆国宫城安防,穆王手下白虎禁卫统领虞峥,而那锦衣人,却是穆国三公子质子府的管家计先。与在质子府不同,他此时的打扮俨然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介富商,非但衣饰讲究华贵,态度也丝毫不见在夜玄殇面前卑躬谨慎的模样,而显得判若两人。虞峥对他点了点头:“计大人辛苦了。”
计先斟了杯酒递给他:“好说好说,太子既然派了虞统领来穆国,想必是我这苦差事要熬到头了吧。”
虞峥举杯,象征xing地沾了沾唇,道:“大人乃是太子殿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唯有安排你在三公子身边,才能令殿下千里之外亦无后顾之忧。我这次来穆国是奉命有两件事要办,还得大人多多协助才是。”
计先显然对这恰到好处的奉承很是受用,笑道:“虞统领有何差遣,但说无妨。”
虞峥从怀中取出样东西递给他,道:“第一件是关于楚国质子含回。数日之前殿下召他入宫宴饮,原是为探查最近他与赫连家是否有所来往,却不料他在回府的路上不明不白地失了踪影。”
计先手中接着的是一个指甲大的蜡丸,密封处用朱砂绘以穆国白虎徽识,十分小巧jīng妙。他并不急着打开蜡丸,闻言吃惊道:“什么?竟有这种事?”
与因亲生兄长的追杀而令楚国放松警惕的夜玄殇不同,穆国对公子含回的防范一直以来都十分严密,几乎是将他作为身份稍高一点的囚犯来对待,处处监控限制。在这种qíng况下,一般人要和他这质子有所接触都非易事,更何况是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劫走。虞峥道:“殿下怀疑赫连侯府将人劫回了楚国,特命我入楚探明究竟。赫连羿人与少原君相争频频落在下风,对我们再无用处,殿下已决定与他们断绝合作,不必再行迁就。”
“哦,好好。“计先点头道,“这事可以jiāo给我来办,我会设法打探qíng况,看含回是不是真的逃回了楚国,届时再由统领向殿下禀报便是。那第二件事呢?”
虞峥微微一笑,道:“多谢大人。第二件事自然是关于三公子,大人刚刚所料不差,殿下此次是要……”抬手向下一挥。计先放下手中酒杯,身子向前倾去,急切问道:“殿下如今有何安排?”
虞峥并未立刻回答,却道:“敢问大人,如今三公子这里可有什么新qíng况?”
计先苦笑道:“统领亦是知道,这夜玄殇并非易与之人,论武功计谋论心xing,都教人头疼至极,否则太子殿下也不会如此顾忌他。实不相瞒,如今他得少原君相助,风头大盛,倘若殿下再不快刀斩乱麻的话,有朝一日虎归山林,后果可不堪设想,我这条小命怕是也要早早结果在他手里。所以统领来楚国,我可着实大松了一口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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