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_十四夜【完结】(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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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巍峨帝都,万里王域,终是这天下苍生依托之所;而被称作东帝的那个人,生来亦必为这九域天下庇佑之神。子娆微微地笑,那笑也无声,笑也无痕,轻逝在丹艳如朱的唇畔。一时间四周唯余江水cháo声,起起落落,不断冲刷着曾经棱角分明的岸石,冲刷着苍茫大地,千年不变的传承。

  风轻雾漫,迷蒙了明魅清颜,亦将那眼中如cháo风波化作沉寂无垠的幽凉。子娆转身回来,只对着苏陵一笑,淡道:“很好。”言罢拂袖,最后一缕墨蝶的光影绽灭于指尖,随风而逝,人亦举步离开。

  “公主……”苏陵刚刚开口,却见一直未曾作声的夜玄殇摆了摆手,对他做个放心的手势,随后跟了上去。

  快行几步,夜玄殇与子娆并肩走了会儿,也不问她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微笑道:“请你喝酒,怎样?”

  子娆淡淡道:“楚都坊间酿酒,皆是淡而无味,有什么好喝的?”

  夜玄殇道:“要寻好酒总是有的,只要你说得出。”

  似是对他的提议亦生出几分兴趣,子娆停了脚步,挑眸看向华宇连绵的楚都东城。

  一个时辰后。

  山间微风拂面若薰,阳光轻暖,将gān净的枝叶清香点点洒上脸庞,夜玄殇抬手,一个玉瓷酒瓶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坠入空山,遥遥传来几不可闻的脆响,回dàng不休。随着抬手的动作,修长树枝轻微起伏,半躺其上的人看起来一番摇摇yù坠,却又偏偏纹丝不动,神qíng亦无比惬意。

  方才若有人半路接了酒瓶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晶莹剔透的云耳嵌金丝玉瓷瓶底其实刻着几个古式楚文——敕造少原君府存。

  八百里山海十三城,不及云湖方寸地。当年楚宣两国瓜分后风之战,因谁也没有得到九转灵石冰蓝晶,一直被认为是不胜不负的平局。如今看来,就冲得了这玉髓酒泉,也该算是楚国胜了一筹才对。夜玄殇呼一口气,将覆在脸上遮挡阳光的树叶chuī开,眼见近旁一只酒瓶同时丢落山涧,不禁笑说:“这么能喝酒的女人,以后不知谁人敢娶……”

  话犹未落,沉甸甸一个酒瓶劈面掷来。夜玄殇身子倏地下沉,堪堪避开这毫不客气的突袭,当然同时猿臂微伸,将那费了不少周折才弄来的美酒接在手中,免得làng费。

  “架没打够是吗?”玄衣飘飘,发袂迎风,子娆倚在另一面树枝上寐然开眸,斜掠了他一眼。

  艳阳光照,修眸横波,冰肌玉容飞酒色,一身幽香流风,更添几分妩媚。夜玄殇眉梢一扬,毫不掩饰地欣赏这绝美的画面,子娆仰头喝酒,再看他时,眼中又流出几分挑衅的意味。

  夜玄殇活动了下现在还有些发麻的手臂,抹了抹被飞石擦出的血痕,暗叹口气。

  两人所在的树下一片碎石散沙,落叶断枝,间或有玉瓷残片,琼浆横流,好端端云野山头清静地,如今算是够了凌乱。知道她今天心qíng不似往日,先前借着拼酒,引她动手痛快打了场架,终于见得几分笑意如常。但方才一刻闹得累了,她独自坐在这山崖古树之巅,就那么静静遥望着天边极远的地方,酒不停,话却不再说。

  天际浮云微缈,山野空dàng,偶有清风掠过衣襟,掠过发梢,掠过平静如历千年的眉眼。阳光似乎太亮,她的神qíng无悲无喜,淡淡一片寂然,只是淡到极致,却生出红尘劫世最深的缱绻,最浓的温柔——如同虚空里大千世界,幻境如水。

  一声叹息……

  身下树枝偶尔摇晃,一起一伏间两人错身而过,光yīn落下的刹那,他听见她唇边逸出极淡极淡的叹息,未及清晰,便轻轻流散在空旷的风中。

  夜玄殇觉得如果他也一直不说话,子娆会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静静坐着喝酒,看浮云如幻,听风过长天,任那花落满襟风满袖,空山日月换流年。于是扔了手中酒,他故意开口逗她,此时亦是转身掠起,轻飘飘落在她身侧,坐下来,直接道:“若真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子娆细了眉目,侧头看向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笑了:“心里不痛快,你常常会说出来吗?”

  夜玄殇一怔,随即笑着摇头:“不会。”

  不会说,亦无人可说,纵有人可说,亦不必说,甚至,不能说。隔着淡淡光影淡淡风,与眼前女子相对相视,夜玄殇不由稍微感慨了一下。

  人心难得糊涂,人生糊涂易过,尤其是醉酒之后的糊涂,顺理成章可以忘掉或放下很多事,心里便会轻松许多。不必执着,不必坚qiáng,亦不必那样明明白白去听、去看、去想、去面对。

  随便找个人,随便说一说,随便发泄一下,甚至哭诉一场也无所谓。酒是好东西,醉酒是人给自己的幻境,幻境里随心所yù,丢了那真真假假的躯壳在外,赤luǒluǒ一颗心不遮不掩不做自己,其实也是痛快的。

  偶尔痛快一场,何乐不为?偏偏她不肯,而他,从来也是不肯。

  自己都不认可的事qíng,凭什么去告诉别人应该怎样做?就这么着两人双双笑了一下,各自转过头去。

  风过树梢,花落肩头,玄衣飘然,背对而坐,一人仍遥望远山苍穹,一人半阖双眸任阳光轻洒。手中酒,心中事,他不再劝,她也不会说。

  过了一会儿,子娆迎着天日眯起眼睛,突然淡声问道:“夜玄殇,终有一日归国,你会做什么呢?”

  夜玄殇眼睫微微一动,似有阳光倏然拂过,声音却懒洋洋的,似乎快要在这样的阳光中睡去:“做该做的事。”

  子娆话语淡淡,仿佛只是随口发问:“若有一天你成为穆王呢?”

  夜玄殇亦是随口便答:“那就做穆王该做的事。”

  在此之前,他们似乎从未坐下来认真讨论过与此相关的话题,纵然当时促成楚、穆、帝都三方合作,也不过是她自半月阁的脂粉绣堆里拎他出来,惊走了一群莺莺燕燕,笑问了一句:“找人麻烦的事,你有没有兴趣?”

  他那时半醉半醒,也只笑着答了一句:“若是有美相伴,玄殇自然乐往。”

  她似是早知他会如此回答,亦料到他这里必然备得美酒。那酒极烈,不似玉髓悠醇,亦无冽泉之清寒,只一番dàng气回肠,入口难忘,她陪他整整gān了七坛,仍是意犹未尽。

  后来两人趁酒兴挑了跃马帮一处暗舵,因为心qíng不错,所以行事还算低调,只不过临走前夜玄殇随手振剑,龙飞凤舞地在墙上留了“南楚劫余门敬赠”几个大字,以至于后来那两派闹得越发不可收拾,好一番江湖大乱。

  踏波临风,纵酒啸月,他那晚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子娆,若有一日我离开楚国,必要带你同行。”

  他说那话时兴致极浓,语气极霸道,眼神极明亮。子娆至今还记得脚下惊涛拍岸,làng涌如雪的激dàng,兴之所至,竟与他击掌打赌,这一掌的赌注,倾国倾城倾风云。

  而后数日,他便于楚都公然斩杀赫连齐,一跃而成九域瞩目之中心,再不掩烈烈锋芒。

  子娆听到那消息时正陪子昊品茶,意外见得子昊抬眸远视,微似神往,然后,含笑轻轻赞了一声:“好气魄。”

  当得东帝亲口一赞,今世除少原君皇非外,唯此三公子一人。

  或许便是这长街之战,令得子昊完全下定决心,传令商容截杀太子御,cao纵楚国大典,真正cha手穆国政局。而子娆亦十分清楚,那一战即便皇非并不在场,夜玄殇也不会给赫连侯府留下任何qíng面。想他那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如今再听这答话只觉奇怪,子娆提起手中酒瓶,端详了一会儿,问道:“该做的事就那么重要,你一定要去做?”

  阳光之下,夜玄殇唇边绽开一缕微笑,滋味莫测:“倒也未必,只是该做的事qíng不做,那可能便永远没有机会做想做的事。”

  子娆喝一口酒:“那你又想做什么?”

  夜玄殇懒懒道:“唔……想做的事qíng是做不完的,这世上一切存在的,值得做的事我都会想去尝试一下,说起来那就太多了。”他突然睁开眼睛,返身对她笑道:“就像你,子娆,我遇到你,喜欢你,我就会陪你做一些事qíng,喝酒打架都无所谓,这样不是很好?我想做的事qíng未必就不该做,我该做的事未必就不想做。”

  子娆不料他这样回答,诧异扭头。夜玄殇却一笑重新闭上眼睛,继续享受那极暖极明亮的阳光,和身边美人如水如幻的幽香,悠然而道:“想做之事,该做之事,只要做就放手去做,这样再简单不过。”

  子娆静默片刻,低声道:“放手去做……如果对于一个人来说,在做的事qíng要用生命去完成,那这一定是他很想做的事吧。”

  夜玄殇脸上朗朗展开个笑容:“那很好啊,倘若此生能遇上一件值得用生命去完成的事qíng,换成是我,我会觉得很幸运,也必定会放手去做。”

  子娆眸光一凝,微澜轻波。放手去做吗?不希望束缚,不存在羁绊,不必去担忧,亦不需要太多的牵挂。如此男儿,如此一世,不负天下,亦不负此心。

  弹指一生十年百年,若有那么一件事,若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用生命去完成,值得你用心血去守护,那的确,便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吧!

  悲欢苦痛、忧喜哀愁,无论是什么,只问自己的心,值不值得?

  一心在此,而此身无畏。

  人生执念,无非如此。

  人生之幸,无非如此。

  子娆突然轻轻地笑了,淡淡明净浅影,悄然漫开在了幽澈的眸心,如天宇无际的阳光,平静、纯粹、悠远、无垠……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夜玄殇顺势又躺在了树枝上,一晃一晃,花落下,仿佛有阳光的味道,风chuī过,自在而逍遥。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旷宇远山,流云清风,手中有楚都最好的美酒,身边有愿意陪伴的朋友,人生幸事此亦其一,怎不值得痛饮一场,为之一醉方休?

  远处风chuī林涛,澎湃如cháo,幽谷鸟鸣,深涧猿啸,天地间却如此清静安宁。直到金乌西坠后,月上东山时,最后一瓶酒喝得尽了,子娆睁开眼睛,一天明月如玉,清辉满山。

  终于一掠而起,她站在飘飘摇摇的树梢之上,对着似已经醉倒月下的人,轻声笑道:“喂,我走了。”

  夜玄殇眼也未睁,就那么躺着摆了摆手,月华下的微笑,俊美如斯。

  第59章 第二十七章

  子娆回到山庄,朗月在宇,风落竹林,一天一地,都是淡淡月华淡淡光,有他的地方,总是这样安静,而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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