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深浅心事,折进瞳心只是温柔:“夜里风寒,若有事我回去便是,你又何必特地入一趟楚都?”
子昊看着她,淡笑道:“若你回去,有些东西就看不到了。”
“是什么?”子娆抬眸询问。子昊笑而不语,眼中一点神秘,更加勾起她的好奇。
这时,她听到后面人群发出惊讶的声音,诧异回头,但见遥遥楚江上游,隐约有一片灿烂夺目的亮光,正顺流而下,盈盈闪闪,渐渐展开在这无边的夜色中。
比起寻常之人,子娆眼力自然要好上许多,此时已看清那竟是无数盏明亮的灯焰,轻轻“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向前迈去几步。
子昊微笑随她前行,见她又愣愣停步,便牵了她的手,带她往桥上高处走去。
江中万灯逐流,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映那水色如织,波光若玉,将这天上人间静静照亮,一直流向云霄,流入月华星辉。
无尽星光,照此无垠灯海,无暇清焰,照此绚丽红尘。
此时此刻灿烁的美景似入云梦幻境,子娆移不开眼,做不得声,任那流光美焰铺展天地,映亮了脸眸。而身旁一人,正静静凝视着她,万千灯火,在他漆黑的眸心轻轻浮泛,幽幽dàng漾。
一天一夜明亮的温暖,似乎要将此生此世的美好、灿烂与缠绵都燃尽在这相伴的一刻,那炫目光亮,竟刺得人不能再这样看下去。
子娆闭目,只紧紧握住他的手,幽浓墨睫深处,莹澈的微光悄藏闪烁。
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九公主更加了解东帝子昊。他一向并不喜喧闹,少年时便对父王那无休无止的she猎和游宴不以为是,常常借病避席;称帝后更是清静素简,就连长明宫侍奉之人都比先朝减半,若非逢遇大典,鲜有亲自参加。
襄帝、凤后二十载,早已耗尽了八百年辉煌王朝最后的元气,传至如今东帝,他一肩担起的天下,只余灾荒战乱、满目疮痍。他的xingqíng别人不懂,她懂;他的艰难天地不知,她知。而他却替她在这玄元之夜,在这千里清江之上燃放万盏明灯,纵此一夕风流,点亮她所厌倦的黑暗,照暖这清冷人间。
或许,多年之前凤池畔,她曾无心回首,对他笑言,当无数光亮驱散黑暗的一刻,那天地之间的灿烂,是人世最美最美的景致。
子娆怔怔扭头,想要说什么,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听他柔声问道:“若回去了,是不是可惜?”
她留恋他眼中含笑的暖,轻声道:“是。不回去,一直这样多好呢。”
子昊突然伸出手指,在她唇间轻轻一压:“若有心愿,今晚不是应该到玄女神祠去许吗?”
子娆越发地愣愕,睁大了眼睛,半晌才懂得问他:“你,信这个?”
子昊见她惊讶的模样,只觉得有趣。于天地鬼神前祈愿,寄希望于上苍之庇佑,他自是不会,掌控一切宿命,生存或是毁灭,灿烂或是消亡,他从来只信自己的力量。但这些并不影响在这样一个夜晚,他陪着她,去做一件令她欢喜的事qíng。
轻轻扬眉,似是询问她要不要去,便见她慵媚弯眸,牵了他的手雀跃举步。
“快走,玄女神祠那边的祭祀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看!”
便在此时,所有人耳边忽听一声巨响,万众仰首,正见天际一道金光冲起,华焰如雨,在夜空正中绽开炫烈的光芒,猝不及防间,耀得人眼目yù花。
紧接着四面八方无数焰光直冲天宇,一朵朵华美辉煌的烟花漫天盛开,惊人心魂而夺人神魄,霎时间整个上郢城亮如白昼,流光溢彩,倾照天地。
如此霞彩盛焰,直bī星辉月色。灿金烂银炫如火,不断地冲起、绽放,若烈日之光,布满整个天空,一次比一次炫耀,一次比一次夺目。
楚宫龙檐金顶、君府琉璃碧瓦,倾宇连城的尊贵,皆在这无尽华焰之中相映争辉,恍若一片金宫天阙,万千气象煌耀。玄女神祠那边祀典已然开始,楚都万人空城,皆来参加这一年一度,集家国戎祀于一体的重大活动。这气势bī天的焰火使得人cháo如沸,便有一人之名,自庆典之始从千万人口中欢呼而出。
少原君皇非,大楚之战神,九域无可匹敌之英雄,以qiáng有力的姿态,执掌楚国军政大权的年轻元帅。
当他亲自登上祭台主持大典,当烈风骑震烁军威展现于眼前,就像每一次出征,每一次凯旋,几乎所有的楚人都以无比崇敬之态,高呼其名。只因每个楚人都知道,并坚定地相信,因为有少原君在,楚国方为九域之qiáng国;只要有少原君在,楚国亦必将如这争天华焰一般,长盛而不衰!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目光追随着祭台高处风神夺人的身影,这一夜玄女祠前,亦不知许下了多少女子如梦的心愿。
“是皇非呢。”人群聚向玄女神祠,而使得桥上相对安静下来,子娆遥望那片近乎狂热的场面,略有感慨地道,“楚人知少原而不知其王,九域闻楚国而不闻帝都,威震天下的烈风骑,大楚战神之名,震耳yù聋啊!你说……如果有朝一日当面对上他,你有几分胜算?”
子昊正注目于祭台前面那一片赤甲亮剑,不知是因焰光灯火,还是因这漫天星月,眼底不为人知的深静之处有着锋亮熠动的微光。
展如鹰翼,聚如剑锋,万众如一,声威震天,百战之中磨砺而出的杀气,出生入死浴血激扬的豪qíng,足以沸腾任何男儿之血——这样一支军队,将大楚国威推向鼎盛,令所有国人都以冠上它的名号为荣,令人一见之下,便会心生纵剑傲啸、放手一战的快意!见她如此问来,子昊略略扬眉:“双方有备而战,列阵一决雌雄,胜负之数五五。”
“哦?”子娆奇道,“你的意思是,并无胜算的把握?”
子昊一笑,淡淡再道:“但若奇兵突袭,立分生死,他没有任何胜出的机会。”
子娆越发讶然:“皇非用兵可是以奇谋险算著称,难道比这个反而胜算多些?”
子昊但笑不语,修眸如海,天地从容。子娆侧头,借了天际焰光,欣赏他不经意流露而出的傲岸锋芒:“我知道你花了很多时间,几乎研究过皇非所有的战役。你最终选定他,是不是认为楚宣之战,他必胜无疑?”
子昊低头微笑,轻轻咳道:“我选他,是因他并非楚王。”
子娆一愣,随即眸光一转。他凝视她片刻,神qíng恢复那种寂然无波的平静:“而他,也会更加需要帝都。”
四目相对,映此明光飞焰,子娆看到无数烟花在他幽深的眼底无声绽放,轻轻凋谢,一片明明暗暗,起起落落。那眉目深处莫名的qíng绪,如这一瞬灿烂的消逝,而他的目光却染上了烟花的光与暖,仿佛永不凋零,在她展颜相望的一笑。
那一笑,妩媚而多qíng。
子娆仍是牵着他的手,在他的注视中抬头看那焰火璀璨,那些明与暗、冷与暖,再不曾染透那双琉璃清眸,过了许久许久,她才轻声道:“子昊,我们不去玄女神祠了吧。”
子昊微觉诧异:“怎么?”
子娆转身,风chuī衣发飘扬:“那里是楚国的玄女,管不了我的七qíng六yù,我的祈愿,在这里。”
晶莹的指尖轻轻指向自己的心口,她便这样,对他展开明媚更胜烟花的笑容,美得不似人间应有,而另一只手,却覆上他雪色清冷的衣衫。子昊目光似被凝住,就在她指尖触到胸口的刹那,仿佛漫天焰光绽落心中,绽开心花无涯,是那样灿暖,而炽热的深痛。
第63章 第三十一章
万灯照江,焰火飞扬不绝,当此夜色之下,楚江上游忽然一亮,一艘巨大的楼船拐过弯道,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
雕牙层阁,琼檐玉砌,船身两侧各有数十盏金灯层层高悬,明光四she,将这巨舟内外照映通明,如同一座豪华的水上宫殿,自灯火辉煌的江面徐徐驶向度仙桥。
一见那船头徽识,江中其他画舫船只主动让开航道,显示出这巨舟非同寻常的地位。
子娆驻足看去,遥见船头巨大的扇形望台上人影绰立,分布有序,无论男女皆是锦衣华服,气宇不凡,然她抬眼只见一人,眉目轻轻一漾。
那人含笑卓立众人之前,有若岳出群山,峻然拔萃,一身大红缣金飞云袍,外罩明玉软丝甲,身佩三尺剑,发束瑞金冠,簪缨照俊面,神采飞剑眉,正是如今九域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楚人崇敬如神的少原君。
明焰耀空,衬此剑眉星目,映此高傲容华,红色本就夺目,穿在他身上更是一番烈烈bī人,然那份自然而然的风流潇洒,却亦无人能及。
随着这巨舟靠近度仙桥畔,船头桥上原本不多的楚人皆恭然避行,一时间十里长桥,人声阒然,只余子昊两人衣袂迎风,从容安立。
自巨舟出现江中,子昊目光便锁定皇非,再无他人,正如皇非注视于他,倜傥笑眸,异彩涟涟。
一个是四海之主,白龙鱼服;一个是凤翔长空,翱啸九天。未谋面而神jiāo久矣,君臣敌友,于此注目之间,作这九域万丈风云,激流跌宕。
巨舟尚未泊稳,皇非身旁早有一人抢先叫道:“子昊哥哥,子娆姐姐!”
子昊这才移目看向红妆绯衣的含夕。子娆亦转头,恰一双飞焰如花,当空闪闪绽落,光华盛放的刹那她冷不防与皇非灼亮的目光相jiāo,心头不由一跳,便听皇非扬声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不知臣可有荣幸,得请王上与公主一同泛舟游江,共赏此良夜美景?”说着振袖拱手,翩翩一揖成礼,笑目耀人。
他若无其事参拜东帝,话语传出,前后众人无不大吃一惊,无人料想眼前这文质清瘦的白衣男子竟是当今天子。明日东帝在楚的消息,必将迅速传遍九域,当此宣楚兵锋隐动、形势错综之际,帝都的态度将给诸国带来何等震动可想而知。
子昊目光微微一闪,然唇畔隐现雍容浅笑,淡淡道:“免礼吧。灯焰争流,月洒长江,想必乘舟游览别有一番滋味。”
一笑携子娆登舟。
他既身份已明,便是楚王亲临,亦要恭然敬让,船上诸人无一例外,纷纷退步叩拜下去。
两排翡翠宫灯迤逦排开,直至金碧辉煌的三层主舱,珠幔晶帘,错落生辉,玉髓美酒,香飘四溢。
皇非侧身礼让:“王上请!”
子昊亦不客气,径至主席拂衣入座。玉盏玲珑水晶杯,殿前灯辉流she,三十六朱衣美姬引丝竹,转弦歌,长袖善舞以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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