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往后退了好几步,眼泪也跟雨水一样一刻不停的往下落,仿佛又看见十几年前豆蔻年华笑靥如花的小范氏,每次受了委屈就是这样蹲下身子掩着脸,就算哭也不肯哭出声音的模样。
可那个曾经天真烂漫,一笑就露出梨涡的美丽少女,如今稀薄得就像是雨幕里的那朵迎chūn花,淡得只剩下个影子。
她不由自主又往前走了几步,叹了口气跪坐在地上扶住了小范氏的肩:“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小姐……”
“没有!”小范氏攥住她的手,被泪水冲刷得格外gān净透亮的眼睛像是从前那样盯住张妈妈,语不成调的哭起来:“这一切折磨都没有停,她当初对我做了那样见不得人的事,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
张妈妈垂下眼睛,手被小范氏攥得一阵一阵的疼。
“阿止身边都是她的人,伺候的嬷嬷、小厮全都是她的人。只要我过去看他一眼,隔天阿止就会病的更重一些……”小范氏抽噎着,险些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敢再去看,心如死灰。韩正清冤枉我,说是我给儿子下毒……他根本不拿我当人,当着阿止的面,讥讽我不配当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毒害……”
说什么血浓于水,再重的qíng分也禁不住这样磋磨和离间,何况对一个当时心智还未开的小孩子,她在韩止的心里从此就是个恶毒的母亲,他每次看见她,眼里洋溢的全是恐惧和害怕。
她不是没试过解释,不是没试过亲近他,可第二天韩止的病就会加重一些,韩正清说她就是个坏透了的苦瓜,里头的瓤都是黑的。
后来时间久了,她也就学乖了,板着一张脸就当没有这个儿子。否则反反复复的折腾下去,韩止的xing命就真的没了。
后来生韩月恒的时候她一度被那些宫里来的嬷嬷撺掇着想死,也想带着女儿一起死……
她永远也不能忘记那天心窝里被韩正清踹的那重重的一脚,和大范氏满含嘲讽和尖刻的笑声。
那也是她头一次彻底领悟了大范氏的意思,她不想让自己好好活着,可也不容自己去死,她想看自己生不如死的模样。
这样的日子她一过就是十几年,原本以为忍过去,忍到闭眼的那一天就好了。可是大范氏从来就不肯放过她,觉得她过的还不够苦,如今连她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而韩正清那个死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永远对大范氏言听计从……
秋jú在外头轻轻扣了扣门,小范氏声音沙哑的喊她进来,被张妈妈扶着坐在椅子上听她说话。
“夫人……”秋jú把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才刚大川媳妇进来说,打听到昨天钱长史身边的常随去给通州的王侍郎家里送信……”
大川是管韩止出门的事的,向来和底下人混的熟,又喜欢在赌坊酒肆里头混,打听消息向来得心应手。
小范氏喉咙里的一口痰上不去下不来,挥了挥手示意秋jú出去,苦笑着看向张妈妈:“忘记跟您说啦,月恒过几天就要陪媵去东瀛了,阿止也出了事……”
她说着,却不再哭了,反而还加深了一点笑意:“您瞧,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姐姐还是这么照顾我。”
张妈妈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小范氏的手。
小范氏忽然双腿一软就朝她跪下去,拉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妈妈,您救救我……帮帮我……”
张妈妈想要拉她起来,可是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反而顺着她一同跪在了地上,全身上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小范氏垂下眼睛:“当年您知道的,您知道的是吧?韩正清为什么在我们家住了四个多月……还有韩正清贴身带着的那只被磨平了印记的寿字钗……”
张妈妈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软的如同一滩烂泥。
“我当时知道妈妈你为什么抛下我要辞工回老家去……”小范氏擦了一把腮边的泪,努力叫自己笑起来:“可我没拦着,我知道要是我任xing一点,妈妈就要被我连累死了……”
张妈妈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是我对不住小姐,我不是人……我怕事……抛下了小姐……”
对不对得住的都过去了,小范氏的一双眼睛前所未有的亮,她想起当初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想起这些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再想想如今生死未卜前程不定的儿子,和即将陪媵的女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被熊熊怒火燃烧殆尽。
大范氏一点退路都不给她,一点念想都不给她,不就是因为觉得她是没牙又被剪了爪子的老虎,任人拿捏吗?
她是没人用,可她不是傻子。
她朝张妈妈伸出手,声音又软又甜,仿佛有了几分当初做姑娘时的那份活泼生气:“妈妈,韩正清丢了那钗发了好大的火,上上下下一通翻天覆地的寻,妈妈吓得面无人色,求我替你说前天生了病在外头根本没进过府,从那时起我就晓得这里头有猫腻了……现如今,你把那钗给我,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八十章·死讯
门忽然一声又砰的一声开了,迎面灌进来一大股冷风,屋里上好的羊角宫灯被chuī的晃了晃,上头的美人儿一下一下的随着风微微摇曳。
秋jú匆匆忙忙的闯进来,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小范氏和张妈妈,不由得先愣了一刻才反身阖上了门,上前几步蹲在小范氏身前,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敢告诉她:“才刚大川传来消息……说是……世子爷他去了通州码头,可锦衣卫早已经等在那里……他们把船she成了筛子,一把火烧了……”
小范氏脸上的泪意还没收敛gān净,手指冰凉的用力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喘气都成了件艰难的事。
张妈妈也瞪大了眼睛,她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避开这场祸事,右边的眉毛跳的她整个人都发慌。
钱应有多少本事小范氏清楚的很,他去通州王侍郎家里做什么?王侍郎家里在通州根深树茂,要找个人,去找这样的地头蛇最好了……
大范氏连袖手旁观都做不到了,生怕韩止被抓了会吐出什么对她不利的消息,迫不及待的要杀了他灭口。
心跳得越来越快,胸腔都好像要炸裂开了,小范氏终于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捂着脸又哭又笑,像是已经疯了,秋jú揽住她的肩膀,一声一声的喊她小姐。
屋里的檀香味四散开,张妈妈颤巍巍的走了几步去搀扶小范氏,声音都变了形:“大小姐她……她不是个东西……忒不是个东西了……”
都是亲生的姐妹,就算不是一母同胞,可当了十几年的姐妹也总该有些qíng分,哪怕是养一个阿猫阿狗时间长了也会有感qíng的,可大范氏的心是冷的,冷的和石头一样。
不过就是因为小范氏的姨娘是个生母,不过是因为小范氏不知道自己是个庶女,大范氏就恨她至此,毁了她的一辈子还不够,还要连她儿子女儿都给毁了。
这哪里还像个人啊?她一手把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姐给毁了!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给毁了!张妈妈颤抖着手去拍小范氏的背脊:“妈妈把东西给你……把东西给你……”
小范氏如同濒死的鱼,张大了嘴巴一阖一阖,半响才反应过来,用力的握住了张妈妈的手:“妈妈,这一世我对不住你,下一世做牛做马,我都报答你。”
张妈妈就苦笑,说什么对不住,要不是小范氏当年放她走,她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韩正清或者是大范氏的手下。这么多年都是偷来的,能看着儿女都有了归宿,已经赚到了。
张妈妈攥住小范氏的手:“可你不能胡来……凭着这个钗……您恐怕也不能拿大小姐怎么样……”
小范氏点头如捣蒜,她不会胡来,她怎么会胡来呢?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了,阿止死了,她反正是要一起下去陪他的……等把月恒好好的送走,等把月恒送走,她就再没有什么顾忌的了。到时候她一定要把大范氏跟韩正清的丑事告诉太子,让太子睁开眼睛瞧瞧,看看自己究竟宠幸了怎样的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她紧紧地攥着张妈妈的手费力的站了起来,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苍白得真的如同地狱里的厉鬼,回头吩咐秋jú:“拿纸笔来,拿纸笔来。”
她的命不值钱,她本来就是韩正清娶回来当挡箭牌,任他糟蹋的。可是韩止和韩月恒总是他的亲生骨ròu,她就问问他,问问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韩止和韩月恒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是因为什么。
齐嬷嬷有好几天没回锦乡侯府了-----她是个老江湖,韩止前些日子看她的眼神都让她悚然而惊。她知道这个世子比夫人有用的多也警醒的多,多半是发现了她的身份,告了病毁了家几天。
可她没料到刚回家来销假,就听见说夫人没空,正在见一个从荥阳来的婆子。管事妈妈还神神秘秘的告诉她,说这个婆子还是专门托了镖局从荥阳老家送过来的,夫人到现在连饭都还没叫摆呢。
这个时辰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想了想就转头回了自己房里收拾了一阵,趁着西角门的婆子还没下钥,塞了几块碎银子给李婆子,叫李婆子替她走一趟酒井胡同。
不管怎么说,从荥阳来的人,总得跟良娣娘娘知会一声。
大范氏正看连翘拿李子雕小猫,向来沉着的脸上竟噙着一抹微微的笑意:“手艺越发jīng湛了,再过几天,恐怕连御膳房的师傅也不如你。”
连翘把雕好了的猫儿放进白瓷碟里,诚惶诚恐的笑着摇头:“娘娘太抬举我了……”
她话音还没落,房嬷嬷在外头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娘娘,听见大范氏说进,才飞快的掀了帘子进门,绕过了珍宝琳琅的博古架朝大范氏行了礼:“郡王那头传来了消息,说是事qíng已经办好了。世子爷他负隅顽抗,被锦衣卫当场she成了刺猬……船也被烧了。”
王侍郎家里可是世世代代都住在通州,关系根深蒂固,通州那些人也都混的不知多熟,当初既然叫他去办这件事,大范氏就没想过会失手,闻言悠闲的拈起一颗被雕成了牡丹花形状的李子瞧了瞧,又扔回碟子里,转头问房嬷嬷:“锦乡侯府也收到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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