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好了。”侍从在身后禀道。
五公子面无表qíng,转身而去。
小舟顺着水流,一下便驶出了几里。
船夫立在船头摇橹,看看里面的邵稹:“郎君,你受伤了?”
邵稹正查看着左臂的伤势,笑笑:“无事。”他小心的揭开衣物的布料,血黏糊一片。方才逃跑时紧张,他全然不觉疼痛,现在松懈下来,才感觉到真的很痛。幸而不曾伤到要害,邵稹拆开一包伤药,倒在伤口上。一股烧灼的痛钻心而来,邵稹咬咬牙,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将伤口上端的手臂捆紧。
翻船了。邵稹靠在舱壁上,忽然想到宁儿,唇边露出苦笑。方才那女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居然有一瞬的心软,以致松了警惕。
“郎君!”这是,船夫的声音又响起,有些慌,“有艘船,追了过来。”
邵稹心一提,出舱去看。果然,河面上,一艘轻舟扬了帆,紧紧尾随而来。
“还能快么?”他问船夫。
船夫摇头:“郎君,我这船平日里也就捕捕鱼,哪里比得上有帆的。”
邵稹皱眉,四下张望,河面开阔,无遮无挡,一时间竟没了去处。
轻舟渐渐bī近,未几,已经能看到船头上的人,正是五公子。
忽然,船夫道:“郎君看,后面有一艘船!”
邵稹忙回头,果然,一艘大船,伸出两排长桨,破làng而来。
五公子眼见就要追上邵稹,正要命人放箭,倏而见到一艘大船横将创出,登时惊疑。
待得近前些,却见那船头上立着一人,鲜红衣袍,肩上蹲着一只猞猁。
“萧云卿!”五公子脸色一变,恨恨道。
萧云卿迎风而立,望着前方,唇边泛着睥睨的笑意。
“玳瑁,”他对肩上的小shòu道,“这河里鱼可多了,想吃么?”
玳瑁昂着头,“喵”一了声。
邵稹见萧云卿前来,松了一口气,忽然,一个声音传来:“稹郎!”
心头一震,他睁大眼睛,却见宁儿站在萧云卿身旁。距离还远,那模样,好像要哭出来了,又好像高兴得不得了。
萧三匹夫!邵稹朝萧云卿瞪起眼,正要催促船夫快点划,“咻”地,一支黑羽箭钉在了船板上。船夫吓得大叫一声,躲进了舱里。
五公子黑着脸,吩咐从人:“乱箭放去,不管死活。”话音才落,忽然,一支箭整整落在他面前,箭尾羽毛微微颤动,白得风骚。
“五郎。”萧云卿隔着十余丈,悠悠道,“当初义兄离世之前,将堂中诸事分派,货物买卖归你,刺客死士归我;文归你,武归我。如今这是怎么?戗行?”
☆、19晨雾(下)
“邵稹扰我商船,伤我从人,夺我财物,三兄意yù包庇么?”五公子冷冷道。
萧云卿淡笑:“致之不过取回他的东西,何言抢夺?五郎希望致之回长风堂,爱才之切,我亦知晓。不过五郎莫忘了,当初致之在长风堂,是刺客门下,论理也该是我来出手。我等都曾受义兄恩泽,五郎莫bī人太甚,伤了和气才是。”他说话的声音温和,身后的侍卫却一字排开,居高临下,满弓待she,箭头都指向五公子的船。
见到这般架势,五公子船上的人皆变色。
五公子盯着他,神色yīn晴不定,好一会,道:“既然三兄如此言语,弟岂敢不从。”
萧云卿莞尔:“五郎最是明理。”
五公子命从人返回,轻舟收帆摇橹。
正掉头之时,五公子忽而向萧云卿一笑:“三兄许久不回洛阳,上月掌事还来问我,说西苑的几只豹子都肥了,是做豹汤好还是做裘衣好。”
萧云卿唇边笑意凝住,额角隐隐爆了一下。
“五郎不必费心,”他睨着五公子,“我过几日便回去。”
五公子的脸上已经恢复悠然之色,道:“如此,弟恭候三兄回府。”说罢,他瞥了邵稹一眼,乘舟远去。
船上伸出长板来,与小舟相连,邵稹三步并作两步,稳稳地落在甲板上。
“稹郎!”宁儿欣喜地走上前去,却看到他臂上,心一沉,“你受伤了?”
“小伤,无碍。”邵稹笑嘻嘻地说,将手里的包袱晃晃,“金子可都取回来了,你的首饰也在里面。”
宁儿却看着他的手臂,凝固的血迹混着破布,显得狰狞。她脸色发白,想碰又不敢碰:“很疼吧?”
“无事!”
“怎会无事,那么多血……”宁儿着急道。
“真的啊,很快就能好!”邵稹看她眼圈又开始发红,说着,动作夸张地跳两下,又挥挥拳,“你看,五公子若再来,我再跟他打一场也无碍!”
宁儿破涕为笑,擦擦眼睛。
邵稹低头看着她,忽然感到一阵满足。
自己受了伤,有喜爱的女子为他着急,为他哭泣,这感觉……很奇妙,就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把心里塞得满满。
忽然,他看到萧云卿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戏一般。
邵稹横他一眼。
“不识好歹。”萧云卿说,“我救了你的命。”
“你带她来做什么?”邵稹走过去,不悦道。
“看你啊。”
邵稹拔刀。
萧云卿叹口气,苦笑:“我敢不带么?她知道你去找五郎,不说话又不吃东西,我都看不下去。”说罢,他拍拍邵稹肩头,“她胆子也算大的,知道来救你少不得见些刀兵,她也还是来了。你莫老拿她当娇花护着,等你离了她,只怕受不得风雨。”
邵稹怔了怔,道:“我未拿她当娇花,我拿她当表妹。”
萧云卿嘴角抽了抽:“你就装吧。”
返航的路顺风顺水,到了岸上,早有车马在等候。邵稹受伤,在宁儿恳切的注视下,萧云卿勉为其难,将名下饰金垂香的贵重马车让给了邵稹。
“我里面的锦褥千钱一尺,让血污了要赔。”他说。
邵稹白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坐了进去。
到了馆舍里,萧云卿让人请了郎中来,给邵稹的伤清洗敷药。宁儿在旁边看着那皮ròu开创的样子,只觉心悸悸的。
邵稹见她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觉得好笑。
“没什么好看的,歇息去吧。”他说。
宁儿摇摇头,问他:“很疼么?”
“疼啊。”邵稹龇牙咧嘴,道,“疼死了,小娘子快来扶一扶。”
宁儿无奈地笑:“你莫乱动,扯了伤口就坏了。”
郎中给邵稹清晰了伤口,拿出针线来,在火上烧了烧。
宁儿见他将针尖对着邵稹的皮ròu,吃一惊:“郎中做甚?”
“将伤口fèng起啊。”郎中说,“fèng起来好得才快。”
宁儿见他把针刺入邵稹的皮肤,吓得连忙转开头。用针来fèng伤口,那该多么疼啊……她忍住不去看,却瞥向邵稹的脸。
他半躺在榻上,神色平和,好像郎中fèng的是一块与他无关的布。但是,宁儿能发现,他的眉头时不时微微蹙一下,额角有些细细的汗光。
宁儿忽然觉得有些心疼,邵稹外表看着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难不倒他,但其实他也是个人,有时不过是qiáng撑……宁儿伸出手,隔着袖子,轻轻握住他右手的手腕。
邵稹一讶,目光投来。
宁儿有些羞涩,却没有松开。
邵稹微笑,手一转,反握住的手腕。
手心的温暖透过衣料,心中似chuī起和风,针线穿刺的疼痛也变得无足轻重。
邵稹忽然觉得,他们就算无缘走到一处,这样静静相守,也胜过红尘万丈。
拿回了金子,邵稹本来想快点上路去长安。可是他带了伤,宁儿想等他的伤好了再走。
邵稹觉得这伤没什么大碍,跟宁儿讨论一番,二人各退一步,休养三日再走。
萧云卿听他们这么说,也留了下来。
“这么快走做什么,洛阳还有人等着跟我拼命。”他懒洋洋地摸着玳瑁的头,玳瑁全力对付着一条美味的河鱼,吃得不亦乐乎。
“你为何非要回去?”邵稹问。
“不回去不行。”萧云卿叹口气,“我的绿珠、沉香、含烟和珊瑚还在五郎手上。”
邵稹瘪瘪嘴。
“都是女子的名字呢。”宁儿小声说。
“哪来的女子,全是豹子。”邵稹冷哼。
三日不快不慢,邵稹在客舍里养伤,宁儿也不曾出门,一心一意地将捎给舅父的信写好。五封信,由萧云卿jiāo给不同的商旅,以防万一。内容差不多的言语,宁儿写得又多又长,还力求字迹端正,整整写了两日。
邵稹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累得很。
“舅父会收到吧?”宁儿把信jiāo给萧云卿时,企盼地问。
“当然会收到。”萧云卿自信满满,“我是何人。”
“贼人。”邵稹cha嘴。
萧云卿白他一眼,将两张新做好的过所给他。
邵稹打开来看了看,他和宁儿都成了益州一个小县邑里的人,仍是表兄送表妹去长安投奔亲戚。
“过所上写的亲戚,去年已经举家迁走。你说盘缠用光,要在长安赚盘缠,留上三个月不成问题。”萧云卿道,说着,眨眨眼,“若觉得待不下去,还是来洛阳吧。有我和五郎在,包你每日都不无聊。”
“勿同我提他。”邵稹没好气,将过所收好。
“你去到长安,要做什么?”萧云卿问。
邵稹道:“我还要逗留些时日,不能坐吃山空,得找个活gān。”
萧云卿眼睛一亮:“我有几个长安客人,找我解决仇家,你……”
还未说完,邵稹打断:“我如今带着宁儿,怎好去惹那些是非。”
“那你要做什么?”
邵稹摸着下巴:“也许哪个大户有意给孩童启蒙武学……”
萧云卿鄙视地看他:“居家童男,你嫁给宁儿算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宁儿与玳瑁玩得开心,眼睛弯弯的,双眸清亮。
邵稹望向那边,眼底也染上些笑意。
“致之,”萧云卿对他低声道,“你去到长安,租一处宅子,像正经闺秀一样将宁儿养在里面。”
“嗯?”邵稹有些诧异。
萧云卿意味深长:“长安浮làng子弟多,若出来个比你还会哄人的,宁儿说不定就跑了。”
邵稹作势就打,萧云卿笑着走了开去。
分别在即,宁儿对萧云卿的玳瑁有些恋恋不舍。玳瑁这几日与她处惯了,似乎也知道宁儿要走,在她怀里“喵喵”叫。知道萧云卿承诺将来玳瑁生了崽,就送给宁儿一只,她才满心喜悦地放开。
“今日别过,不知何日再见?”城外分别时,萧云卿折了两支杨柳,一支给宁儿,一支给邵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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