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好逑_海青拿天鹅【完结】(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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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过了许久,笼罩着他的黑暗慢慢散去。
光的颜色,jiāo错纷繁。
“稹郎……”有谁在唤着他,语声温柔,似乎带着甜甜的笑。
邵稹想去追寻,身前忽而挡着一个身影,他望去,却是祖父。
“今日去了何处?练刀不曾?”他的声音,邵稹许久未闻,却与记忆中一样严厉。
练了,晨起时就练了,足足练了两个时辰。
祖父却似不十分满意,看着他,眉头微皱。
“邵家刀法,乃祖上传下,惟jīng不惟繁,你要习透,切莫丢弃……”
“邵家世代忠良,从无jian邪之徒,你当谨记,不可让先人蒙羞……”
邵稹想说自己不曾将刀法丢弃,相反,他的刀法人人称道。可是后面那句话,他却忽然失语。
“……先前我招你入府,你并不qíng愿,如今,你却自愿而来,为何?”
“……你曾向我打听过上府左果毅都尉邵陵的墓地,为何?”
邵稹想回答,那答案却似萤火虫一般,在心中飘忽,捉摸不定。
正心急,那个声音在身后再度响起:“稹郎。”
邵稹讶然回头。
阳光温和,紫藤花开如瀑,一个美丽的少女聘婷地立在树下,双颊粉若花瓣,笑盈盈地望着他……
“宁……”他轻轻地呼唤,声音却似被卡在喉咙深处。
缥缈的感觉慢慢回落,疼痛突如其来,似火一般烧灼。
那女子朝他微笑着,面目却渐渐模糊。
“……我很欢喜你……将来无论你我到了何处,变成什么模样,你都记住我方才的话。”
“嗯……你说过,我们还会去很多地方,坐着马车,你还会带我去成都……”
邵稹心中焦急,连忙朝她追去,可光照之下,那身影渐渐浅淡,紫藤灿烂的颜色也消失不见,唯有身体上的疼痛,灼灼透骨。
失落如同巨石,邵稹猛然惊醒:“宁儿……”
手上突然被什么紧紧握住,温暖而柔软。
qiáng光带来的酸涩慢慢褪去,邵稹睁大眼睛,看着一张面容渐渐变得清晰,近在咫尺。
水滴落在他的手上,温热而真实。
“稹郎……”那声音不再虚幻,传入耳中,带着哽咽,却分不清是压抑还是惊喜。
心中的惊惶瞬间消散,邵稹盯着她,好像怕她再消失似的,双目定定,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宁儿知晓他要说什么,用手止住他的唇,却又哭又笑,片刻,将脸颊与他贴在一起,似乎再不愿分开……
“不去说两句么?”帐篷外,孙康看着里面的亲昵的二人,问薛霆。
薛霆亦看着那边,火光在他脸上漾动,神色却是平静。
“不必打扰他们。”他淡淡道,说罢,深吸口气,看看孙康,“你来做甚,该不会又想把他逮了去?”
孙康苦笑:“就算我下得去手,大都护和副都护也会杀了我。”
薛霆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与他朝别处走去。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前行处,夜色苍茫,漫天寒星。
☆、64韶光
初雪过后,大雪纷纷扬扬,西域真正的寒冬终于来到。
下雪之前,救援的唐军赶到,将匹娄武彻一行人护送到了guī兹。
邵稹虽然保住了命,伤qíng却是是好是坏。幸而guī兹有良医,又有宁儿悉心照料,熬过最艰难的半个月之后,他的身体慢慢好转起来。
西域的冬天,比中原要长。大雪下了许久,待到chūn暖冰融,已是近三月。
朝廷的任命到来,裴行俭正式成为了新任安西大都护,匹娄武彻则告老还乡。
薛霆的观察使之职也已经任期圆满,待得道路畅通,便收拾行囊车马,与匹娄武彻一道返回中原。
guī兹城外,阳光明媚,裴行俭领着安西大都护府的属官,在道旁置酒,与众人送行。
“安西基业,乃数辈人心血,还望大都护慎之守之,莫负先人。”匹娄武彻对裴行俭道。
裴行俭向匹娄武彻一礼,正色道:“行俭敬诺。”
匹娄武彻微笑颔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裴行俭又与薛霆等人道别,当他看到邵稹,笑笑:“致之此去,不知何日再见。”
他以字相称,邵稹亦莞尔,道:“大都护将来若有吩咐,只消告知一声,稹可即刻效力帐下。”
裴行俭抚须,却看看立在一旁的宁儿,摇头:“只怕那时真做,有人要与某过不去。”
宁儿听出他此言意指自己,登时红了脸,紧接着,却又见他看着自己道:“某与致之作别,yù教致之饮些酒,还请杜娘子示下。”
众人皆笑起来,宁儿的脸更是烧热,看看邵稹,羞赧地抿抿唇:“只许饮一点。”
裴行俭大笑,亲自将酒杯斟上少许,递给邵稹。
邵稹双手接过,仰头饮下。
“回长安之后的事,都打算好了么?”临行前,裴行俭问邵稹。
邵稹颔首:“打算好了。”
裴行俭深深地看着他:“你足智而有勇,无愧乃父当年英名,日后之事,但愿顺利。”
邵稹微笑,向他一礼:“多谢大都护。”
车马上路,回长安的众人连同卫队,浩浩dàngdàng,长龙一般穿过银装素裹的原野。
风chuī来,仍带着寒气,道路两旁,却已经有了新绿。旷野上,时而能见到觅食奔跑的shòu群,生机盎然。
这是邵稹伤好之后第一次远行,宁儿坐在马车上,望着邵稹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仍有些放心不下。
“稹郎,”停下来歇息时,她走过去,问,“你伤口疼么?”
“不疼。”邵稹笑笑。
宁儿仍然有些不放心,怕他死撑着诳自己,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邵稹眨眨眼睛,“不信我脱开衣服给你看。”说罢,站起身来。
宁儿见他真的去解袍子的布扣,登时面色通红。
“你……快停手!”宁儿又好气又好笑,死死捉住他的手。
正嬉笑间,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轻咳,二人看去,却是薛霆。
宁儿忙松开手,面上红晕翻涌,嗫嚅地说了一声“表兄”,瞪邵稹一眼,忙不迭地走开。
薛霆看着宁儿的背影,又看向邵稹,他的玩笑之色已经收齐,唇角却仍旧弯弯。
在guī兹窝了一个冬天,二人都熟悉了不少。虽然彼此之间都做不来好友般的熟稔,但见面已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剑拔弩张。
“还有几日才到焉耆,你每日骑马,撑得住么?”薛霆问。
邵稹一讶。他没想到薛霆也会问出这样的话,在guī兹时,就算他躺在榻上只剩下下一口气,薛霆过来看,也没见他说过一句半句安慰。邵稹甚至怀疑他会去看自己,全然是因为怕自己吞了他的宝贝表妹。
“撑得住。”邵稹笑笑,神色更加不以为然,“这点算什么。”
薛霆没将这话说下去,却道:“你那事,跟她说了么?”
邵稹表qíng微微凝住。
“不曾。”他说。
“为何不说?”
“这时说,只会徒教她担心。”邵稹淡淡道。
薛霆看着他,片刻,颔首:“我也这么想。”说着,看看宁儿那边,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成全你们是好是坏。”
到了焉耆之后,队伍要休整几日,宁儿问邵稹:“稹郎,你想去看看你父亲的墓地么?”
邵稹想了想,摇头:“不去?”
“为何?”宁儿有些诧异。
“焉耆到杨木有些距离,我若去了,若有些意外,会拖累行程。”邵稹道,看看宁儿,耳根微热,目光灼灼,“且……我想日后事毕了,与你一起去。”
宁儿听着,脸一下涨红,望着他,心中像是盛满了蜜。
过了焉耆,一路向东,沙漠延绵不断。待得到了沙洲,冰雪几近化去,已是绿意盎然。
去年薛霆出资开凿的dòng窟,已经凿了一般,他带着宁儿亲自去看,只见石山上,脚手架像蜘蛛网一般,一处dòng窟初成方正模样,悬在山腰。
宁儿望着石山上其他的dòng窟,飞檐鳞次栉比,如同天宫。
“将来,表兄这石窟也会与别处一样么?”她问。
薛霆颔首,笑了笑:“什么我的,别忘了你和你父母也会画到里面。”
宁儿一怔,莞尔,眉目甜美。
薛霆看着她,心中却有些欷歔。自己当初凿这佛窟的初衷,是想着与她成为一家人,供奉佛前。
本来就是一家人,她是表妹。一个声音道。
是啊,表妹……
薛霆苦笑,深吸口气,不再去想。
过了沙洲和瓜州,再到凉州,绿洲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沙漠渐渐没了踪影。队伍过了秦州之后,便是京畿道。
当长安雄伟的城墙出现在远方,众人皆是欢欣鼓舞。
薛霆派从人快马送信,宁儿想到将要见到舅父,欢欣不已,可想到前面的事,却又有些近乡qíng怯。
她曾经想像逃离伯父家那样,逃离舅父。不知他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
还有邵稹……
她偷眼朝车外望去,邵稹坐在马上,背对着这边,对她的小心思似无所觉。
将要进入长安之前,匹娄武彻来到邵稹面前,看着他:“邵稹,你都想好了么?”
邵稹看着他,又看看薛霆等人,颔首:“想好了。”
“想好什么?”宁儿不解地看着他们,未几,却见匹娄武彻点了点头,身后,两名小吏过来,拿着一副枷锁。
“这是做甚?!”宁儿一惊,忙要上前,却被薛霆拦住。
“稹郎!”宁儿又慌又急。
邵稹却神色沉静,任由他们将自己拷上。
“宁儿。”他苦笑,“我不能顶着一个假名回来,也不能让我祖父和父亲的名氏因我蒙尘。”
宁儿睁大眼睛望着他,片刻,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
“宁儿,”薛霆看着,亦有些不忍,道,“如今不过是例行公事,往后之事,我与二位大都护已经商议妥当,他不会受委屈。”
宁儿没有说话,却定定地望着邵稹,泪水倏而滑落,润湿了面庞。
“走吧。”匹娄武彻叹口气,对邵稹道。
邵稹颔首,qiáng迫自己将目光从宁儿身上收回。
“稹郎……”宁儿咬咬唇,忽而大声喊道,“邵稹!”
邵稹步子一顿,回过头来。
宁儿擦擦眼泪,望着他:“你记住,你这次若又不见,我就不要你了……真的不要你了!”
邵稹愣在原地,深深地看着她,眼角似有些泛红。
“好。”他哑着嗓子道,唇边却浮起一抹笑,说罢,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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