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好逑_海青拿天鹅【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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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邵稹递给她。
宁儿接过来细看,契书完好,一点新添的折痕也没有。
“你收好,等到事毕,要还给我。”邵稹停了停,补充道,“我要整的。”
倒成了我还给他了。宁儿心里嘀咕,忍不住问:“你怎么不曾将它毁掉?”
邵稹不耐:“问这么许多做甚,依言便是。”
宁儿眼神怪怪,把契书收好,低头用食。
邵稹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挠挠头,起身离开。可没走两步,又折回来。
“嗯……你叫我一声。”
宁儿不明所以,片刻,道:“稹郎。”
“错。”邵稹俯身低声,“先前告诉过你什么?”
宁儿望着他的脸,只见嘴唇微微弯着,一双眼睛隐约映着她疑惑的脸。
她忽而了然:“表兄。”
邵稹的眉眼间展开柔和的弧度:“这才对,表妹。”说罢,扬长而去。
曹茂做事很是利落,到了后日,果然将文牒jiāo了来。
邵稹展开细细看过,觉得并无纰漏,慡快地付了钱。
“你近来得闲么?”曹茂一边点着钱一边问。
“有事?”邵稹道。
曹茂说:“我家想做往塞外贩丝绸的买卖,从长安运往西州,到处寻武功出色之人做护卫,我便想起了你。”说着笑笑,“如何?西域大漠,去闯dàng一番。每日五百钱,来回一个多月,可比gān别的来钱快。”
邵稹听着,眉头一动。
他与曹茂相识多年。
曹茂家在京畿,是丝绸大贾。他是庶子,xingqíng散漫,不爱沾那些大生意,却爱闲来无事赏个金石放个贷,于是借着自家在各地的商铺做起些三教九流的小生意。邵稹武艺出众,曾经帮过他的大忙,二人jiāoqíng不错。
“好是好,”邵稹道,“不过我要先把表妹送到商州。”
曹茂“嘁”一声,只道,“我家商旅入了秋就走,你切记赶上,莫被美人迷住了心。”
邵稹苦笑,自顾出门。
马车前,宁儿正在给马喂糙料,摸摸它的脸,神色好奇而柔和。
邵稹看着她,郁闷地挠挠后脑 。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歪道上混了多年,已是名节毁败,可是没想到连曹茂那jian人也来鄙视。他邵稹就算人品有亏,穿齐整了也是公认的仪表堂堂,怎么就不能有一个乖乖巧巧的美人表妹了……
马车上路,仍是前日下山的样子,邵稹驾车,宁儿坐在车里,扬鞭甩响,一路往东。
除了龙州有渡口,宁儿望见守卫,脸忽而一白。她的过所牒文中,所述的去往之地并非商州,而是要嫁去的阆州。
当初从篦城出来,宁儿只一心逃走,寻思着先到什么地方藏匿起来,然后想办法给舅父捎信求救。可是如今,她要光明正大地过关,只怕渡口守卫揪着过所牒文上的不符之处纠缠,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听说,查出过所不符,是要入罪的……宁儿紧张得要死,邵稹却不以为意,告诉她不用怕。
“记得叫我表兄别漏嘴就好了,别的我来答。”他一边赶车一边说。
到了渡口,果然,守卫的军曹看着邵稹手中的过所牒文,细审了好一会。
“李稹,胡宁。”他打量着邵稹和宁儿,“你二人是表兄妹?”
宁儿心里虚得没底,不敢跟他对视。邵稹则十足镇定:“正是。”
“你送她去商州投奔叔伯?”
“是。”
“怎不找个长辈来送?也不带仆人?”
“长辈都上了年纪,走不得远路。”邵稹说,“我等亲戚都是贫穷人家,没有仆人。车马也是借的,借据在此。”
宁儿惊讶地看着邵稹掏出一张借据来,递给军曹。心想果然是专事做贼之人,行头都是全套的。
军曹接过来看了看,片刻,又问:“商州那边亲戚姓甚名谁?”
“胡显。”
军曹又看了看,就在宁儿觉得背上冒冷汗的时候,军曹在上面落名盖印,jiāo还给邵稹。
邵稹神接过道谢,朝宁儿扬了扬眉毛。
宁儿感到心中大石落地,虽然仍紧张,脸上却不禁露出了微笑。可才坐到车上,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慢着。”
宁儿的心几乎停住。
望去,只见另一个军曹走过来,看着邵稹腰间。
邵稹不明所以,扯起一个讨好的笑容。
“这刀不错,上过沙场?”军曹问。
邵稹道:“家父曾任上府果毅都尉,十余年前曾征突厥。”
军曹神色瞬间添了些敬意:“原来是英雄后人。”
邵稹忙道:“不敢。”
“某素爱兵器,不知郎君可有意将此刀转手?”
邵稹一讶。
宁儿心跳如擂鼓,耳朵贴着车壁一动不动。此人想要邵稹的刀?若是邵稹不答应……
“此刀乃家父遗物,恕不转让。”邵稹的话音不急不缓,
“如此。”军曹遗憾笑笑,只挥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7胡商
直到马车离开渡口一里远,宁儿才觉得自己那颗砰砰跳的心回到了原位。
她撩起车前的帷帐,四下里看了看,从里面钻出来。
邵稹正赶着车,讶然:“出来做甚?”
“李稹,胡宁,胡显,”宁儿念着这几个名字,“是你事先取好的么?”
“那当然。”邵稹望着前方,“过所文牒上都写着呢。”
宁儿好奇地说:“给我看看好么?”
邵稹腾出一只手来,掏出过所给她。
宁儿拿着那张纸,有点长,他们二人的牒文都黏在了一处。姓氏和来路当然都是假的,携带之物倒是真真切切,车马行囊,都在其中。
邵稹的本事,宁儿在山上就见识过,现在更是佩服不已。
“你的刀是邵司马传下的么?”她问。
“嗯。”
宁儿看着那刀,日光下,它的刀柄磨得发亮。宁儿从前看过邵司马耍刀,那样冷厉的一件兵器,在他手里舞得行云流水般漂亮。邵稹用起它来,必定也是十分好的……宁儿想到下山时的那场厮杀,亲眼看到这刀夺人xing命,虽然害怕,可邵稹也保护了她。
她还记当年的qíng景,邵司马和父亲下棋,邵稹在一旁扎马步,时不时被邵司马提点一声。母亲则坐在窗下,捻着细细的针慢慢绣花,面前的小案上,有宁儿爱吃的香糕……
邵稹忽然发现宁儿不说话了,转过头,却见她倚着车壁,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若有所思。白皙的脸蛋上未施脂粉,阳光下,透着淡淡的红晕。邵稹想起了从前成都老宅院子里的那树桃花。
“想什么?”邵稹忍不住问。
“稹郎,”宁儿犹豫了一下,说,“那时你祖父过世,我父亲曾想收养你。”
邵稹一愣,片刻,点点头:“嗯,我知晓。”
“可你去了长安。”
“长安有我的族叔。”
宁儿不解,想着措辞:“那你为何……嗯,为何又在剑南?”
邵稹苦笑:“他们不喜欢我。”
宁儿沉默了好一会,轻声道:“与我一样,我伯父伯母,也不喜欢我。”
邵稹回头,遇到那满是同qíng的目光,不禁哂然。
自己十六岁游走江湖,就算风餐露宿也自觉还算是逍遥自在,到头来,竟被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女子可怜。
“我离家是为了闯dàng闯dàng,也并不十分艰难。”他挠挠头,努力让语气显得毫不在乎,“你也不必灰心,你不是要去商州寻舅父么?到了商州就好了。”
宁儿点点头:“嗯。”片刻,又莞尔望着他,由衷地说,“稹郎,你真厉害。”
邵稹笑笑,心里乐滋滋的,却朝她一扬眉,正色道:“又错了,要叫表兄。”
天上有一层薄云,太阳并不辣。邵稹跟路边的农人买了一顶糙笠,坐在马车上,倒是有几分车夫的样子。不过笠沿下年轻俊气的脸庞却显然比普通的车夫更讨人喜欢,在路边歇息的时候,宁儿看他跟卖浆食的年轻妇人有说有笑,仿佛熟人一样。
“再过十余里就有城邑,我等能住进客栈。”邵稹将两张烙饼递给她。
宁儿颔首谢过,接着烙饼吃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她看去,却见是一队商旅。
宁儿自从离开成都,很久没有看到过大队的商旅。她的伯母管教甚是严格,在篦城的两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前跟着父亲出门看市井热闹的乐趣都成了梦里的回忆。
她好奇地望着那商旅队伍,有马,有牛,有骆驼,车子满载货物,不知要去哪里。里面的人也有趣,足有二十多人,还有胡人,虬须深目,十分奇异。
一个正给马儿调整缰绳的年轻胡人发现了宁儿在看,冲她咧嘴一笑,琥珀色的眼睛好像蘸满阳光,十分好看。
宁儿愣了愣,羞赧地转过头去。片刻,她又偷眼望过去,那胡人青年还在看她,笑得更灿烂。
宁儿脸有些热,却不觉得受了冒犯,抿唇,也笑了笑。
胡人青年见宁儿一个人坐在树下,又实在生得好看,就壮起胆来,想跟美人说说话。商旅中的其他人看到,心照不宣地笑,有人还小声地chuī了个口哨。
宁儿见他走过来,怔住。
胡人青年也腼腆,隔着两步停下来,弯腰对她一礼。
那是个胡礼,宁儿有些不知所措,脸唰地红了,也站起身来,还了礼。
“我,米菩元。”他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
他的名字怪怪的,宁儿则有些犯难。母亲教导过,女子闺名十分矜贵,不可轻易与陌生人说。并且邵稹曾经叮嘱过她,与人说起名姓,要与文牒上的相符才行。她犹豫了一下,说:“妾益州胡氏。”
“益州?”米菩元道:“我等刚从成都来。”
宁儿听得这话,顿时来了jīng神。
“成都?”她两眼发光,问,“你住在程度?”
“不住成都。”米菩元笑笑,“我随伯父经商,只在成都玩了几日。”
宁儿了然,又问:“你在成都,去过什么地方?锦官街?武担山?七星桥?”
“还有散花楼,琴台,都去过。”米菩元乐了,“哦,锦官街上有一棵老银杏,又高又大,树荫遮了半边街。”
宁儿高兴地笑:“是呀,那银杏有几百岁了,成都人都叫它老丈树!”
米菩元看着她,忍俊不禁,琥珀色的眼睛泛着光,像猫儿一样。
“小郎君,那小娘子是你的妇人么?”卖浆食的妇人问邵稹。
“嗯?”邵稹挑着几块饼,打算路上充作糗粮,道,“不是妇人,是表妹。”
妇人感叹:“真好呢,妾小时候也常望着父兄带着出去,到处看看,可直到嫁人也没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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