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令_海青拿天鹅【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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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弧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道,“女君,此价不低了。当下缯帛市价便宜,六百钱一匹比比皆是。女君就算每匹只赚五十钱,一百匹也有五千钱,这般轻松又厚利之事,何处寻去?”
徽妍颔首,看着他,微笑道,“此事且容考虑,听闻赵公在市中有货栈,可否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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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看在周浚的面子上还是真的对徽妍的素缣有兴趣,赵弧听得徽妍说要看货栈,犹豫了一下,但没有推辞。
禀报了王缪之后,徽妍登车出门,一路到了长安的jiāo道亭市之中。
赵弧的货栈就在街口,开得挺大,人来人往。徽妍看到好些拉货的马车牛车停在门前,民伕背着货物,鱼贯出入,内内外外都是人,其中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胡人。
见赵弧回来,许多人纷纷行礼。赵弧瞧了瞧徽妍四处张望的样子,神色间有几分得意,“女君请看,小人这货栈虽小,却是做惯了胡地生意的。内里货物应有尽有,光素缣就屯有上千匹。”
徽妍打量着,对赵弧点点头,笑道,“赵公名不虚传。”
“……这些不行!”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却见是个满面虬须的大汉,胡人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商旅头目。他将几匹锦推回给店里的掌事,“这般货色,比上次的还差,不如不要!”
掌事道:“眼下也只有这些,这价也不能少了。你那商旅,反正去也是去,多带些货肯定只赚不赔。”
“多带了也须得别人肯要才是,不要不要!”那人道。
掌事还想跟他理论,赵弧招手让他过来。
“店里素縑还有多少?”赵弧问,“还收能收素縑么?”
管事道,“素缣还有许多,不缺,不过百十匹还是可收。”
徽妍早已经打定主意不与赵弧买卖,不过介个由头来看看这些货物进出之所,听得此言,微笑地对赵弧道,“实不瞒赵公,我受乡邻所托,这素缣须得卖到九百钱,七百钱实低了些。”
赵弧听得此言,知道是做不成,拱手笑道,“此价,只怕小人无能为力,女君还是问问别家。”客气一番,赵弧让店内的仆人好生招待徽妍,行个礼,自顾忙去了。
徽妍将店内四处看了一会,看完了,也转身离去。
路过门边时,她忽而有人在急促地说着什么。
“……这么多货,骆驼不够,载不完……”
“再去多买些,西市有骆驼,多买三头。”
“钱都买了货,还要去买路上的糗粮,哪有那么多钱……”
徽妍看去,却见是方才与掌事理论的那个胡商,正与同伴说着话。那胡商眉头紧锁,嘴里嘀哩咕噜的,似乎在说要去找谁借钱。
心中灵光一闪,徽妍走上前去。
“冒问二位,尔等的商旅,是要去胡地么?”
二人看着徽妍,都愣了愣。
因为他们说的是匈奴语,而徽妍说的,也是匈奴语。
☆、甲第
?  胡商们忽然被徽妍问话,皆神色莫名。
虬须胡商将徽妍打量打量,片刻,道,“在下会汉话。我等是要去胡地,未知女君何事?”
徽妍看了看店里,微微颔首,“还请借一步说话。”说罢,往外面走去。
二人相觑一眼,虽不知何事,还是跟了出去。
不远处有一处酒肆,徽妍让仆人去与店家要了个雅间,再要了一尊好酒,与那两位胡商入内。
两个胡商见徽妍如此行事,知是正事。进了雅间之后,虬须胡商向徽妍一礼,“承蒙女君款待,未知贵意,还请直说。”
“二位,不知如何称呼。”徽妍让侍婢为二人盛了酒,微笑道。
“在下鄯善吾都。”一人道。
“在下蒲类李绩。”虬须胡商道。
徽妍讶然:“是个汉名?”
“那当然,”李绩说,“我父亲是个汉人。”
徽妍颔首,也不废话,让侍婢将自己的素縑呈给二人。
“我yù卖二十匹素縑往胡地,可惜无人手。”她说,“故而想请诸位捎上我的素縑,一道销往胡地。”
李绩和吾都皆讶然。
吾都正想说话,李绩笑了一声,“女君想卖的素縑,就是这个。质料倒是不错,只不知胡地这么大,你要卖到何处,想卖几钱?”
徽妍不回答,反问,“李君若是我,卖到乌珊王庭,能卖几钱?”
“我么,”李绩看着那匹素縑,“若到乌珊,寻常素縑要卖到一千四五百钱,你这素縑,要贵上百钱。”
徽妍面色不改,心里却知道这个数是符合的,此人确是行道中人。
“不过,你这素縑卖不去。”他补充道。
徽妍讶然:“为何?”
李绩道:“你这素縑虽好,却贵。富贵人家大多着锦不着縑,寻常人家买縑,则是越便宜越好。所以我说,你这縑卖不去。”
这话的确在理。
徽妍颔首,道,“但我若去卖,不会卖贵,别家素縑卖多少,我的縑便卖多少。”
李绩哂然。这时,旁边的吾都亦笑,“汉人女君,你可知,为何一匹六百钱的缯帛,卖到胡地却要翻上二三倍,乃至十倍价钱?”
徽妍道:“为何?”
吾都掰着手指算给她看:“除去货物购入所费,路上饮水、吃住、匪盗的凶险,亦要算入成本。还有牲畜,当今市价,一头驯好的壮实骆驼要八千钱,商队十几头骆驼,价钱亦算在成本之中。”
“我可出三头骆驼。”徽妍淡淡道。
二人听得这话,都露出诧异之色。
徽妍知道此事有了说头,继续道,“我可与尔等立契,尔等的商旅,我出资一份,尔等替我贩货。这二十匹素縑,随尔等去卖,回来付我两万四千钱。出发之前,货物、货钱连骆驼一道立契。”
“两万四千钱?”吾都惊讶而笑,“女君何不去卖给赵弧,看他给不给你两万四千钱。”
“他自然不会。”徽妍神色淡定,“可我也不会给他三匹骆驼。”
李绩和吾都jiāo换着眼神,没说话。
徽妍也不催促,道,“二位不若考虑考虑,若想好了,便到城西宣里平准令丞周浚宅中,报王女史便是。”
二人听得这些名号,神色微变。
徽妍却不再多说,她颔首一礼,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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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径自回到王缪家中,王缪和周浚都在家,见她回来,忙问如何。徽妍据实以告,笑笑道,“还须等一等,看他们如何答复。”
“你要买骆驼?”王缪讶然,皱起眉头,“三匹,每匹八千钱,就是两万四千钱。他们带着这骆驼走,若丢了或死了,你岂不是亏了血本?”
“这不必担心。”徽妍道,“长姊,我在王庭见过许多商旅,这些人,对骆驼最是宝贝,多一头骆驼就是多一份卖货的钱,死了人也不能死骆驼。”
“万一呢?”
“万一可就无话可说了。”周浚缓缓道,“往西域贩货,本就是刀尖上滚的买卖,成则为巨贾,败则为穷乞。”说罢,他看着徽妍,“你都想好了?这可并非小财,就算一切如愿,回来的钱也不过只平了骆驼和素缣的本钱。”
徽妍道:“想好了。姊夫,你和不想想,若我自己要组商旅往胡地,又要花多少本钱?区区三匹骆驼并不算什么,若得长久,当下所出不过皮毛。此番我不过花去了些许赏赐罢了,若亏,伤害无多,若赚,便有了长久之计。”
王缪想了想,叹气:“此事着实疯……我就怕你被人骗了。”
“骗则更不至于。”徽妍狡黠一笑,瞅瞅周浚,“我与他们说了,姊夫是平准令丞。”
平准令专为管辖诸市商贾而设,连赵弧这样的大户也要礼让三分,其中利害,胡商们都是知道的。
周浚一愣,对王缪苦笑,“我与你说什么来着,莫再担心了,你这妹妹,虽有个女史尊号,可比我还jian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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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其实并不担心胡商们不同意。她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里面,李绩是主事。谈话时,他大多时候是在凝眉思索,徽妍知道他已经动了心。
她估计得没有错,第二日清晨,侍婢来禀报,说外面有个胡人求见。
待得请进来,徽妍看去,正是李绩。
“那些素縑,我回来付你两万钱。”李绩坐下来,就这般说道。
徽妍并不让步:“李君,莫忘了货物本钱是我出的,还添了三头骆驼。”
李绩道:“那三头骆驼也要载女君的货,女君也莫忘了,是我等走荒漠跨沙河,拿命为女君搏利。”
徽妍笑了笑:“尔等此去胡地,那些骆驼确实要载我的货,可归来之时,也必是满载李君的胡货。胡地的特产,在中原亦可卖得大价钱。更别说这些素縑,你卖出去的价,定然不会低于四万钱,李君,这已是无本的买卖,若不愿亦无妨,我可寻下家。”
李绩沉吟片刻,终于应许。
剩下的素縑还要回陕邑购买,徽妍与李绩约定,七日后,在西市柳里街口jiāo货立契。
她亲自从长安去了一趟陕邑找到那位店主人,再一番论价之后,以每匹六百一十钱的价格买下了二十匹素縑。再带上懂得相牲畜的仆人,到畜市中买下三匹骆驼。
万事俱备,jiāo货那日,她再看到李绩的时候,吃了一惊。只见他把胡子剃了,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只见乌发乌眼,却高鼻深目,半像汉人,半像胡人。
他穿着一身gān净的胡袍,腰上一边挂着一把胡刀和一把汉剑,光鲜锃亮,威风凛凛。
徽妍将契书拿出来,递给李绩。
他验了货,看看契书,慡快地在上面签字画押。
“尔等这就出发么?”徽妍看看他身后那队满载的骆驼、马匹和十几个同伴,问道。
“是。”李绩说。
“何时回来?”
“两月。”
徽妍颔首,笑了笑,行个礼,“如此,愿诸位一路平安。”
李绩看着她,也笑笑,还礼之后,朝众人喊一声。众人应了,浩浩dàngdàng地出发,往城门那边而去。
王萦跟着来,全然不知底细,看着这场面,一脸懵懂。
待徽妍回到马车里,王萦问,“二姊,那些是何人?”
“一些识得的人。”徽妍简短地说。
王萦“哦”一声,却看着她,“二姊,你怎似十分挂心的模样?”
徽妍听到这话,才发觉自己此时真的是坐立不安,手心还在发凉。她望着那商旅远去的方向,叹口气,幽幽道,“当然挂心了,他们带走的,都是我的心肝。”
时辰还早,徽妍无事,便带着王萦到西市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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