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妍被堵回来,只得在旁边听他们议事,但没多久,就被请了出去。
如今皇帝来到,此事也毫无改变。他自从来到朔方,就一直在官署中与众人议事,徽妍想见他也见不到。不过徽妍知道皇帝能让她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自己总要这要那,便成了不识好歹。
徽妍无法,却又不甘心,只得在皇帝的行营外徘徊,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这不是王女君?”一个声音忽而从身后响起。
徽妍回头,却见是她三个月前到朔方时,遇到的父亲故旧戴松。
见礼之后,戴松诧异地问,“女君不是早回了汉地,如今怎又到了朔方?”
徽妍将前后事由告知戴松,知他是郡府的府吏,忙问,“妾yù知匈奴现状,奈何无从接近机要之地,不知府吏可有甚消息?”
戴松看她着急的模样,苦笑叹气,“确是难为女君。在下亦不得参与机要议事,但消息总归知晓不少,女君,此地非说话之处,还请借一步往别处。”说罢,将徽妍领到附近一处亭庐之中,坐下细说。
乌珊单于去世,左贤王杀太子,诸王子在各部支持之下争位,引起混战。这些,徽妍一早就是知道的,不过那都是至少十日前的消息了,对于近况,她并不知晓。匈奴内乱至今已有整月,戴松在朔方,每日都能听到许多消息。听他叙述,徽妍对匈奴现况渐渐明了。
诸 王子之中,左贤王孤胡自然是最qiáng。杀了太子之后,他qiáng行占了王庭,自封单于。乌珊单于的儿子,包括孤胡和郅师耆在内,已经封王者有八人。这些王子各有兵 马,也各有部族支持。孤胡兵变时,曾想将这些兄弟都杀掉,无奈有几人嗅到风声不对,悄悄离开了王庭。孤胡无奈,怕激起叛变,对外声称太子bào亡,安抚众部 族,对内则软禁落在他手上的兄弟,争取大臣和贵族的支持。但他想得太简单,流落在外的几个王子并不甘心臣服孤胡,各自纠结兵力,进攻王庭;而被囚禁的诸 王,身后部族亦不肯承认孤胡是单于,也跟着起兵进攻王庭。
于是,混战开始。一个月来,许多人掉了脑袋,王庭中来不及逃走的乌珊单 于儿女,都被孤胡杀了。孤胡占据王庭,而王庭之外,其余几个王子除了进攻王庭,互相之间亦厮杀吞并。如今,漠北分裂为四部,一为右贤王孤胡,一为左温禺鞮 王碌图,一为右日逐王郅师耆,一为左渐将王赫昌。
听到郅师耆的名字,徽妍心中一动,忙问,“右日逐王郅师耆在何处?”
“在涿邪山与燕然山之间。”戴松道,说着,笑了笑,“右日逐王兵力最弱,可在下看来,却最是聪明。此地有两山之险,易守难攻,前些日子,左温禺鞮王想将他吞并,却久攻不下,作罢而归。”
这是徽妍第一次听到郅师耆的消息,提起的心安稳了许多,却紧接着又问,“府君可知,蒲那王子与从音居次,现在何处?”
戴松摇头:“这些时日以来,我等亦多方打听,俱无消息。若他二人未曾遭难,最可能便是与右日逐王在一处。”
徽妍亦是此想,颔首,不再言语。
待得回到住处,班启见到她,忙道,“女君可回来了,方才内侍来,说陛下要见女君!”
徽妍讶然,即刻快步走出门去,前往行营。
堂上,议事的众人大多已经散去,徽妍进来时,皇帝与杜焘等数人围在地图前,正低声说着话。
徽妍向皇帝行礼,皇帝只淡淡说了声,“免礼。”接着随即道,“朕召卿来,乃是刚得了蒲那与从音消息。”说罢,看看旁边一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将官,道,“此乃仁昭阏氏女史,可将全qíng告知。”
那位将官应了声,走过来,向徽妍一礼,“女史,我等方才得到消息,蒲那王子与从音居次,均在左日逐王郅师耆手中。”
徽妍听到这话,简直如同听到天籁,登时大喜。心头的yīn霾似忽而散开,拨云见日。
“不过只怕处境不妙。”不等她高兴完,将官接着道,“左渐将王五日前杀了左温禺鞮王,如今正从燕然山进攻右日逐王。其有西北匈奴支持,对燕然山两相夹击。”
徽妍面色一变。
这边说着,上首,皇帝与杜焘等人仍在议论纷纷。
“此事只怕艰难。”一人看着地图,眉头锁起,“朔方至浑邪山,最快也要八日,而此消息乃五日前之事,只怕我等还未及赶到,右日逐王已支持不住,为左温禺鞮王所败。”
“臣亦是此意。”另一位将官道,“我等乃平乱而来,乱由右贤王孤胡而生,故而首当攻王庭。掌握王庭,犹如蛇拿七寸,盛威之下。西北匈奴、左温禺鞮王等人自会罢兵。”
徽妍听着,忍不住道:“不可,首攻王庭,先机尽失,于我无益!”
听得她的话,众人皆诧异,看过来。
“哦?”皇帝亦将目光从图上转到她的脸上,“卿何出此言?”
徽 妍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妾以为,此事之首要,并非平乱,乃在立嗣。陛下,如今单于与太子皆殁,王庭无主,故而生乱。陛下就算平乱,首要之事亦是立嗣。如 今乌珊单于之子,不过四人,右贤王孤胡、左渐将王赫昌、右日逐王郅师耆以及仁昭阏氏之子蒲那。陛下平乱,孤胡为祸首,自不可立;而若郅师耆与蒲那为赫昌所 杀,单于之子所剩者便只有赫昌。赫昌与西北匈奴勾结,必不与我朝为善,立之不妥。最妥当的,唯有郅师耆与蒲那。蒲那生母为我公主,自不必言,而郅师耆生母 亦汉人,若为单于,皆可修好。陛下若攻王庭,则二者皆失,百害无一利,请陛下三思。”
“立嗣?”一人皱眉,“可乌珊单于当初所托,乃是太子一脉,太子仍有子嗣,若立他人……”
“这有何妨。”杜焘笑了笑,目光明亮,“朝廷费人费力,大老远往匈奴一趟,可不能损人不利己。陛下,臣以为王女史所言有理。”
皇帝看了看徽妍,不置可否。
“此事待议。”他道,“徐恩,将王女史送出去。”
徽妍讶然,还想说什么,徐恩却到了面前,一礼,“女史请。”
再看向皇帝,只见他又与众人一道盯着地图说话,似乎全然无视她。徽妍纵然再着急也无法,只得跟着徐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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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直与众人议事到晚上,方才散了。
室中只剩下皇帝和杜焘两人的时候,杜焘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皇帝看他一眼,继续再盯地图,“辛苦舅父。”
杜焘忙道,“不辛苦,为陛下驱驰左右乃臣之福。”
皇帝笑了笑,直起身来,让内侍呈膳,二人边吃边议。
“明朝便出发,你有何想法?攻打王庭,有胜算么?”皇帝拿起碗,吃一口ròu糜,问道。
“怎无胜算。”杜焘道,指指地图,“乌珊单于在世时,各部相安,尚且无力抗衡中原。孤胡虽占据王庭,也不过是个卤莽之人,对付他有何难。”
“不可轻敌。”皇帝道,“胜算虽大,却不可忘了我等此来之意。军士带出来亦不是为厮杀送死,震慑为上。”
杜焘道:“臣都知晓。”说罢,笑笑,“可惜那位王女史是个女子,不然,必是个得力幕僚。”
“嗯?”皇帝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朕记得,长安出发之时,还有人向朕抱怨,说堂堂王师,又不是山匪流寇,军中带个妇人像甚话。”
“此一时彼一时!”杜焘面上臊了臊,说罢,眼睛一转,“陛下,此番要是得胜了,臣可做个万户侯么?”
皇帝面色无波:“嫌五千户少?”
“非也非也!”杜焘忙道,笑笑,“陛下亦知晓,臣一直未婚,臣父十分着恼。此番出来,若能再挣些功劳回去,臣父当欣喜些。”
皇帝不以为然:“若真想讨外祖父欢喜,还不如就娶妇回去。”
杜焘“啧”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看看门外天色,又看向徐恩,“徐内侍,这ròu糜粥甚jīng细,庖中还有么?”
徐恩道:“尚有许多。”
“烦请用食盒盛些来。”
“盛粥做甚?”皇帝问。
杜焘将身体坐直,笑笑,“陛下,方才陛下说起娶妇,臣忽而想到一女子,觉得其才智倒是与臣甚相配。明日便要别离,臣想去看看她。”
“哦?”皇帝讶然,“何人?”
“就是王女史,陛下觉得如何?”杜焘眼睛发亮,“臣就是想去看看她,她也不容易,从长安到此处,未吃过甚像样饭食……”
皇帝看着他,愣怔少顷,冷冷一笑。
“不如何。”他说。
杜焘讶然:“陛下……”
皇帝淡淡道:“明日便要拔营,诸事还未分派定下,舅父还有闲暇探望妇人?”
杜焘结舌,见皇帝并无玩笑之色,不禁愧疚,只得打消了念头。用过膳之后,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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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皇帝行营,徽妍就一直惶惶不安。
他似乎并不打算先去救郅师耆,而是要进攻王庭。而无论与公与私,徽妍都觉得自己已经将理由说得很明白。
他为何不同意?
徽妍百思不得其解,蒲那和从音,是他的外甥啊!如果他没有打算救他们,又何必允许自己跟来朔方?
她忧心忡忡,夜里躺在榻上,睡得一直不踏实。一会梦见阏氏,一会又梦见蒲那和从音,还有郅师耆。真真假假,将梦境扰得纷乱。
忽然,徽妍被班启的声音吵醒,睁眼,只听他在敲门,“……女君,醒醒!”
徽妍连忙披衣起身。
凌晨的寒凉之风迎面而来,天色漆黑,月亮却已经西斜,jī鸣之时在即。不远处有些声音,好像是马蹄声,还有人语声,混杂不清。
班启道,“女君,徐内侍让小人告知女君,即刻起身。”
徽妍闻言心中一喜,忙接过,“要开拔了么?是要带我去么?”
“小人不知,请女君尽快更衣!”
徽妍不敢耽搁,忙应下,关上门。她从包袱里翻出自己在匈奴时外出常穿的便服,上衣下袴,还有布靴,可行路可骑马。才换好,班启又在外面敲门,“女君,请女君启程。”
徽妍应了声,匆匆将匕首配在腰间,跑出门去。
只见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一点熹微的光,街道上,到处是手持火把赶往集结的军士。她四下里望了望,正想问往何处启程,忽然,一阵马蹄声骤然而至,徽妍望去,未及看清马上的人,只觉身体一轻,她来不及惊叫,已经被人拦腰抱上了马背。
“会骑马么?”皇帝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低低的,犹如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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