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收了回去,离开了子苍。颜惑也明白,和地府之人抗争无异于自取灭亡。
子苍紧张地望着笼罩在白雾之中的子非的方向,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焦虑和不安。
“小公子不必担心,那位公子丰神俊朗,眉宇间自有福相,不是短寿之人,倒是小公子你,气脉衰疲,似有夭寿之忧。”老船夫嘶哑一笑,说道。
子苍勉qiáng笑了笑:“我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已经折了二十年的阳寿,一时气脉不畅罢了,修养些日子就不碍事了。我是担心子非……”
“那位公子自有天相,小公子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老船夫说道,然后便不再开口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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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的水声,翠绿的苍竹,小桥流水人家。
子非长身而立,久久不动。
这无疑是个幻境,子非很明白。他之所以毫不反抗地任由颜惑将他带入幻境之中,是因为他要从幻境里破解这个迷障。
当然,他并非毫无准备。早在他见到颜惑的那一刻,一条细小到不会被察觉的隐蛇已经从子非的袖中落到了地上,没入地下,悄然缠在了颜惑的鞋子上。
或许不会对她产生什么伤害,但是隐蛇发动攻击的一刹那,颜惑不会不分神,那便是她唯一可能露出破绽的时候了。
幻术和摄魂术一样,要求术师全神贯注,一分心,便是死路一条。
这幅竹林幽居图他太熟悉了,正是长安郊外的别居。
“吱呀”一声,小茅屋的门被推开,门后是子苍明媚的笑脸。
“子非,你怎么才回来啊。”子苍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我饿了。”
子非习惯地嗯了一声,去做饭,将计就计,未尝不可。
这顿饭,平静地一如既往。子苍的动作乃至语气竟然一如往常,也不奇怪吧,那本来就是从他的记忆里裁出拼凑出来的片段。
洗了碗,出了茅屋,屋外的小溪是子苍抱膝而坐的身影,孤独而寂寥。
“怎么了?”子非忍不住靠近,坐在他身边。
“我在想,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子苍抬起脸,微笑着说。
忍不住将他揽到怀里,即使知道那不过是幻影。
子苍他,一直深埋着自己的痛苦,将自己伪装成天真无邪的模样。或许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抑或寻求一种保护。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子苍将脸埋在子非的胸前,轻声说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是吧。”
子非沉默,毅然闭上了眼,默念起驱动隐蛇的咒语。
果然,怀里的人轻轻一颤,猛地一怔,却倏然睁大了那双猫儿一般的杏眼。
血毫不怜惜地流了下来。
“我曾经发誓,一辈子都不会让他再受伤。所幸,你不是他。”子非冷冷地望着“子苍”,说道。
“子苍”捂着腹间的伤口,凄然一笑,缓缓化作一缕青烟。
四周的青竹也都淡去了,化为了虚无。
他又回到了yīn冥,站在夕阳下,不远处是一脸担忧的子苍,还有那个老船夫。
“子非……”子苍qiáng忍住想跑过去拥抱他的念头,颤抖着声音说。
子非站在坐倒在地上的颜惑面前,一语不发。
她捂着伤口,抬起脸,挡在她眼前的眼纱落下,那双星空一般的眸子里透着微微的伤感。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颜惑问道。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冒这么大风险让本体进入幻境,但是你坐在溪边的时候,我看见缠在你脚上的隐蛇。”子非斜睨着她说道。
“原来如此……我也只是一时冲动罢了。那个地方,很像我从前和他隐居的地方。说起来你们还真的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才会这么不理智吧。呵呵,天意啊,是我早该为他的死付出的代价。”颜惑一边笑一边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子非对她的过往没有丝毫兴趣,只是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向渡口走去。
“你不杀我?”
“我从不做无谓的杀孽。但若你要再伤害子苍,我定会让你魂飞魄散!”子非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冷然说道。
“小姐,逝者已逝,又何必再执着。”老船夫幽幽一叹,劝道。
子非抱起子苍,跳上了渡船,jiāo给老船夫渡船的冥币。老船夫摇着桨,船悠悠离开了岸。
“这位公子好身手,那位姑娘可不是简单的人物,没想到公子您能轻松摆平,果真是后生可畏。”老船夫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过奖,侥幸而已。还没写过老人家对子苍的庇护呢。”
“不用不用,老身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客人。”
子苍微笑:“子非你不知道,老人家他厉害着呢,颜惑也忌惮他。”
老船夫呵呵gān笑了两声,默默撑着浆。
“子非,你有受伤么?”子苍望着子非英挺的眉目,问道。
“没有。”子非抱着子苍在船尾坐下。
夕阳依旧徘徊在地平线上,似乎永远不会落下。
三途河上,波涛平缓,静得只有船桨dàng开水的声音。可是子非知道,这三途河下是无数的怨灵水鬼,等待着下一个被扔下河的生灵。
“不知道沉昙他们怎么样了。”子苍望着鬼太子府邸的方向。离得不远,还看得见浓重的黑幕。
“别担心,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你先睡吧,醒来就离开冥界了。”
“不要,我睡不着……”正说着,子苍忽然轻嗯了一声,似乎抵挡不住睡意般闭上了眼。
只是,着一合眼,多少快了点。
“子苍?子苍!”子非一惊,轻摇着他的身子,而子苍却毫无反应地继续昏睡。
子非缓缓抬起头,凝望着河面。迫使他抬头的,是一股qiáng大到让人连反抗的意志都会烟消云散的气场!即使再加上百年的修为,子非也不会有自信可以胜得过。
遥遥的三途河上,立着一抹纯白的身影。
“阁下,是徐云鉴?”空灵的嗓音传来,带着淡淡的威压。
“是。”子非小心地将子苍放下,独自站起。
那人长身而立,凭空站在三途河上。兀地,他笑了笑,俊美的面容漾开在夕阳之中,如同九天之上至高至尊的神祇,耀眼到不容直视。
“本人,清冥君。”
第51章 yīn司(七)
“本人,清冥君。”
那个骄傲而qiáng大的男人如是说。
那个,令子苍不敢回想,却念念不忘的人……平白折去了十年阳寿也要逃离的却从未真正逃离的男人。
“幸会。”子非凤目微敛,淡然说道。
“原来是清明尊驾到了。”老船夫用他那嘶哑的声音说道,“无怪乎这三途河的水鬼们都沉了下去。”
“你……”清冥君凝视了他半晌,说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然没有在修罗地狱。”
“托福,阎王见我可怜,只是罚我在这三途河上摆渡罢了。”老船夫低低地笑道。
“你还要在这里苦役多久?”
“三百五十七年。”老船夫说道。
“……她还在等你。”
“我知道,只是我已经回不去了,”老船夫缓缓摘下斗笠。那半边眉目依旧是英挺轩昂,而另半边却已经是皱纹满布的狰狞了。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清冥君说道。
“人鬼殊途,莫问前尘。”老船夫缓缓戴上了斗笠。
清冥君坚毅而俊美的眉目间似乎有着一闪而逝的伤感,却倏然消失在一片平静之中。
“这些年,郁儿有劳阁下照顾了。”清冥君径自上了船,直视子非。
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威压几乎让子非无法站稳。
“不用,这是我的责任。”子非不甘示弱,仰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
“那就有劳阁下再照顾他些日子了。时机到了我自会接他回去。”清冥君淡淡一笑,说道。
“我不会让你带他走的,你只会伤害他而已。”
“当年的事,确实是我的错。但是我无意伤害于他。”清冥君的眼中微微一闪,却又随即恢复了平静无波。
“这些话,你和子苍去说吧。”
“解释有用么,他永远也不想见到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清冥君凄然一笑,望着子苍安然的睡颜,“我早已走火入魔了。再将他留在我身边,他会疯,会死,我只有放他离开。我知道这些年他再中原,遇见了一个叫徐云鉴的人,活得很快乐,所以我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天清醒就绝不踏入中原一步,除非我完全走火入魔,或是彻底脱离了魔道。”
子非微微敛眸。他感觉得到,那个人,深爱着子苍。
“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就去找迦音和沉昙吧,他们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清冥君微微一笑,淡然宣判自己的命运,“介时,请你,照顾子苍,一辈子。”
“我会的。”子非说。
“这算是一点报酬吧,尽管我知道你不需要什么回报,但是为了子苍,我希望你收下。”清冥君将手按在了子非的额头。
子非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他和清冥君的差距太大了,如果清冥君想杀他,恐怕真的只是弹指间的事qíng。
一股陌生的灵力涌进了他的身体里,yīn寒而柔和,瞬间灌满了他的筋脉。
“这是我仅有的,未被污染的灵力了。希望你可以用它保护子苍。”清冥君依旧是淡淡的,似乎根本没有被如此大量的灵力的流失影响到。
子非瞬间从上阶术师跳到了贤者阶,刚才清冥君给他的灵力,恐怕是一般术师毕生都无法练就的。如今的子非,已经接近了迦音和沉昙的水准。
术师分为下阶、中阶、上阶与贤者阶,据说还有一个至高的天道,但是从未有人到达过,那个清冥君,恐怕已经接近那个所谓的天道了吧,可惜,他入魔了。
子非默默地打量着那个人,而他却俯下身,将手按在了子苍的左手上。温润的白光闪动,很快就消失了。
“这样就不要紧了。“他自语道,”郁儿,很痛吧,我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再起身的时候,夕阳映红了他的眸子。
“那么,再会了。”清冥君冷冷一笑,瞬间从船上到了岸上。
“桀,你带二人速速离开!”清冥君厉声说道。
“是。”船夫应道,船飞快地驶开了,与方才的速度不可以同日而语。
“怎么回事?”子非惊讶于他的船速,问道。
“他走火入魔了,经常会发作,加上他的本尊还在空灵山,这次只是分身来到yīn司,一时控制不住魔xing。这下我倒是同qíng鬼太子了,呵呵。”老船夫低哑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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