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皓哲未听懂完已蓦地转身,朝内寝走去,脚步急促,竟忘记让 太医等人起身。
她的头侧在里边,闭着眼,似在沉睡,一头青丝如云逶迤,覆在杏 huáng的软枕上。他在chuáng畔坐了下来,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有一下没一 下地替她梳着。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
当日,皇帝便下旨将关在大牢里的孟郡马爷放了出来。
澄净的日光透过纱窗泻了进来,在地方烙下了祥和吉庆的窗棂花样, 无数的细尘在一束束的光影里头流转漂浮。
穆凝烟靠在锦榻上,指尖轻抚着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抬头怅然 地叹了口气。殿外一阵脚步碎碎促促而来,后头隐有内侍焦急的呼喊声 :“太子,我的爷,您慢些,小心摔倒!”
才抬头,太子承轩抱着那雪白小狸如小箭般地穿帘而入,咬着唇, 神qíng奇特地站在榻前望着她。她起了身,含笑着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冠, 柔声道:“我们承轩怎么了?谁惹我们承轩生气了啊?”
小太子蹙着眉头,杵在榻边,似怏怏不乐。半响才惴惴地开口:“ 姨娘……姨娘有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以后……以后就不疼爱承轩了? ”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到底还是个孩子。穆凝烟想笑,可心里却又 觉得酸楚异常,拉着他的小手,将他拥在了怀里:“不,不会的。姨娘 一辈子都会疼爱承轩的。”
小太子仍旧是不信,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怀疑:“真的吗? ”穆凝烟抱紧了他,低低道:“嗯,真的,再真不过,姨娘跟你保证。 ”她取过榻边的小衣服,展在他面前道:“你瞧,这不就是姨娘做来给 你的。就算姨娘日后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姨娘还是最疼我们的承轩,好 不好?”
小太子定定地瞧着那蓝缎子的小袄,突然啊一把抱住了她,整个人 缩在她怀里,背脊轻轻颤动。穆凝烟忙低头,只见他鼻子一抽一抽的, 大颗大颗的泪已经从圆圆的眼中滚落了下来。
这孩子平素要qiáng懂事得很。除了第一次见面抱着她哭着喊娘,她从 未见他哭过。
此刻她的心就像被人拧过一样,热热的发疼。轻轻地将他的泪一颗 一颗地抹掉:“承轩,承轩,承轩……姨娘跟你保证。姨娘跟你拉钩钩 好不好。姨娘一辈子都疼爱承轩,一百年不变好不好?”
小太子这才哭着抬头,吸着气:“好。”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住她 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凝望着眼前那小小的脸,低低的道:“一百年不变!”
她这般地拥着承轩,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
第七章飞絮流云西复东
尹水雅站在走廊上,遥遥地望着漫天白雪纷纷而下。廊下的梅花开得 正艳,脉脉动人,幽幽暗香。
有朵雪花绒绒地落在她修长的睫毛上,仿佛是那轻盈的泪珠,她缓缓 闭上了眼睛。自那人进宫后,皇上再也没有踏足过澄碧宫。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素白,娇媚 却无人怜。
最近一次见皇上,是他的寿辰。晚宴是宫廷内宴,可偏偏连开宴亦开 在了凤仪殿。
虽是如此,可她不知道为何,却依旧如小鹿撞怀,心跳加速,隐隐期 待。自一早起身,便命人捧了各色的锦绣华衣给她试穿。
她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试穿在身,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穿在身上, 一时让人挑花了眼。
晚霞色虽然够艳,但皇上素来不喜欢太鲜艳的颜色。烟紫色又嫌太灰 ,衬不出她的雪肌花貌。月牙色固然素雅却又太淡,不适合今天的场合 。天蓝色的这件似乎又过简单,并无出奇之处……最后千难万难地挑了 一件紫绛红的宫装。
犹记得一年多前,曾有一次两人一起下棋。因为落日时分,余辉脉脉 ,雾霭沉沉。殿内还未吩咐掌灯,但光线已经慢慢暗淡了,有些朦胧。 她正在落子,他却从旁边伸过了手来,握住她的手,柔着声笑道:“好 了,这次总算赢了。”她从未听过他用这般温柔宠溺的声音与她说话, 不由得痴了。
其实她与他下棋,哪一次不是他赢的。她含羞地抬了头看他,却瞧见 某种东西在他眼中分崩离析了。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往常的语调。
她微微叹了口气。可她总是隐隐地觉得,皇上就算把她拥在了怀里, 却仿佛不再她身边一样。他看着她出神,却仿佛只是穿透她的身体,眼 光停留在远处……她一直记得那日她就是穿了这件宫装。
宴会开在凤仪殿前殿,她和唐妃、柳妃、颜妃等陆续到达。只见众妃 皆穿了明彩华章的新衣,妆髻jīng心梳成,珠钗璎珞,步摇流苏,个个沉 鱼落雁,风qíng万种。
其实于容貌一途,尹水雅素来颇为自负,放眼宫内的几位嫔妃,难有 出其右的。除了新册封的凝妃。可凝妃的容貌也……众妃子初见凝妃时,没有一个不吃惊的。那容貌活脱脱的便是阮皇后 重生。后来凝妃宠惯后宫,各妃心里多少有些明白那是因为她与皇后太 过相似的缘故。
凤仪殿的正中,坐南朝北设下了九龙鎏金御案,而边上则并列了凤瑢 玉案。众妃一进殿内,都不由得一怔。双双对视后,这才在内侍的引领 下,入坐东西对设百鸟朝凤案。
要知道这能与九龙御案并列在凤瑢玉案,在后宫仅一人可享,那便是 皇后。可如今中宫一位犹虚,怎么可让凝妃儹越了这国母之尊。
莫非皇上有意将凝妃册封为后?众人一下子思绪纷飞,脸色微变。
众妃正思虑之极,内侍已经在扬声宣驾了:“皇上驾到----”众妃子 忙起身跪下相迎。只见皇帝居然并不避嫌,一手牵了凝妃,一手牵了小 太子进了殿内,亲自将凝妃引至凤藻玉案。
“都平身吧。”
“谢皇上!”
只见凝妃一袭宝蓝色的流云广袖罗衣,素纱为披,淡雅素约。娴娴 静静地坐在凤藻玉案旁,并不多言语,如一抹素心兰,幽幽地盛开。但 皇上却是温言笑语,目光回转之间时时转向凝妃。
尹水雅至那时方察觉出皇上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同。亦第一次知道, 皇上会用如此轻柔专注的眼光看一下人的。
那是一个普通男子看心爱女子的宠爱眼神。而不是一个皇帝看嫔妃 的眼神。
至今想来,仍让她恨得暗暗咬牙!可那人今日居然还传来了身怀龙 胎的消息。只听耳旁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她回过神来,只见手上的 一枚鲜红蒄丹竟被她捏着廊柱的时候生生给折断了......
金鼎暖炉里的碳火暖暖的燃着,细烟袅袅夹杂着沉木的暗香,熏人 yù睡。穆凝烟拥着一袭貂裘,一手缓缓抚摩着腹部,倚在折枝牡丹的窗 边倾听簌簌的落雪之声。
有一侍女轻步而来,亶道:“娘娘,皇上已在过来的路上了。”她 轻点了一下头,移动了身子,道:“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头气 血翻涌,烦躁得紧,谁也不想见。
百里皓哲进来,只见她侧身而卧,倦倦地闭着眼,似乎在沉睡。他 伸出手,修长手指缓缓摩挲在她冰凉的脸颊上,似像确认又似怕她再次 离去......许久后,又缓缓而下,停伫在她的腹部,轻柔摩托挲......
暖炉里的沉香一丝一缕地漫溢而出,和着几架上的冬日水仙,幽香 浅浅,甚是好闻。
百里皓哲猛地站起来,大步朝金鼎炉走去,“哐”一脚,已将炉子 踢翻在地,怒喝道:“来人!”
凤仪殿的侍妇、宫人素知皇帝威严,可却第一次见他如此bào怒。众 人忙屈膝下跪。正值石全一侍候在旁,跪在帘后:“请皇上息怒!”
百里皓哲转身急急地抓起几架上的水仙,推开窗,扔了出去。石全 一只听到几声闷闷的“霹雳啪啦”声,不知具体发生何事,只得隔了帘 子惶急呼唤:“皇上,皇上?”
穆凝烟此时已经被惊动,捂着胸口靠在枕上,眸色中亦充满了惶恐 惊吓之色。房间里冷风瑟瑟灌入,冷入心扉。百里皓哲忙上前取过貂裘 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不用怕,不用怕。没事了 ,没事了!有我在!”
安慰片刻,方才厉声质问侍女道:“这炉里燃的香是哪里来的?谁 让焚的?”
穆凝烟脸色苍白,回道:“皇上,是臣妾命她们点燃的。”百里皓 哲闻言,眉心紧攒:“你!”
穆凝烟道:“是臣妾。因前日尹妃送来时,臣妾闻了闻,觉得舒泰 。今日不知为何心qíng不宁,所以方才便吩咐她们点的。”
百里皓哲又追问道:“那水仙花呢?”穆凝烟蹙着眉头,低低道: “臣妾素来喜爱花糙,这花是殿内本来就有的。怎么了?”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没什么,是我觉着这味道闻着怪异,所以不 喜。你以后不可再用此香了。”
穆凝烟轻声应道:“是,臣妾知道了。”
百里皓哲召来了石全一,轻声吩咐了几句。石全一领命而去。没有 人注意到皇帝的脸色铁青,一副风雨yù来之色。
她自然不知道。她今日碳炉里焚燃的是深海奇香,本身只有香味, 是没有毒的。但是一旦跟水仙、芙蓉等花香混合在一起的话,便是剧毒 之物。
一直到现在他的心跳还是突突的。若不是他今日来得早,若不是她 才点燃,她和腹中的孩儿都会不保啊。
他的目光蓦然转冷,最毒妇人心,想不到尹妃蛇蝎心肠,竟然恶毒 如斯!
方才他亲自替她把过脉,脉象有不稳,但还算正常的。可为何那几 个脓包太医会诊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来回踱步了许久,愈发焦躁了起来。这才见太医们躬身从内寝退了 出来,又复朝他行礼。他甚是不耐:“快说,凝妃到底如何了?”
为首的御医额头触地,颇为惶恐:“回皇上,经把脉,臣等发现, 娘娘似有轻微的滑胎迹象。还好qíng况不是很严重,臣等马上对症下药。 请皇上放心!”
百里皓哲这才点头:“下去吧。”
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脸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颤动:“皇上,怎么 了?臣妾到底怎么了?”
百里皓哲握着她冰凉的手,心底柔软怜爱,哄道:“没有,这只是 太医们的例行会诊而已。快点休息吧。有我在!”
她怔了片刻,忽地抬了眸子,里头似乎有水光要波动:“皇上,臣 妾不是懵懂孩童,皇上不必诓我。臣妾要听真话!”
百里皓哲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柔嫩的手背,半晌才低低地道:“ 你可知道,今日燃的香,是产自东海,名为深海奇香。本身是无毒的, 香味亦好闻。可这种香一旦跟水仙等花的香气混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 毒气。”
穆凝烟浑身一震,第一反应是捂着肚子,声音都发颤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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