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皓哲哑口无言,握住她的手,半天才说了一句:“女儿生来就是给我们宠的。”阮无双轻叹了口气,可他也宠得过分了些。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内侍们也没有进来掌灯。殿内唯有火盆里头发出哔剥微响,这般的安宁静好,他觉得此生无求了。
番外二 爱之如谨六王爷府,膳房。
膳房的刘嬷嬷正忙着指挥一群厨娘准备午膳以及晚上的庆宴。这对于她本倒也是驾轻就熟的分内活。这六王爷府邸,素来就三天一小宴,五天 一大宴的。可今儿个又特别了些,因是六王爷的生辰,再加上今年新娶 了六王妃,有了当家主母,所以相比以往更是要隆重几分。
正是有了当家主母,所以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要知道这朝廷啊,素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府邸亦是。当家的变了,底下的人自是多少有些 变动。这膳房总管可是个肥差,刘嬷嬷心里可清明着呢。所以这种场合 不卯足了劲表现,更待何时啊!
刘嬷嬷沉着脸训话:“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jīng神,今儿是王爷生辰,来的个个都是皇亲国戚,若是出了一丁点儿的纰漏……”她打住了话 头,严厉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忽地,有一小厨女步履匆匆地奔了进来,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刘嬷嬷,刘嬷嬷……王妃来了……”刘嬷嬷吃惊地转头:“什么,王妃来 了?”
小厨女大约是跑得急,脸色cháo红,气喘吁吁:“是的,我方才……见王妃……朝……我们膳房这边过来了……”
刘嬷嬷忙走出了膳间,只见王妃一身绯色的广袖曳地襦裙,素纱披帛缠绕臂间,一路袅袅而来。身后只跟了一个近身侍女木清。
刘嬷嬷等人忙跪下来行礼:“王妃吉祥。”只见王妃娇娇一笑,无边艳色咄咄地bī人而来,语气轻柔婉转:“都起来吧。”
刘嬷嬷不知道发生何事,心下惴惴,带着一丝惶恐地道:“王妃驾临膳房,不知有何吩咐?”王妃含笑不语,隐隐有种娇羞。倒是慕青机灵着 开口:“王妃没有什么要特别吩咐的。刘嬷嬷,你先让她们退下吧。你 一个人留下即可。”
刘嬷嬷忙应了声:“是”,轻挥了手,众厨娘躬身而出。
那木清语音清脆,道:“刘嬷嬷,今儿个王爷神人,膳房可备了长寿面?”刘嬷嬷忙应“是”,转生而去。
不过片刻,便捧了一食盒的食材过来,有银丝细面,还有各种ròu丝、蔬菜等配料。
阮玉瑾瞧了几眼,细声问道:“可有jī汤?”刘嬷嬷道:“有,有……”遂又去捧了炖着jī汤的砂锅过来,因一直用小火煨着,热气腾腾。
只见王妃先净了手,然后在gān净的小铁锅里放了水,因炭火旺盛,不消片刻,便已经沸腾了。这时王妃才将长长的银丝 细面放进了水里。
刘嬷嬷这般瞧着,发觉动作虽不熟练,但倒也是有模有样。只是这面条好像下得有些多了。
很快,王妃将熟透了的面条挑出了锅,放进了白玉大碗里。果然不出刘嬷嬷所料,一碗根本放不下。
而后王妃顿了顿,望着木清。只见木清笑着道:“小姐,还要葱……”手指往放葱的方位一指。
王妃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取过了一大把的青葱,撒在面上。似乎觉得有些多了,便又抓了一些出来,又撒了些竹盐,最后才浇了一勺香浓的 jī汤上去。
一碗香喷喷的jī汤面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木清拍着手,吃吃地笑道:“小姐,您第一次做居然做得这般好了。”
王妃浅浅而笑,明珠璎珞制成的步摇在鬓畔簌簌作响,眸光转动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轻声吩咐道:“好了,端回去吧。”说吧,缓步而出 。
刘嬷嬷忙躬身行礼:“奴婢恭送王妃。”这王妃对王爷倒是细心,望着王妃离去的姗姗背影,刘嬷嬷不由轻叹了口气。
阮玉瑾才换下了一身衣物,正在对镜簪花。只听帘外有侍女的行礼声传来:“王爷吉祥。”
她娇羞一笑,转了身,只见他已经掀了帘子进来,眸子里头笑意隐隐。
她微微一福:“王爷好。”六王爷百里竣秀上前一步,语气甚柔:“不用这般多礼。”转头道:“什么味道?
阮玉瑾低了头:“今日是王爷的生辰,臣妾……臣妾方才亲自煮了碗长寿面……”只觉他的身子似乎怔了怔,眸光深深地盯着她,一会儿才轻 笑出声:“如此说来,本王一定要好好尝尝我们瑾儿的手艺。”
阮玉瑾脸色绯红,不胜娇羞:“臣妾也是第一次煮,若是难吃的话,请王爷恕罪。”
百里竣秀端详着,微眯道:“还未吃就已经闻到香味了。”说罢挑起了一筷面,极快地往嘴里送。阮玉瑾袖子掩口,含着娇笑叮嘱:“王爷, 这是长寿面,切不可咬断!”
帘外的侍女们隔得远,只听得王爷王妃细语碎碎。极远处是湛蓝湛蓝的天,有一朵白白的云悠悠飘过,午后的日光温煦,透过门窗而来,在汉 白玉的砖上烙成喜鹊闹chūn的花样,长日寂寂,花木无声,安稳静好。
五年后。
天边一拢满月,如银镜初成,泛出清辉银波。
阮玉瑾推开了窗子,只见园子里的梧桐树叶疏疏,印着一轮冷冷的圆月。四下寂然无声,静到了极处。
转头望着桌上的寿面,依旧是jī汤素面,上头撒了碧翠的碎葱,因搁久了的缘故,而已经涨糊掉了,原本金huáng的jī汤也已经gān了,早已经 瞧不出一丝刚煮好时的诱人模样。
她眸子好似被什么遮住了一般,渐渐地瞧不清楚了。一闭双眸,两颗很大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悲凉,极缓极缓地问道:“他人呢?”
木清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王爷现在欧姨娘处……”
阮玉瑾上前几步,手往紫檀木桌猛地一扫,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白玉砖上面条染浊,一片láng藉。
木清忙抓住她的手,眼圈泛红,泫然yù滴:“小姐,您这是何苦啊 ?”
阮玉瑾闭了眼,木然地道:“木清,你退下吧。”木清不依,唤道:“小姐……”
阮玉瑾闭了眼,如受重伤般,似有万种疲累:“退下吧!”
她方才痴坐在榻上,看着那碗长寿面一点一点地凉透下去……她的心亦是,一分一分地死去。
他不爱她,从来没有爱过她。
他娶她是另有原由的。她心头早隐约察觉到了。可总还是不肯相信,总是觉得他对她,总归还是欢喜的。可现在终于是知道了。
她那日端坐在厅里,他牵了那人的手过来。那人亦着了一身jīng致的宫装,长长的裙裾拂过澜州进贡的厚毯,只沙沙一点儿轻响。两人这般 的逶迤而来,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对人物。
他含着笑对那人说:“静儿,这是你大姐。”
大厅东面是一列明窗,太阳大得晃人眼。她的手隐在丝绫广袖里头 ,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但那般的用力,居然感觉不到一丁儿点的痛 意。
她也不知道在榻上坐了多久,只晓得自己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连身子也僵硬了。她凄然一笑,缓缓起身,手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茶,默默啜着。茶水已凉,又苦又涩。可这般苦涩,却不及心底苦楚的 万万分之一。
百里竣秀,你真的是为其他而娶她的吗?那么真的如此的话,她做什么,他都不会休了她的!
好吧。百里竣秀,既然她这般的痛,身在王府,心在地狱,那么不如就陪她一起下地狱吧!
二十五年后。
她将白玉碗捧到了膳食蓝里,淡淡地道:“木清,你送去吧。”
望着午后清清的光线,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晃眼,年华似水幽绵,居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她缓缓伸手抚过乌黑的鬓角,成串的步摇珠珞, 华贵bī人。
他给她母仪天下的名分,给她天地间所有的宝物……却把她最想要的恩宠一直给了别人。这算待她好吗?
她怔怔地叹气……她一辈子都记得。那个人死后,他状似疯癫地冲到她面前。狠狠地 掐着她的脖子,那般用力,似乎就要将她生生掐死。
可是,后来他还是将她放了开去。用力地推开了,任她撞在琉璃屏风上……她只是笑,盈盈地笑,娇娇地笑,颤颤的笑:“你杀了我呀,杀了 我……百里竣秀,你杀了我吧!”他的目光里头有无穷的恨意,转身狠 狠地拂袖而去。
她凝望着他的背景,痴了一般。许久之后,低下了头,泪水簌簌而下:“杀了我亦好……”
他既然从来没有爱过她,为何当初还要装出一见钟qíng,深爱着她的样子。
他既然爱着别人,又何苦来利用她呢?
可是,可是她却这般傻,还为他苦苦遮掩……从不去父兄面前多嘴半句他的不是。
他要皇权,他要大统……好,都好。她都可以帮他……只是……只是他身边不能有别人,只能有她……可是……可是他做不到。既然他做不到,那她就帮他做到!
但是到头来,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呢?那人走了,还是有其他人补上 的。这世上女子如此多,她如何能除得尽呢?就算除尽亦能怎样。
阮玉谨许久之后才从回忆里抽出了神,取过锦榻上的《经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 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一切皆空,或许忘了亦好!
忘了,那天是好天,景是好景,她曾对他心意痴绝如似水光yīn。
忘了,他对她一切的好,只是要诱她入瓮。
忘了,她曾经用尽力气,只为着他身边只有一个她而己。
忘了吧,忘了吧!一切都忘了吧!
承乾殿。柴义望着隐在暗处的景仁帝:“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明日还要早朝呢!”
景仁帝许久无语。柴义垂手站,不再出声。
良久良久之后,只听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朕饿了,把面端过来吧。”柴义顿了顿,踌躇了一下,方道:“回皇上,寿面早已 经糊掉了,奴才传御膳房重做吧。”
景仁帝的声音极轻:“不用了,端上来吧!”
他挑起了一根已经涨得发粗的面条,一口吃到了底。脑中闪过的,却是当年她娇羞妩媚的脸。那年,是她初嫁于他,少女心xing,慧柔婉转 。
她眉目含笑着道:“我娘说了,寿面要一根吃到底,千万不能咬断 ,这样才能长长寿寿……”那般的盈盈浅笑,令人神动意摇,不能直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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