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_茂林修竹【完结】(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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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 娘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光风朗月的人,同雁卿、同太夫人这样天生的贵女不同,她心中有一个yīn暗自卑又自私乖僻的角落。她无法理所当然的享受自己该有的一切,却 又总是贪慕一些自己不该有的东西——譬如厌恨自己不光彩的出身,嫉妒雁卿生来便有一切,渴望嫁给太子……她压抑着的内心里,一直有一个想要为了得到这一切 而不择手段的yīn暗自我。

  她知道那是丑恶的,她拼命想要摆脱。因为她不想辜负了教养她的祖母、和她一道长大的姐姐,她们教给她无愧并且美好品xing,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她做不到。如影随形,她知道那是她的天xing,大概直到随她一道被埋进坟墓里,都不会消失。

  而元徵同她一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月娘就已察觉到,虽然彼时她尚还不很明白。

  你看,元世子明明什么都有,却又像一只一无所有的孤láng。

  他坐在兰雪堂檐下,书卷平摊于膝盖,盏内茶汤如碧,盘中樱桃堆红,阳光斑驳洒满他全身。雁卿就伏在一侧案上托着脸颊读书。前一刻他还凝视着雁卿,眸光温柔笑意清浅,可待人踏进院子里,他望过来的目光里必然饱含了警觉和敌意。

  他像一只孤láng般多疑而且凶狠的守着他仅有的一只小绵羊,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伸手。而她那个迟钝坦率的姐姐就是那只小绵羊,她还以为元世子是一只皮毛华美xingqíng和顺的大狗。

  可月娘能感觉出来,元徵其实是想把雁卿关起来的。他可未必会像她一样明白这想法的可耻之处,他很可能真做得出。

  雁卿却说,在她心里,元徵同她是一样的。

  她这个姐姐确实迟钝又不懂人心,偏偏每每一言中的。可就这么毫不修饰的刺出来,月娘正被她刺到痛处,也是又羞耻、又生气、又伤心——雁卿就是不明白,她那么努力的克制和改正,总归同元世子是有那么些不同之处的罢!

  雁卿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又又又怎么惹恼月娘了,不过她心底也有气。

  林夫人怀疑七哥在三叔的婚事上作梗也就罢了,月娘对元徵的恶感却颇有些不讲理。她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两个人可不就是一样的柔弱善感么!竟就激起月娘这么qiáng烈的反感来。七哥哪里不如人了!

  然而家里能听她说一说心事的三个人里,有两个都这么不喜欢元徵。雁卿也难免消沉。

  一个人在庭院里愣愣的坐了一会儿,终于没勇气再同她阿婆商议了。

  满院子chūn花盛放,恍惚间雁卿就又记起那年她同七哥一道赏玩这chūn景。那个时候他们才立下三峡之约,依稀记得那时七哥问她“若我不能去呢”……

  雁卿不由又出了一会儿神,心想,无怪佛说因爱故生忧,原来一切烦恼皆源于自己喜欢七哥。

  她就又记起《诗》上所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难道喜欢一个人,不该是一件极快乐欢喜的事吗?

  ☆、87第六十章 上

  因为这件事,虽然已得了林夫人的准许,解除了禁足令,可雁卿总是打不起jīng神来给元徵写信。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一旦开口,便绕不过楼蘩那些事去。她很清楚,自己必须得问清楚元徵究竟有没有做过。

  纵 然在林夫人跟前说的信誓旦旦,但其实她心里也很没底气。对于元徵的凉薄自私之处,她也并非毫无知觉,只是因为元徵平素待人太温柔了,她不曾深思罢了。她隐 约明白,也许元徵不会刻意去算计绸缪什么,但顺水推舟之事想必他还是做过的。不然林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恼了他。

  最终也还是提笔去写了,然而思量了大半晌,终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将满腔心事尽数掩住了,只泛泛的诉说近况。

  对元徵而言,这也就足够了。

  自去岁元月相逢,他已一年多没见过雁卿。林夫人对他的成见这两年元徵已深刻的领悟到了。他已明白,若无意外林夫人是不可能再容许雁卿同他往来的,更不必提婚姻之事。他再怎么一次次的上门,结jiāo讨好雁卿的长辈,也都不会有任何改观。

  因为雁卿的婚姻,林夫人一言便能否决。

  年 幼时他便命途多舛,被人明里暗里说是“天煞孤星”时,最怕的便是谶言成真,一觉醒来真变成了孤身一人。最恶毒的话他也听过,说他克死了自己的父亲,劝说他 的母亲抛弃他改嫁,劝说他的祖父将他过继给旁人……他一直都有被遗弃的心理准备。那些说他“养不活”的反而没那么恶毒。

  幼时同雁卿一道玩耍,每一刻他都战战兢兢。想要靠近,却又怕再一次印证自己的命格。可也曾偷偷摸摸的想,也许雁卿就是他的命定之人,旁人都避之不及时,她却在抓周礼上抓住了他。冥冥之中必有天意。

  彼 时雁卿言语木讷,常一整日也说不出一句话,却生得粉雕玉琢,文静可爱。两人玩耍时也曾有人牵了雁卿的手想领走她,说,“他命硬,会克死人,不要同他玩。” 雁卿因嘴笨几乎就这么被领走了,那个时候元徵就站在一旁冷冷的望着,不阻拦也不反驳。幼时他就是有这么一股子轴劲和傲慢,旁人不喜欢他他便也不喜欢旁人, 谁都不例外。

  可雁卿终究还是甩脱了那人的手追回来了。因元徵不理她了,她便一整日都跟在元徵身后,元徵偶尔停下来了她便忙快步跑上来,黑漆漆的眼睛巴巴的望着元徵。后来元徵就问,“你还敢跟我玩?”

  雁卿忙小jī啄米似的点头。

  元徵就嘲讽,“你就不怕我命硬,克死你?”

  雁卿忙又点头,她嘴笨,好一会儿才憋出话来,“不怕,我也硬。”

  她说话素来简短,可元徵就是能听明白她的意思。实则他想了很多说辞要嘲讽反驳——他也不是没听过骗人的安慰话,早已厌烦了。可雁卿说,“你命硬,那我也命硬”。哪怕一道被所有人排斥,她也要和他一起玩,就这么简单。

  元徵酝酿了一会儿,这才勉勉qiángqiáng的再向雁卿伸出手去。雁卿忙上前一步将小手塞进他手心里,仰头向他扬起大大的笑脸来。

  可其实元徵自己心里明白,那个时候他怕极了。雁卿将手伸过来时他几乎立刻就死命的攥紧了,生怕她反悔。

  那是他头一次明白,自己也是可以留住某个人的。

  七八岁上他曾经大病,高热烧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时候,世子妃问他想要什么,他想的也还是雁卿说要来看他。想到雁卿便会不甘心。他总觉得只要长大到能同雁卿在一起的年纪,人生便能欢喜美满起来,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等到那一天。

  月娘的直觉没有错,他就是一只一无所有的孤láng,就只有那么一只傻乎乎的小绵羊不离不弃的追在他的身后。他做的很多事其实都没有旁的道理,就只是想要不受妨碍的同雁卿在一起罢了。

  可渐渐也就明白,他就只想要雁卿,可雁卿想要的却并不只是他。如果林夫人一意反对下去,元徵不知道雁卿会不会放弃他——反正就算没了他,雁卿的生命里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在雁卿心里,他并不是不可取代的,而林夫人是。

  幼时以为长大了就可以了,长大后才发现雁卿还有那么多牵绊,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障碍。烦躁难忍时,偶尔也会在得到她和令她幸福的同自己在一起之间挣扎。

  不过,无论如何也不想被雁卿厌恶,无论如何也不想镇日里为她会不会发现真相而提心吊胆。

  所以只要有能两全的方法,哪怕林夫人不断的为难他,他也还是想要得到林夫人的首肯,光明正大的娶到他喜欢的姑娘。

  几乎就在他为正途感到绝望时,雁卿来信了。

  就算明知不可能,元徵也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害怕翻开之后看到“绝jiāo”二字。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展信时,他手都有些抖。

  “展信佳”三字映入眼帘时,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一年多不见,雁卿只给了他聊聊一二百字。这一二百字也依旧让他欣喜若狂,研墨回信时,手还在抖。满脑子的话一句叠着一句,落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接连团掉几张纸,终于唤人进来,吩咐备马、备礼品。

  ……既然雁卿能写信来,自然是林夫人放松了对她的管辖。既然默许雁卿写信来,那么对他想必也不会那么严防死守了。

  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下去,元徵想立刻就见到雁卿。

  ☆、88第六十章 下

  将信送出去,仿佛完成了一件十分艰难的任务,雁卿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这些日子,她的人际关系已糟糕到了极点。对三叔的 愧疚感自不必提,月娘也同她疏远起来。虽这阵子姊妹俩又如往常一般说话玩耍了,可因雁卿一直没有试着去化解矛盾,姊妹之间已然有了芥蒂。还不知什么时候会 爆发出来——爆发出来也许反而更好些,至少还是个解决的机会。若不爆发,怕就要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了。

  又因雁卿无法下定决心去质问元徵,对林夫人也存了一份心虚,渐渐有些消极逃避。虽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睦,可雁卿心里却很不好过。

  而一切皆因元徵而起,雁卿也微微感到茫然。她依旧是想同元徵在一起的,可她喜欢的人其实很多,家人、亲戚、朋友,不论那一边起了隔阂她都很难过。便如谢景言所说,她想要的是“皆大欢喜”。

  可一旦涉及到了元徵,便总是难以两全。

  雁 卿也不知该找谁商议——她阿婆必然能给她很好的建议,可雁卿潜意识里又不愿意让她阿婆知道七哥可能gān涉过三叔的婚姻,便不能同太夫人商议。最孤单、憋闷的 时候,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谢景言——也不一定要向谢三哥倾诉烦心事,雁卿总是觉着哪怕只是同他一道出去跑跑马、sheshe箭,也能清理掉许多烦恼。

  谢景言身上就是有这么种特别的气质。

  不过,虽说上回见面,谢景言答应了会“常来看看”,却至今不曾来过。倒是替鹤哥儿轮值过数次,鹤哥儿拿从雁卿处诓来的防皲油和护指皮套之类做答谢,不知怎么的让他知道了,他便托鹤哥儿送来许多南朝流通的志异、笔记小说来给雁卿解闷。

  雁卿也隐约能察觉出来,谢景言似乎是在同她避嫌。

  这却怨不得别人——雁卿在谢景言跟前流露出过多对元徵的在意来。虽然对于嫁给元徵一事雁卿自己也很茫然,若不是被bī到这一步,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可既然已经说到这一步了,连雁卿自己也觉得,她日后会嫁给元徵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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