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苏恒在一天,就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害韶儿的。
但要我不自乱阵脚,也是难的——毕竟已经三四年了,我的脉象也还是:余毒未清。
多想无益。我便随口问青杏儿:“——你识字?”
青杏儿结结巴巴道:“认,认得几个。”
我笑道:“你有个好记xing——若想读书,直接对红叶说了,就从我房里取吧。”
青杏儿也跟着一笑,随即又有些慌张,道:“娘娘面色看着好多了,奴,奴婢高兴,才笑的。”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支颐,细细打量了青杏儿一会儿。
我笑道:“你怕我?”
她傻笑着点头,随即又慌乱的摇头,片刻就成了yù哭无泪的表qíng。
……看来是怕的。
我笑道:“我长了三颗脑袋六条胳膊,青面獠牙,杀人如麻,发起疯来,每天夜里都是要剖一颗人心的……”
青杏儿先是茫然疑惑,继而被证实了心事一般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随即一激灵,警醒过来,扑通跪到地上。却终于不再是一副我要吃了她的觳觫模样。
我抬手弹了她的额头,“你自己看到的不信,反而要听别人乱说的。别人的嘴巴,比你自己的眼睛还可靠吗?”
青杏儿道:“奴,奴婢不信的!”
我笑道:“嗯。”红叶也已誊录完毕,我便把清单递给青杏儿,“去清点了入库吧。”
她忙逃也似的去了。
红叶道:“她不爱传些闲话,小姐别吓她。”一顿,又道,“这件事,那日我也打听了一些……小姐说不必急着报,可是——”
我说:“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那你就说来听听吧。”
其实青杏儿连着椒房殿里其他的小宫女,为什么至今见了我还乱抖,我都是明白的。
——当初太后放出风去,说我疯了,喜怒无常、bào厉恣睢。宫中一时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连我活活打杀宫女这种事都编造出来,是以小宫女们个个都躲着我走路。
幸而朝上没什么动静。
我不大会打理女人间的琐碎纠葛,也懒得去打理。
朝上没动静,上一世我便也没当一回事。
然而日后想想,宫里闹成那个模样,宫妃们没少借此在我跟前生事。像是刘碧君、梁美人、陈美人,她们身后都是有人的,朝上怎么可能没动静?
定然是有谁用什么手段帮我压下去了——不是哥哥,就是苏恒。
若真是苏恒,我当初便是让他两面受折腾了,也无怪他早早的便厌倦了我。
所以,在苏恒废掉韶儿之前,我对他纵然心有怨怼,却也是真的没怎么恨过。
重生一遭,已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偷懒。
红叶道:“我就照小姐吩咐的做了。后来传成什么样子,小姐也都知道了。”
我笑道:“嗯,我知道。”
我这一世醒来的第二日,便又听到有人传“皇后是疯子”的话。吃一堑长一智,自然不会再任人诽谤。
不过流言这种东西,你越不让它传,它就越煞有其事。堵是堵不住的。我便gān脆帮着太后添了一句“皇后青面獠牙,一看就像经书里说的恶鬼”,一并替她放了风出去。太后礼佛,这般流言自然甚嚣尘上,比我nüè杀宫女这种话传得更广,编得更离奇。
然而苏恒回来前,我连着几日言笑晏晏的在太后跟前出入,又亲自带了各殿妃嫔们去接了苏恒。我生得像不像恶鬼,看着像不像个杀人如麻的,只怕各人心里都有了判断。
他们也是时候开始猜测,我为何让人传得这么不堪了。
当人开始用自己的脑子去追问的时候,太后cao纵得越多,自然扯上的gān系就越大。
红叶凑到我耳边,道:“前日,我在清凉殿听两个小太监在议论。说是娘娘遭人魇胜,让青鬼附身,半夜嚼小孩儿胳膊吃。说的绘声绘色,简直跟亲眼见了似的。”
我只笑了一笑。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只说:“知道了。”又嘱咐,“这些流言,你不必去管。”
不知有没有人警告过太后,害人害己,引火烧身。
红叶道:“我的姑奶奶,是厌胜啊……您别不当一回事。”
我说:“只是两个小太监的胡话。何况,就算有事,我也是被人……的那个,你怕什么?”
红叶道:“我明白。可是太后今日这么对你,总让人忍不住,想寻事敲打她一下。”
我摇了摇头,“这种事透半点风出来,就没个善了。你先当不知道,什么话也不要说。”
只管让话传到苏恒的耳中。
太后不该是让我亲自踩翻在地的。
就算bī得我不得不亲自去踩翻她——也不能是这个时候——苏恒不信鬼神。平阳在努力调和我和太后的关系。而我身上还挂着刺杀苏恒的嫌疑。
第24章 jiāo易
一直到午饭时分,苏恒仍没有回来。
倒是遣了清扬回来,说韶儿为我挑了果品,好给我加菜。
清扬一直都不敢看我,只垂首笑着跟我说,这是个什么菜,怎么做的,吃了对身体有什么好处。
她眼睛里不时就有些水汽,却半点委屈和难过都没有流露出来。
她做事是有些狠劲头的,端看她昨日无故让秋娘泼了热茶,都没露出行迹来,就可以想见。
入画今日刚进来时,神色分明是慌乱的,可见太后那边没少给她们脸色看。清扬是个新人,又替了秋娘的位子,太后要发威,她自然也首当其冲。
可就在这般qíng形下,她仍能稳稳的在韶儿身旁守住了,还将入画遣回来给我报信。
——真不知道顾长卿那般散漫自由的xing子,是怎么养出这么gān练qiáng韧的孙女儿来的。
我说:“清扬,坐下一起吃。”
她是自家表妹,又跟着顾长卿长大,没必要与她论什么尊卑。
她眼里水汽又聚起来,那双新月般的眼睛黑透得宝石一般,竟然露出窘迫来。
她声音不大,却说得清楚,道:“我没做好娘娘jiāo待的事。”
……这就未免过于要qiáng了些。
我说:“太后是皇上的生母,韶儿的亲祖母。老人家疼爱孙儿,对他身旁的人难免有些苛责,对我也一样。你加勉便是。在我这里,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我今日……很感激你。”
今日我自己想要将韶儿带回来,都做好脱层皮的准备。何况她不过是椒房殿里一个女官?她对上太后,竟还能坚持留在韶儿身边,不叫人做些小动作——我确实只能感激她。
清扬的面色终于略略和缓下来,却还是说:“到底还是辜负了娘娘。”
我不由笑起来。
红叶已经给她搬了个绣墩,她一敛身对我行礼道谢,拂裙坐下来。
我少时为了这拂裙姿态的窈窕端庄,着实吃过不少苦头。见她做得行云流水,与家中老妈妈们教养得竟分毫不差,料想她八成也是从我的姑婆哪里学来的礼仪。
想必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一并要严守的。
我便安静的与她对坐着吃东西。我吃不太下去,瞟着她吃得也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把人遣退下去。问道:“今日入画来得仓促,也没说清是个什么缘故……太后今日生气,究竟是为了个什么缘故?”
清扬半点没扭捏,四下一打量,见没有旁人,便道:“听人说,是昨日陛下驳了太后什么事……似乎是给哪个美人晋位?陛下说,妃嫔晋位都要皇后主持,娘娘还病着,不可过于cao持了。大概言谈间有些恳请太后多体恤娘娘的意思,太后便将小殿下留下,好为娘娘分劳。”
——她说得毫不客气,眉眼淡然。我猜着,只怕太后没少将这份气迁怒到她身上,因此她才能把话记得这么清楚。
可见,苏恒确实是对太后这么说了。
我一时默然。原来,苏恒已为我顶撞过太后。
他对我到底还是有几分念旧的。也许昨日他冒雨闯入了椒房殿,也是因为得到了太后遣人来见我的消息,怕太后为难我,匆忙赶来护着我的?
我不由笑着摇头。
我还真不敢这么想。这么一想,仿佛他真对我qíng深意切了似的。可他若真对我qíng深意切,刘碧君是怎么回事?我的韶儿又是做错了什么,才被废掉?
历来被废的太子,有几个得尽天年?他将韶儿废掉,自然是故意要将我bī上绝路。
而前日他闯入清池殿,言谈间分明就是嘲讽我装病敷衍太后、拖延刘碧君的意味。我记得清楚。他不顾念夫妻相敬的礼节,将我按在池边办事。当也是真的恨我了,所以故意要折rǔ我,乃至将我折腾病了泄愤。
大概是他事后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心中愧疚,所以才想为我在太后跟前讨些便宜吧。不想弄巧成拙,反而让太后越发的厌憎我。终至做出撕破脸来bī迫我的事。
我不必为此多怨他一分。自然也不该为此生出不当有的幻想来。
毕竟他昨夜才用刺杀的事,敲打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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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恒久久不回来,我心里不觉又有些焦躁。
却已经知道焦躁无益,便qiáng压了下去,耐着xing子做起女红来。
才绣了个荷花瓣,便听外间又来人报,说的却是:“平阳公主到。”
话音还没落,平阳已经掀了帘子进来。我还坐在chuáng上,眼前满笸箩的针线都没收起来,却也无可奈何——当年在萧王府,我梳洗时她一身男装进去,随手给我梳头描眉都是有的,跟她确实计较不了这么多。
她跟哥哥之间素来避讳得多,今日却前后脚过来,就让我有些疑惑了。
我起身打了珠帘,笑着上前迎她,道:“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
平阳难得竟穿了一身绛红深衣,配着明红色的百褶裙,鲜艳得像是一朵火石榴。头上扁髻斜簪着金步摇,步步生辉,光华灼灼。她听我问,便挑了眉,道:“怎的,你这里我还来不得了?”
我笑着吩咐红叶去倒茶,道:“自然来得。只是我想着,你这会儿该在家陪驸马的。”
她走得风风火火,寝殿里伺候的宫女们都来不及行礼,一个个屈膝下去,她随手一挥,边走边说:“我跟皇后说话,有红叶和翠羽伺候就成,你们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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