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看着他,却不答话,继而又对那军中车辇道:“皇上明鉴,半年之前,糙民不过是个一穷二白流làng丫头,能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实乃yīn错阳差。今日之前,糙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个得到‘九皇’的人。糙民只是个普通人,胸无大志,只希望吃饱穿暖,平平顺顺地过日子。要是真要说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也是……也是……呃……”她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便小心翼翼地看了廉钊一眼,随即才继续道,“做神箭廉家的少夫人。”
廉钊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他心中五味陈杂,一时间,不知道该怒该笑,只是,浅淡的喜悦就是那么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心头,让他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身旁的这个女孩是在说多么荒唐的话。
“所以……”小小心一横,说话也大声了,“所以,今日若因‘九皇’之故,廉家上下一同领罪,也要算上糙民的那一份才行。”
小小说完,只觉得心中无比轻松畅快,她转头看着廉钊,得意地笑了起来。
廉钊看着她,不自觉的,也露了笑容。
这时,联盟众人之中,也生了变化。
江城手持着那“沥泉神矛”,上前了几步,恭敬跪下,朗声道:“糙民江城,参见皇上。糙民亦是‘九皇’之一……”他看了看廉钊和小小,继续道,“糙民自幼立志报效国家,绝无谋逆犯上之心。请皇上明鉴。”
他话音一落,身后一gān“破风流”的弟子便也顺势跪了下去。
贺兰祁锋、银枭和李丝一众本就是“破风流”的附属,看到这般变化,不禁面面相觑。然而,片刻之后,银枭狠狠叹了口气,跪了下来。李丝和贺兰祁锋对望了一眼,也依样照做。
温宿看了洛元清一眼,随即放下手中双刀,也跪下了身子,道:“糙民是东海七十二环岛的新任岛主温宿,‘九皇神器’逐旸的拥有者。东海一派触犯国法,门下弟子皆是戴罪之身。糙民先前已领门下弟子归顺朝廷,将功赎罪。请皇上明鉴。”
洛元清见他跪下,神qíng里虽带着不解,但却二话不说也跪了下来。
一时间,如连锁一般,原本与军队对峙的江湖联盟纷纷跪低,口称了万岁,表了忠心。即便是一直与宋氏不合的“神农世家”也放低了姿态,一派谦恭。
车辇之前的宦官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惊叹。这时,车辇中端坐的当今皇帝唤了他一声,似是做了决定。
宦官慢慢退后,正要靠近辇前。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十数支火把骤然熄灭。
朝廷兵马军纪严明,自然没有骚动,但这诡异的qíng形却让众人戒备起来。
宦官察觉了什么,大喊道:“护驾!”
兵马正要有所举动,却听得“嘶”的一声。只见,那车辇上的帘幕被削断了一半,露出了辇中人膝下的huáng袍。
这番举动如此之快,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小小忽觉面前掠过一道凉风。她抬头,就见一个四十五六的男子站在背后。此时,众人皆是跪地之姿,惟有一人站立,显得分外突兀,况且他手中还执着车辇上的半块帘幕。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破风流”的宗主,江城的父亲,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江寂。
“老爷子!”银枭和李丝皆是大惊失色。
“大胆刺客!”那辇前宦官大喝一声,“快拿下他!”
宦官话音一落,兵马立刻举动。那也是那一刻,夜色之中,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身着灰衣,面带面具的人来。
小小记得,师父说过。“破风流”乃是江湖第一大派,弟子遍及天下。虽无固定的堂口,但一旦召集起来,那数量决不容小觑。
江寂扔下手中的半块幕布,冷冷看着面前的兵马。
方才那一击,迅如闪电,竟在众人无法察觉之时,割下了车辇的帘幕。众人都明白,那一刻,若是江寂要取辇中人的xing命,也是易如反掌。这分明,就是威胁。
“昏君,你做什么老子管不着。不过,老子好像也跟‘九皇’沾了边。你若是bī得老子造反,吃苦头的可是你自己。”江寂面带不屑,如是道。
“爹,你别乱来!”江城闻言,惊道。
“混帐东西,要不是看你命悬一线,老子才懒得管你!”江寂当即吼了回去。
“放肆!”宦官气急,“还不拿下刺客!”
两旁的兵马立刻行动,攻向了江寂。
江寂却不以为意,只见他身形迅捷如电,招式轻灵如风。倏忽之间,已放倒数名士兵。然而,这还不算。他腾身,凌空击出一掌。那掌劲之qiáng,竟震开数名士兵,断了数支剑戟。而就在那一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之后,他稳稳当当地站在了车辇之上,背着双手,傲然俯视。
小小看傻了。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就是江湖上最qiáng的内力心法“太一心诀”,这世上,练成这门武功的人,少如凤毛麟角。而江寂,就是当今天下唯一能用此绝技的人,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
小小正惊叹,却见廉钊迅速拿起了弓箭,起身,一箭she向了江寂。
江寂皱眉,道:“不知天高地厚!”
银箭飞she,劲力非凡,然而,却被江寂轻轻松松就接在了手中。
“臭小子,皇帝要杀你,你却要护驾,这般愚忠,老子都看不下去了!就让老子杀了这皇帝,省得你犯傻!”江寂说完,扔下那银箭,回身,一掌击向了车辇中的人。
那距离,那掌力,周遭众人谁也无力扭转局势。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另一道掌力横空而来,击向了江寂的后背。
江寂察觉那杀气,迅速回身,接了那一掌。
那两股掌力之qiáng,竟激起劲风,震得周遭人群衣袂飞舞。劲风之中,两道身影瞬间散开,各立一方。待众人定睛看时,就见那凌空一掌,解了危局的人,正是先前被囚在道观暗室中的天师,王文卿!
只见王文卿左手执着那雪白拂尘,右手背在身后,身上云袍飘然,脸上的神qíng沉静安详,端的是仙风道骨,出尘脱俗。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天师,失敬。”江寂看清来者模样时,口气的霸道骤然减了几分,如是道。
王文卿闻言,含笑点头,“多年不见,江兄弟的‘太一心诀’内力愈发jīng深,贫道甘拜下风。”
“别跟我瞎客套。我比你小一辈,‘兄弟’二字我受不起。至于内力……”江寂甩了甩右手,“天师的‘冥雷掌’也不遑多让。”
王文卿笑了笑,继而抬头,看着那军中的车辇。
江寂察觉他的视线,笑着开口道:“怎么,天师也是来护驾的?”
王文卿道:“江兄弟,贫道只是有些话要对皇上说罢了。”
江寂冷哼一声,道:“你想说,他还不一定愿意听呢。我劝天师还是别阻着我做事了。”
王文卿摇了摇头,笑道:“贫道也曾出入宫门,圣上是怎样的君主,贫道最清楚不过。贫道与先帝政见不同,但圣上却是明白贫道心思的人,否则,又怎会召还贫道,又何以用这样的排场来见贫道呢?”
“王文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置喙皇家……”宦官闻言,大喝道。
然而,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见车辇中伸出了一只手,示意他住口。
但见那只手白皙素净,唯有袖口金丝龙纹显出了主人的身价。
宦官见状,退到了车前,躬身不语。
王文卿转身,也不跪拜,只是抱拳行了礼,道:“贫道参见皇上。”说完,他自行起了身,道,“皇上亲自前来,想必是为‘九皇’之事烦忧。贫道愿为皇上分忧解难,恳请皇上与贫道促膝相谈。”
促膝相谈?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惊讶地连下巴都要掉了。天师不愧是天师啊,一开口就要“促膝”,这,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那车辇中的人,可是皇帝啊。
然而,那宦官听了辇中吩咐,道:“恭请天师。”
王文卿微微颔首,继而转头,看了小小一眼,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廉钊,这才迈步,往车辇走去。
王文卿上了车辇,宦官替他掀开帘幕,请他入内。
王文卿的身影入辇的那一刻,周围便又安静了下来,道观周围的一切仿佛凝固了似的。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再妄动一分。就连江寂,也静静地背手而立,看着眼前的发展。
小小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等了多久。只是,原本深沉的夜色,开始一点点溶化。清冷的空气渐化了薄雾,当第一道晨光透出云层时,小小竟生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来。
她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忽然闻到了一阵阵的桂花香。是啊,如今,已是深秋。
半年之前,她看着满山杜鹃,带着仅有的三文钱准备打劫时,怎能想到会有今日的光景。人生的起落无常,世事多变,但无论好坏悲喜,终究要尝过才算。她的这半年,怕是胜过了许多人的一生。
她转头,看着跪在身旁的廉钊。廉钊察觉她的眼神,也转了头。他伸手,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冷么?”
小小闻言,笑着摇起了头。
原来,有了这一刻的深qíng厚谊,也抵得上天长地久了。够了,她左小小想要得到的,能够得到的,到了今日,已经足够了。
这时,车辇的帘幕被轻轻挑起,王文卿慢慢地走了下来。
晨光轻薄,笼在他周身。他迈步而下,飘然若仙。穿过人群,直接走到了小小面前。
他低头,含笑看着小小,道:“天下之大,还是找不到一个能明白我大道的人哪……”
他说完,朗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满是无奈惆怅,渐渐的,却又释然了。
王文卿收起笑意,念道:“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牢俗服,跳出红尘。”
他话音一落,长叹一声,再无举动。
小小不解地仰望着他,许久,周遭的神霄弟子中有人开口:“恭贺天师飞升。”
此话一出,所有的神霄弟子都开了口,行礼道:“恭贺天师飞升!”
飞升……
小小看着王文卿,说不出心中所感。只是,有一丝哀愁挥之不去,笼在心头。
正当众人为王文卿离世感慨之时,就听那辇前宦官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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