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
其实景宁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要求调遣一个侍卫来承禧殿外当值。
在宫里头,侍卫当值本是内务府负责安排,依照规矩,把守在宫城之内的近臣皆应是太监,未经过宫刑的男子一律不得靠近内苑。她这样的要求,有些犯忌讳。
廊坊前,三个内侍小太监站在朱红的柱子后面,窃窃私语,正议论着寝殿前仿佛一尊石像般矗立的男子。
平淡无奇的五官,颀长的身材,冷硬坚毅,一看就只是军营出来的人。
秋静从寝殿内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别的奴才和奴婢都在铜鼎边,或坐或站;唯有这个赵简,整个人站在凉风里,黝黑的肌肤,剑眉绷得直直地,一双剑刃般的唇冻得有些苍白。
“真是个呆子,也不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冬漠穿了一件橘色棉裙,腰间系了个水色的缎子,整个人显得极jīng神。
秋静站在门廊上,半晌不语,片刻,缓步走了过去。
“主子让你进去!”
面前的人,笔直如松,八风不动,仿佛真的和那大理石的方砖长到了一起,“卑职是大内护卫,不得进入内庭,卑职不敢!”
“真是不识好歹,“冬漠有些不悦,走过来,瞪了他一眼,”这儿是承禧殿,宁嫔就是你的主子,主子有命,当奴才的就该听命!”
宫中那么多侍卫,主子别人不挑,偏选了一个他,刚到长chūn宫就这么不知趣,看来,往后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耳畔厉声呵斥,却是出自一个女子,赵简紧紧地抿着唇,不动,也不再说话。
气氛,就这么僵了。
半晌,秋静轻叹了口气,却是掉头进了寝殿内。
正午的阳光依然不暖和。
不多时,门廊内出现了一抹端庄娇小的身影,正是裹着湖蓝云缎披风的景宁,秋静在一侧扶着她,冬漠看见她,也赶紧走过去扶。
“主子,你怎么出来了!”冬漠嗔怪地瞪了秋静一眼。
明知道上会从暖阁回来,她身子就一直虚弱,眼睛还看不清楚,此时在里面躺着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娇贵,偶尔也要出来透透气的!”清眸似水,却是蒙着的,外表看上去晶亮透澈,却是焦距模糊,眼神散乱。
这几日,她从来都是拘在寝殿内,不仅是因为身体尚未好转,更是怕见到外人。
秋静和冬漠两个人将她扶到回廊的长椅处,与赵简正好隔着一道雕栏。
“我眼睛有些不好,还看不太清东西,赵侍卫不要介意。”
赵简微微一愣。
难怪,前几日来这儿拜访的妃嫔都被拒之门外,原来是病了……可若是病了,为何不召见个御医来瞧瞧?
“卑职不敢。”
“赵侍卫是哪个旗的?”景宁摩挲着雕栏上菱花雕饰,很随意地问道。
“回主子的话,镶蓝旗。”
“镶蓝旗啊……”她看不清楚他的表qíng,却知道,他此刻一定是低着头,目光直视地面。这样的人,该是个冷峻而值得信赖的男子。
“倘若,我求皇上将你调入京畿营,如何?”
赵简眸光一滞,僵直着上半身,面无表qíng的样子,“卑职隶属于九门提督隆科多大人麾下,只知道,军令如山,也只听命于军法。”
也就是说,皇上调动不了他了……
原因
“既然如此,赵侍卫又缘何要来承禧殿呢?”景宁未语,开口的是冬漠。主子好心许他前程,他却这般油盐不进,毫不领qíng,她就索xing来戏弄他一下。
闻言,赵简的唇抿的紧紧的,“倘若宁贵嫔愿意让卑职回军营,卑职将感激不尽。”
话音未落,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
膝盖触碰方砖发出了闷闷的磕碰声,不仅是秋静和冬漠,就连景宁都一怔,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他是跪下了。
“男儿膝下有huáng金,赵侍卫何至于此?”
“照规矩,除敬事房出身的宫人以外,一律不得接近内庭,卑职一介武夫,在宁贵嫔的寝殿门前守卫,实在是于理不合……”
他原在神武门当差,却忽然被莫名其妙地调来了长chūn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讨好了哪个宫的主子,可他却觉得,是否是得罪了什么人。
景宁听他语带倔qiáng,却是轻轻一笑。
“赵侍卫莫急,我将你调来,自是有我的理由,至于是什么理由,往后你便知道了……只是冬漠说得对,你既来了我这承禧殿,来一日,便要守一日的规矩,否则,便是一辈子莫再别期望回去神武门……你可懂?”
“卑职谨遵宁嫔之训。”
“那好,别在这儿杵着了,这儿小风怪凉的!”
耳畔淡淡语调,平直地仿佛真的像是命令,可赵简反而一怔,无所适从地愣了神。
冬漠在一旁看着他那傻愣愣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就连秋静亦是忍俊不禁地抿唇。
“还真是呆子,主子让你去暖和暖和呢,还不快着点儿!”
在承禧殿休养了半月,景宁的身子便已经大好。
原本就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是当时反应剧烈,短暂的失明过后,只剩下了了余痕,并不伤身,倒是秋静和冬漠比较紧张,熬药、抓药,试试亲力亲为,就连太医院的人都很少接触,生怕让其他宫的人知道。其间惠贵人也少不得要来串门子,偶尔的小小试探,都被景宁巧妙的化解,倒是有惊无险,并没让她看出什么端倪。至于赵简这个多出的侍卫,东西六宫刚开始颇有微词,可日子久了,又有皇上和太皇太后的默许,议论就渐渐淡了,只不过下人们对乌雅氏的这个贵嫔越发的好奇。
出身寒微,却得到乾清宫和慈宁宫两宫垂青;一朝被贬,竟又被回复了封号——人人猜测,人人钦羡,人人嫉妒,只是无人知晓,这一年来发生的大大小小事qíng,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绕在她身边,起起伏伏,依然还在风口làng尖上徘徊辗转。
十一月,天气开始渐渐地转寒。
还有几天才到立冬,尚服局的宫人们就早早地送来了新置的棉裙和各色搭配的璎珞簪钗。
穿上内衬的绵薄里衣,外面是俏丽的淡粉色繁华宫装,就连衣襟处都被秋静熨帖得平整,领口和袖口都抿着一圈雪白色的貂缘,衬着一张脸越发莹莹似玉。
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
雾霭朦胧,远处那些层层叠叠的宫殿都笼在这一层薄雾中,仿佛是江南的烟波浩渺,却带了些许的清寒。走出回廊,轻轻呼气,尽数化作了渺渺白雾。
景宁坐进那红泥软轿中,墨色缎子面的旗头上,坠下一束璎珞,随着轿子摇晃在眼前摆动不停,光晕迷离,折she出一抹yù明yù灭的璀璨华彩。
今日是例行的请安,各个宫的妃嫔皆要去慈宁宫。
一盏茶的功夫,轿子被抬到了坤宁门。掀开轿帘,不远处的殿门前已然停了好几辆轿子,其中一个尤为显眼,是一辆华丽的车舆,双层穹盖,huáng缎的帷幔,外面罩着玻璃的窗子。
“皇后娘娘也来了。”
觐见
一盏茶的工夫,轿子被抬到了坤宁门。掀开轿帘,不远处的殿门前已然停了好几顶轿子,其中一个尤为显眼,是一辆华丽的车舆,双层穹盖,huáng缎的帷幔,外面罩着玻璃的窗子。
“皇后娘娘也来了。”
冬漠一下子就认出了那辆凤辇,有些惊讶地道。
景宁垂下眼帘,不动亦不语,仿若没听见。等轿子进了慈宁门,才在秋静的搀扶下缓步走出,徐徐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偌大的宫殿,端和肃穆,笼罩在一片晨曦的微茫中。
朱红的柱子被帷幔轻遮,四角镇着的镂空铜鼎内噼里啪啦燃着火炭,徐徐蒸腾,白雾袅袅,驱散了外面漫天的寒气。
各宫的妃嫔宫人按照品阶从回廊中进去,衣不沾露,莲步翩跹,随着端庄华彩的旗装摇曳,花盆底的旗鞋踏起了满地香尘。
“臣妾赫舍里氏统领后宫妃嫔,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
赫舍里·芳仪挺着个大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尤显笨拙蹒跚,一袭石青缎的龙褂吉服,裙摆上团花似锦,黑色狐裘的滚边,衬着头上点翠嵌珠凤凰步摇,显得格外的大气端庄,只是那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隐隐透着病态。
她的身后,是皇贵妃钮祜禄·东珠,虽不是正统的朝服,也是一身墨绿陈色宫装,端静的月季花头正,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的流苏发簪,一张纯澈的脸含着几许雍雅高贵。
佟佳·仙蕊就在她后面,旗髻旗装、绛色的棉裙、深红底儿的蝴蝶绣纹,简单却不失华丽,很配她敦厚静然的xing子。再来,就是几个同年晋封的贵人,荣贵人马佳·芸珍、惠贵人纳喇·芷珠、宣贵人博尔济吉特·纳朵、宜贵人郭络罗·桑榆,深蓝色坠花宫装、褐色团锦棉裙、暗灰色绣纹福字袍、深绿织染云纹旗装,皆是一派端雅静肃之色。
景宁品阶是嫔,理当站在妃之后、贵人之前。
她此时的一袭淡粉色繁花宫装,尽管发髻上仅有一支金嵌花嵌珍珠宝石头花,却也足以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众妃嫔皆是陈色衣裙出席,她却如此出尘,一明一暗,堪称是jī立鹤群……
赫舍里皇后站在最前面,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旁的妃嫔宫人却开始看上了热闹。身后,惠贵人瞧见她一身俏丽讨喜的衣裳,一脸的莫名。
“妹妹,怎的穿成这样?”
稍稍靠前了些,纳喇·芷珠低声去问她。
景宁半晌未动,闻言,微微扭过头,递过去一抹笑靥。
如此娴静的女子,虽不是貌美如花,却堪称蕙质兰心,若不是那封致人中毒昏聩的信,她也许对惠贵人还存一丝体己,可怎料骨子里却是野心熏天,生生地让人可怕。
“惠贵人可真是心善,人家怎么穿是人家的事,你管得许多?”马佳·芸珍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却也是一脸古怪地看向景宁。
这乌雅氏的宫人今个儿是怎么了,平日里看着一副jīng明的样子,竟不知道例行的请安必须陈色宫装出席,以示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尊敬,居然还这般花枝招展的!
“指不定是人家仗着皇上的宠爱,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皇后娘娘最讨厌妃嫔狐媚招摇,她今天可有得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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