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皇上在千秋手外夜宠宫妃的消息,不胫而走:
东西六宫无不羡艳,嫉妒。
赫台里皇后刚殡天,中宫正在丧期,皇上此举无疑是于理不合,yín乱后宫的罪名自然不会落实,可承禧殿娟上邀宠的名声,却传了出去,就连慈宁宫那边儿都得了消息。
巳时,景宁正坐在东暖阁的敞椅上,望着窗外缤纷花树,出神。
这个时辰,他应该刚下了早朝,可却让李德全早早地去了承禧殿,将她招来。之前李德全没说什么事,之后也只是将她领进暖阁,备好了香茗点心,并留了一个小太监伺候。往常会有外臣来暖阁与他谈论国事,景宁从上会在这儿病倒,就再没来过,就是生怕遇见朝臣不好看。
乾清宫内外,没有宫婢,一应伺候的宫人皆是太监,这点她一直很奇怪。后来她问了,他只抱着她不语,黑眸里却蕴满了笑意。景宁索xing也不再提了。
愕神的当儿,有双手从身后搭在了肩上,将飘落在肩头上的花瓣轻轻地摘下,她回眸,正对上他微笑如水的目光。
“皇上下朝了?”景宁从敞椅上起身,将案几上的茶杯蓄满了水,递给他,“先润润嗓子吧。”
玄烨将杯盖接过来,却也不饮,只盯着她的脸瞧,景宁被看得窘了,就轻轻推了推那杯子。他倒也真是渴了,就抿了一口:可等津液入了喉,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水,不是茶……
景宁见他蹙起修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概是皇上这儿比较节省,仅存的那点儿茶叶,却都让臣妾喝完了。”
节省……
他挑了挑眉梢,倒是第一次听人说皇上的乾清官节省,要是让李德全听见,内务府的贡造怕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了。于是走到那格子架内阁,从最高处取下那錾刻描金的香茗筒子,取了些叶子,撒进杯子里。等注满了沸水,浓醇香气便袅袅升起。
“除了你,没人独自在这暖阁呆过,宫人们不懂得伺候,你自己倒是去搜罗搜罗,何必巴巴的在这儿喝清水。”
说罢,瞥了一眼站在墙角兀自打摆子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是新晋乾清宫伺候的,战战兢兢,眼见着万岁爷亲自动手,想上前又不敢。景宁心下莞尔,便招收让他将桌上的点心撤了,换一份新的来。
“皇上不在,臣妾自斟自饮也没意思不是。”她笑着将盘盏递过去,换来小太监感激地鞠躬,然后,他便脚底抹油,逃也似的出了暖阁。
“朕道你是果真找不到呢,问了半天,是想要朕过来伺候!”他戏谑地睨过目光来瞧她,这好人都让她当了。
景宁笑着取了一枚蛮枣儿,搁置在那雕花小瓷碟里,推到他面前,“臣妾哪儿敢让皇上伺候呢,不过是给那小太监一个台阶下,皇上却要反过来挤兑臣妾。”
“宁儿。”他忽然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景宁一怔,愣愣地抬眸看他。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叫她的名字,素日里不是不叫,就是“爱妃”“爱妃”地喊她,语调里还总是带着三分戏谑和嘲弄。此刻,他却唤了她的名儿,那低沉喑哑的噪音,恍惚得如同梦境。
“朕的手,未净过,”他说罢,笑着瞄了一眼盘盏内的蛮枣儿,“可朕又口渴了……”
景宁赶忙会意的伸出两指,将蛮枣儿挑起,可又忽然记起了在承禧殿院外,她喂给他青梅时的样子:指尖濡温的感觉仍在,她一想起他的舌尖粘吻在自己的指肚,脸儿一烫,慌得又将那蜜枣儿丢回了盘子里。
他却一把抓起她的手,qiáng迫地让她检起那蜜饯,“宁儿,别躲我……”
喑哑的几个字,从唇边滑落。他牵引着她的指尖凑近那薄唇,然后,伸出了温软烫灼的舌,将那蜜枣儿和手指,一并吞入口。
景宁心跳得后害,这感觉,是越来越不对劲了。他方才说“我”,他竟忘了自称“朕”,这不仅仅是于理不合,更是犯了忌讳的……
玄烨的视线很烫,牢牢地盯着哥宁的脸,那滚烫的唇齿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感官:她的手指,仿佛是最美味的珍馐,让他吮吸舔吻,轻咬辗转。景宁脸似火烧,可这又与上次在承禧殿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哪儿不同,只是他的目光,很羞人,还夹杂了一抹她看不懂的深意。
当他不再啃咬她的指尖,她早已被他搂进了怀中,整个人都坐在他的腿上,后背贴着那结识的胸膛,亲密得不容一丝fèng隙。
“照顾好自己。”
他叹息似的话,紧贴着她的耳际响起,烫灼的呼吸拂过她的发梢,景宁莫名地转眸,两个人的唇近在咫足,属于男xing的阳刚气息喷在脸上,让她的耳垂都泛起了粉色。
“皇上在说……”未等“什么”两个字出口,就被他结结实实地堵回了唇中。灼热的舌滑入她的檀口,纠缠,推进,肆nüè,愈吻愈浑,仿佛要将她整个吞噬入口。
等他意纯未尽地离开她的唇,她早已瘫软,睁着迷蒙的眼儿,呆愕地仰起脸,却见他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转瞬,伸出手来,恶狠狠地掐了掐她泛红的颊铜
“朕不在宫里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不!”
景宁被他一火一冰的态度迷晕了头,恍惚中,又听见他低沉的jiāo代,心里忽然一突,也顾不得规矩了,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他的袍袖,
“皇上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为何说这样的话?就像是要……她思绪飞转,猛地想起前个儿在寿安宫听到隆科多与他的对话,这么一牵连,聪明如她,即刻就明白了几分,顿时慌了神。
“皇上是决定亲自送的,对不对?”
景宁急急去问他,却见那薄唇上扬,笑得微微促狭,“你这是……在担心朕?”
担心么……
景宁被他问愕了。
若是换做素日,她定要脱口而出,且回答得中规中矩,显得回融识大体。可今日他却如此不寻常,连带着将她的心也搅乱成了一锅粥。她不懂,为何听他要这么问,看着那似期待似欣喜的眼神,连心里头就忽然软了,软的化作了一摊chūn水,连着那防备和戒心,都成了绕指柔。
“若是臣妾照顾好自己,皇上就会平安归来,是不是……”
她伸手将他衣襟上的褶皱抚平,再抬眸,正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那黑眸里蕴满了笑意,点点星火,yù明破灭的,让人为之炫目。
“等着朕。”
公主图佳
康熙十三年五月二十七,圣驾亲自将皇后灵柩送至巩华城。
这一日,京城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没开门,街上也没人,辰时一到,东华门朱红的大门被打开,皇室官府倾巢而出,站在一侧恭迎皇后梓官奉移出城。
当厚重的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七十二个銮仪位抬着皇后的棺椁走了出来。棺椁前,是高举着万民旗伞的引幡人,招招白幡,风chuī不动;卤薄仪仗队举着各种兵器、幡旗和纸扎绸缎烧活,浩浩dàngdàng地紧随其后,威武,肃穆,将今世那些人间极致的物什带去yīn间,一并随着那寂寞尊贵女子的枯魂,化作一缕缕翩跹纷飞的灰烬。
送葬的队伍中,八旗兵勇在列,文武百官在列,皇亲国戚和宗室觉罗的队伍亦在列,车轿连绵不断,整齐划一的随着棺椁前行;内里还夹有大批的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和喇嘛,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chuī奏、诵经。
从京城一直到巩华城 整个送葬队伍长选十几里。由皇帝亲送。
赫舍里皇后殁了,黯淡的,仅是一个家族的姓氏。各府内命妇会在今日进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为防浑水摸鱼之人,京畿营特地加qiáng了守卫。
内命妇们由内务府的管事迎着,从月华门进了官城,便要去宁寿殿候着,待用过了茶点,要去寿安宫里头给赫舍里皇后上最后一炷香。而这个时候,李德全正捧着大内懿旨,去了城西建宁公主府,奉太皇台旨意诏命和硕恪纯长公主和额驸进宫见驾。
这已是第四次传旨。
头两遭,是皇上下旨召见,可回来的消息却是额驸身染风寒,不宜出门,就连图佳公主都不曾进宫来谢恩。后来,太皇太后亦曾遣人去问候过一次,也被推辞了。若是素日,依着图佳凡事争先的xing子,早巴巴地进宫了,可几次三番推柜
倒是让人瞧出了端倪。
帝王之家重重猜忌,母子亲qíng,叔侄之qíng,在皇权利益的面前,早已无足轻重。太皇太后是个明眼人,知道图佳不进宫, 不过是怕皇上找个什么理由将额驸软禁了,或是杀了,以此威胁、震慑平息王吴三桂。可这一次,皇上亲送皇后梓宫去巩华城,照例,各府福晋和内命妇皆要入官给皇后上香,这旨意,又是慈宁宫下的,她没有理由推就。
暮chūn五月 jú花就开了了。
偌大的紫禁城,金jú芳菲,满目的辉煌花海,两顶绿呢子帷轿从苍震门进了宫,有专人来接,一直顺着朱红的墙壁抬到了慈宁门前。
待轿子停了,图佳公主掀开轿帘走出来,一袭暗彩云纹白锦缎的官装裙挂,繁花五彩花盆底绣鞋,青缎旗头上没cha大花,只有两束紫金流苏垂坠而下,靓丽高贵,举手投足间不失端雅。
苏拉麻姑正站在丹陛上,见她下了轿,忙走下台阶来相迎。
“老奴给公主请安。”
图佳笑着上前虚扶一步,“苏嬷嬷可要折杀本宫了,皇额娘在里头么?”
她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愿,却不得不进这官门,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悠然的模样;可这心里却是烦透了,也慌张得很。没人瞧见,她隐在绣花织锦袖子里的手正狠狠掐着巾绢,一直掐到手指抽筋,定了神,才能露出那足够高贵的笑容。
苏嘛拉姑满脸堆笑,眼角的皱纹都是明媚的,冲她点点头,热烈地道:“主子在里头等了好久了,公主有些日子不进宫,主子可想念得紧。咦,额驸怎么没一起下轿?”
她说罢,将视线落在另一顶帷轿上,轿帘被严严实实地裹着,里头似有人又似没人:
图佳缓缓抬起脸,看了看那轿子,转瞬,扯唇笑了笑,“额驸近日起了疹子,不宜见风。太皇太后传召得紧,不好违背了她老人家的旨意,就让额驸蒙了脸在轿子里坐着。”
此时,李德全还在一旁陪着,见苏嘛拉姑面露疑色,忙笑着上前道:“可是老奴亲自扶着额驸上轿,额驸一片孝心,让老奴着实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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