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夜雪_十四阙【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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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他身上种了银丝,他跑不掉的。”眼见秦迎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万俟兮轻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秦迎立刻不好意思了,讪讪道:“那个……在下完全没有责怪公子的意思,只是少爷是我们家老夫人的心头ròu,平时是一根手指头都不让人动的,所以还请公子手下多多留qíng。啊,夫人还在花厅等着呢,请这边走。”说着转身带路。

  一路上红桥绿板,云廊低回,栽种着大片的绿竹,景致颇有几分天阁园林的秀雅风韵,最后到至一排屋宇前。

  屋分三间,中间是座花厅,厅南北两面全是窗,光线极佳,一女子背对着门正在修剪花枝,腰肢婀娜,光一个背影,便诱人三分。

  秦迎恭声道:“夫人,璇玑公子到了。”

  那女子未曾回头,只是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秦迎应了一声后退开,万俟兮对苏姥姥微点下头,苏姥姥也跟着退了出去,偌大的花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不回身,他便也不出声,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比谁更有耐心。最后还是女子先幽幽一叹,放下银剪道:“这盆忘忧兰,毕竟还是没能救得回来。”

  万俟兮的目光闪了一下,出声道:“如果夫人信任在下的话,让在下试试看如何?”

  女子这才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早闻宓氏美貌,但万俟兮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被外界传说成相当jīng明能gān的当家夫人,竟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忧郁静弱、多愁善感的女子,眼睛里永远含着一层柔润润的水汽,让人觉得这种女人天生就该弹琴弄箫、吟诗作赋,做一切风花雪月华而不实的事qíng,独独不该去掌权。

  万俟兮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花叶,在他做这些事时,宓妃色就一直静静地注视他,眸中的神色很奇怪,分明在看他,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大概过了有半盏茶时间,万俟兮拿起一旁的银铲,从盆中铲出些许土块,用手指揉散了道:“夫人给它浇过茶,并且还是大红袍,是么?”

  “前些天这盆忘忧兰出现萎靡的现象,花骨全部掉落,我去拜访花翁,他说让我浇些茶水试试。”

  “忘忧兰向来被评为天下极品,全天下加起来大概也不超过二十株,这株到夫人手上,怕还不到一年吧?”

  “此株乃是允风去天阁时带回来的,算来落入我手不过六月,璇玑公子为何会这样问?”

  “那就对了。”万俟兮微微一笑,转身回视着她道,“夫人多虑了。此兰之所以花朵全谢,并非因为生病,而是……它要结果了。”

  “什么?”宓妃色大为吃惊。

  “忘忧兰与其他兰花全不一样,它每十年结一次果,果实甘美,味道极佳,此时最好以酒灌溉之,结出来的果实会略带酒香,更增其味。可惜夫人却误浇了茶水,所以它不但不能结果,反而即将枯萎。”

  “我……我不知道这些……”宓妃色紧握双手,面露担忧之色道,“那么,还能救活么?”

  “抱歉夫人,我虽通晓其中原委,但是来得太晚,已经回天乏术。”

  宓妃色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眸中盈光更重,颇是我见犹怜。于是万俟兮想了想,又道:“不过夫人如果钟爱此花的话,小妹菀儿有一株,可以送给夫人。”

  谁知宓妃色却摇头道:“不必了,即使重给我一株,也不是这一株。有些东西……是不能取代的……”说到这里抬起头,客气地说道,“但还是谢谢璇玑公子美意。公子此来辛苦了,昨夜的事qíng,我已经听下人说了,让公子遭到这种不测,是妃色的疏忽。”

  万俟兮盯着她,沉声道:“夫人,请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宓妃色的手颤了一下,低声重复道:“我所知道的一切……”

  “是。我三番两头遇刺不是偶然,如果我没猜错,必与贵府失窃的镯子有关,还请夫人坦言相告。”

  宓妃色的唇蠕动着,忽然转身道:“公子请跟我来,有些东西你看后就会明白了。”

  她推开花厅东墙的一扇门,门里是个书房,摆放着一排排书架,架上全是书,一眼望去,约有千本之多。

  而四面的墙壁上都分别挂了一幅画,画里一女子或站或坐或浅笑或轻颦——都是同一人。并且那人的五官,与她有几分相像。

  万俟兮迟疑道:“这位是……屈夫人?”

  “是,她就是将军的原配,屈锦。”宓妃色在提及这个名字时表qíng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嫉妒,但似乎心结重重,始终无法开解,“我让公子看的,是她的手。”

  图中女子的手上,戴着一对色彩斑斓的镯子。

  “这就是那对失窃了的麟趾镯。”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万俟兮凝视着画像,声音里起了几分怅然之意,“一代鬼斧无极大师以南冥五色天石打制出一对手镯,送给了他最爱的女人,但不久之后,就不慎坠崖而亡。鬼斧神工就此没落,引得多少人扼腕遗憾……”

  “而他的qíng人,在他死后伤心yù绝,终身未嫁,临终前将这副镯子送给了她的小侄女,也就是屈锦。屈锦珍爱之极,一直戴着,从不摘下。她病逝前将镯子摘下给将军,对他说了五个字——‘见镯如见人’。”宓妃色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说这番话时神qíng恍惚,整个人看上去比他还要惆怅,“公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找回这副镯子不可的原因了吧?”

  万俟兮低声道:“因为对将军来说,那是屈夫人最珍贵的遗物?”

  宓妃色将视线收回,转投在他脸上,忽然间,笑了一笑。

  如果说,本来的她是个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女子,但这一笑,则使其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湿润的双眸尖锐起来,恍惚的神qíng不见了,连唇角的笑容都显得格外冷酷与讽刺。

  “不,”她道,“我想说的是,这对镯子因为对将军而言意义非凡,所以它基本上也可以算做是下任当家主母的信物、身份的象征。我原本已经可以得到它,由妾室晋升正室,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它,不见了!璇玑公子,你说,当这么重要的东西偏偏在我被扶正前夕失踪,那,意味着什么?”

  万俟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qíng绪。

  宓妃色紧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所以,我请你前来,我相信,以公子的本事一定能帮我找回失窃的镯子……一定能办到的,对不对?”

  万俟兮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夫人,你确定,那对镯子是丫鬟题柔偷的么?”

  宓妃色的眼珠瞬间黑沉了下去,许久后,才缓缓道:“是不是她偷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了身孕,而那个孩子……是将军的。”

  一阵狂风突然chuī开窗子,寒意如cháo水般迅速涌进,架上一本书没cha好,就那样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前个月婶婶来看过我,她向我推荐你,说如果天下间有谁还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并且……她想起从前的事就哭了,说桑儿福薄命短,没能和你结成连理,一直是整个宓家的遗憾。”宓妃色的声音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听起来如同湿湿的雾。

  万俟兮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间,就感到了悲哀。

  宓桑……

  宓桑啊——

  那个遥远的、不愿回忆却深深烙在心里的、湿漉漉的名字。

  *** ***

  “姥姥,她……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掌灯时分,万俟兮从接风宴上提前退场回房休息,他在来陌城前,已感染了轻度风寒,再加上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颠簸半天,被夜风一chuī,病qíng更是加重了几分。

  苏姥姥煎好药,正端给他服用时,他躺在软椅上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苏姥姥一边从包裹里取出个非常jīng致的银匣子,一边答道:“公子怎的好端端地问起她来了?”

  “只是忽然间很想知道……”万俟兮望着桌上的蜡烛,烛光跳跃,映得他的眼睛也明明灭灭,“我见过她两次,但留在脑海里的,只有最后那次见面时的qíng形,她冲我大喊,一直哭,脸很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子……”

  苏姥姥打开匣子,里面是一盒蜜饯,旁边还系了双银筷,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她夹出其中一颗,喂到万俟兮嘴边道:“药太苦,吃颗梅子换换味吧……宓桑她……是个很痴qíng的丫头。”

  万俟兮的视线迷乱了几分。

  “夫人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觉得她是个病秧子,家世也不过尔尔,还比公子大一岁,最重要的是,夫人根本没打算那么早就为公子定亲,所以就让人回绝了。没想到,宓桑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病了,病得很严重,她娘来求夫人,并且带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公子,你知道那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吗?”

  “我好像听说过……是信……”

  “是的,是信。全是她写给公子的信呢,每日一封,一共写了三百零三封,差不多一年时间,但每一封,都没寄出来。夫人被那箱信所打动,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景象在眼前逐渐模糊,桌上的烛光突然变得很刺眼,万俟兮不禁闭起了眼睛。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了……”苏姥姥转身,拿起桌上的空药碗往外走,刚走到门槛,万俟兮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姥姥,她是我害死的么?”

  苏姥姥的心咯噔一下,扭过头去,只见他虽然依旧躺在榻上,看似平静,但双手却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抓得是那样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一股怜惜之意就那样漫漫升起,苏姥姥低叹一声,柔声道:“公子想太多了。宓桑从小体弱,即使没有你,大夫也断定她活不过十七岁。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到自己身上,那样太重,你会背不动的。”

  万俟兮没有回答。

  苏姥姥关上门离开,脚步声逐渐消逝在门外。房内变得很安静,蜡烛默默地流着眼泪,橘huáng色的火光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投映在窗上,影子瘦长,更显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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