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欢快的走过去,没走几步,忽的怔住。
风恕与小容两人正站在车旁,彼此挨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便见小容从风恕手中取过那块血玉摆弄了一会儿,再递还时玉上的丝络看的分明——
正是路上小贩向她兜售过的同心结。
“是啊,送心上人的。你一个他一个,拴一起就永结同心啦。”
小贩的话犹在耳边,字字如针,一下子就将她扎得鲜血淋漓。
难道小容和风恕?
她回想起风恕当初怎么救了小容,小容在夜间起身为他披衣,这几日来他只同小容说话……难道他和小容……
“依老衲看,那位贵人于公主而言,是命中的一个异数。”
“寻遍万世,也非尘俗能有;偶因相遇,亦不过镜花水月,虚幻一场。”
是这样吗?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幻一场?真的是这样吗?
胸口一阵剧疼,像有人活生生的挖走了她的心。无法忍受那种撕裂般的痛感,长平整个人顿时弯腰缩成一团。
风恕和小容双双回头看见了她,小容倒还没什么,风恕却是面色微变,下意识的接过小容手中的玉收了起来。这举动落在长平眼中,更生暧昧。
“姐姐,你怎么了?”小容朝她走过来。
不,你别过来,你不要靠近我……长平在心中无声呐喊,她多希望这时主动来扶她的是另一人,然而那个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双眼睛凉凉,完全的无动于衷。
“姐姐,你病了吗?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长平抬头,看见小容关切的表qíng清澄的眼睛,所有的痛苦便变成了辛酸。
小容没有错……她也喜欢风恕,这不是她的错,不该讨厌她怨恨她的。然而心中依旧又苦又涩,无法抑制某种委屈和绝望,只想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生平十六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嫉妒一个人时,是如此可怕,争将所有的平静、宽容和教养都丢光光!
长平极其讨厌这一刻的自己,她咬着牙想:罢!罢!罢!
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再怎么喜欢也不属于她,得不到就是得不到,那就割舍了罢,何必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横生压力,想必这些天,风恕面对她时,一定也感到很为难吧?
你为难不如我为难。风恕,我放过你,我放你走,再不用自己的一相qíng愿qiángbī你!长平推开小容,转身就跑,将惊呼声与询问声都抛诸身后。
“公主,你与佛有缘。”
与佛有缘——
原来般若禅师一双慧眼,早已预料她这一生,不满的富贵,难圆的qíng缘,所以早早为她设下安排,引她渡世。是她痴恋红尘愚钝不灵,最终弄得遍体鳞伤!
父皇不在了,母后不在了,奶娘不在了,昭仁不在了……她生命中那些个至关重要的人,全部纷纷离她而去。如今这个身边仅存着的人,也不是属于她的……
还有什么可依恋的?还有什么能依恋的?
依稀中,仿佛又见父皇持剑问她:“长平,汝何故生我家?”
父皇,我错了!我生错了!我本就不该生在皇家,不该生在这个时代!
为着我这满身的罪孽,恐怕需要我用余生的所有日子去救赎。
那么,青灯古佛,缁衣huáng卷罢,那才是我最后的归宿。
“的的的的……”木鱼声一下一下,清脆单调。
长平垂着眼睛,丝毫不惊讶竹舍的门被推开时,出现在门口的人是风恕。
她知道他会来找她,他这样的人是一定要问个明白才肯罢休的,然而,事qíng到了这个地步,她又怎么解释的清?
风恕站在门口,久久都没有进来。阳光把他的影子投递到木鱼上面,长平看着那道影子,不知不觉视线就被水气所模糊了。
还是放不下吗?
难怪般若禅师说要延后几日再为她剃度,原来他也是看出她还有尘缘未了。
长平心中,凄凄一叹。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风恕终于开口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长平摇头。
“可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长平缓缓转头,由于背对阳光的关系,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璀璨如星,格外的亮。
“风恕,”她道,“你曾说过,你会送我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现在想告诉我,这里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他的声音有点bī紧了,不再温润如水,轻朗如风。
长平垂下眼睛道:“是的,我改变主意了,我不去找周世显了。我要在这里陪伴佛祖,一生一世。”
他徒然靠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鱼:“别说这种傻话,你根本不适合这种日子!”
她争辩:“谁说的?般若禅师分明说我极有慧根……”
“他一个ròu眼凡胎之人懂什么,不过是个出名点的和尚罢了!”长长一句嘶吼出了喉咙,风恕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gān什么,而长平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大发脾气,顿时怔住。
眉心的红痕似乎又有bào裂的倾向,风恕连忙qiáng行将烦躁的心绪压制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渐恢复冷静:“公主,你听我说,你一定要找到驸马。”
“为什么?”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让她去找周世显?长平只觉心中又是幽怨又是酸楚,开始很不争气的再次想哭。
“因为他没有忘记你,他一直记得与你的婚事,颠沛流离走遍大江南北为的就是寻找你……”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风恕一呆,过了片刻,有些懊恼的道:“公主,你听我一次,其他事qíng你皆可任xing,惟独此事不可以!”
任xing!长平被这两个字刺的脸色煞白。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么看她的——一个任xing的公主,一个天大的麻烦,一个沉重的包袱……虽然她知道自己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多少是有点任xing,但真听他说出来,还是痛的像被刀割过一样,开始涔涔的流血。
她推开他,捂着脸冲出去。这次,风恕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很快的追上了她。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对不起公主……”
“你放手,放手!听见没有?放开我!”长平边挣扎边哭,“是啊,我就是这么任xing的,你管的着吗?我就要出家,就要出家,就是要出家!你放开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向你道歉,但是公主,请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长平狠狠甩开他,朝后退了几步道,“你真的以为我那么呆,呆到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吗?我又不是傻子!”
“公主!”她身后就是山崖,风恕顿时焦急,再迫可就要掉下去了!
长平误解了他的反应,凄凉而笑道:“风恕,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什么使命让你来照顾我这个亡国公主,我知道这一路上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并且因为我的qíng不自禁而让你孳生困扰,我知道你一直在容忍我,迁就我。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有必要为了顺从我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幸福?”风恕微微扬眉,显得有些愕然。
“长平虽然骄纵,却也明理,我知道世上什么都可以qiáng求,惟独感qíng不可以。所以,我不会bī你的……”
“你在说什么?”
长平的声音变得哽咽:“但你知道吗?在我决定放弃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全世界都变空了!我的世界空了两次,一次是父皇杀我,可你救活了我,用你的悉心照顾和温柔呵护重新将它填满,这一次,因为要放弃你,所以它再度变成空白。这种感觉经历一次已经够痛,更何况是两次?我没有勇气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再等到另一个人来将它填满,我已经被消磨的支离破碎了……所以,风恕,我只能选择出家,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你知道吗?”
“可是公主……”
长平不听他解释,径自的说了下去:“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我去找周世显,找到他后如何?让我嫁给他吗?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你却硬bī我再去承载一个人,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风恕的眼角抽搐着,整个人陷入极度紊乱之中,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要bī我去爱别人,求你,我求求你……”长平说着,又向后退去,忽然脚下落空,整个人顿时朝后栽倒。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悬崖边际,眼看就要掉下去时,风恕惊觉,立马清醒过来,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右脚使劲,硬生生的扭转方向将她抢救回来。
两人依着惯xing朝右滚了一小段坡后,才缓缓停住。
长平睁大眼睛,惊魂未定,然而,耳中尽是他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跳的那么快,几乎破膛而出。
再抬眼看他,他面无血色嘴唇哆嗦,分明是被吓到了极点。
心中顿生不忍,轻唤他道:“风……”谁知她才刚说出一个字,风恕就猛的抱紧她,紧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几曾见过他如此惊恐的表qíng?每寸肌肤每道纹理每声呼吸都在颤抖,漆黑的眼中泪光闪烁,虽然尚未落下,但已足够让她震撼。即使是上次被土匪掠去差点失身时,他的表qíng也只不过是沉痛,而这次,分明是一种悸惧,由心而出引动全身。
这是否可以解释为——其实他也是在乎她的?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在一相qíng愿?
“风恕……”她柔柔的吐出他的名字,用唯一那只手轻抚他的脸庞,一点一点的、满怀柔qíng的、平息他的悸颤,“我没事了。风恕,我还活着,我没有掉下去,你不要怕……”
怕?
是怕么?
风恕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维,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大脑根本是一片空白,只能凭本能反应救回她,然而就在那样的本能动作当中,分明另有个意识盘旋心底,久久不散——她不能死!他宁愿舍身去替她,就算等待着他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她没事,要她安好!
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害怕,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滋味,原来他也是会害怕的……一个声音轰然响在耳际,多么多么熟悉: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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