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歌_凝陇【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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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煜不置可否,起身看向院中的傅家家眷,默然不语,眼神透着审视的意味,看得人心里发毛。

  “大人。”刚才给傅家家眷送水的那几名锦衣卫近前道:“刚才那位周总管曾要了一壶水给傅家下人分饮,他自己也曾饮了一盅。大人,若犯人是中毒而亡,毒药有没有可能是投入了水中?”

  平煜举起水壶看了看,又接过茶盅一个一个闻遍,只觉那味道太过飘渺,无从确认,重又递回给属下,转过身,目光缓缓从傅家一众下人身上移过。

  “大人,”王世钊不经意看一眼傅兰芽,忽道:“倘若真是投毒,多半那毒药还在这些人身上,要不要搜搜身?”

  平煜无可无不可地道:“也对,既然这些人全都在此处,那便好好地搜搜吧。”

  此话一出,院中下人都流露出几分惧意,其余锦衣卫领命,yù将众下人驱散至院中一间空置的厢房内,以便一个一个搜身,林嬷嬷颤声道:“各位大人,我们小姐素来知书识礼,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碾死,断不可能害人,而且前些时日已病了好些时日,身上还未大好——”

  王世钊心中自是称意,面上却做出奉公行事的姿态,冷冷打断林嬷嬷道:“方才那位周总管死得不明不白,你家小姐方才也在院中,若不就此搜检明白,说不得犯人身上还藏有害人的东西,下一个倒霉的不知道是谁。”

  一边说,一边不耐地推开林嬷嬷,倾身抓向傅兰芽纤细的手腕,饶是夜色下,她luǒ露在外头的脖颈和手腕也莹白晶莹得耀目,让人心痒不已。

  傅兰芽早已觉此人目光放肆,离得近了,见他眸中更是难掩急色之态,不由得大怒,忙往后退开一步,她腹中早已准备好长篇大论,正合用来疾言厉色呵斥王世钊。

  那边平煜见着王世钊这幅猴急模样,先是诧异地扬了扬眉,随后暗暗嗤笑一声,忽道:“且慢。”

  王世钊动作一顿,带着几分恼怒和不解,转头看向平煜。

  平煜正了正脸色,指了指傅兰芽,慢悠悠道:“这位傅小姐我亲自来搜。”

  第5章

  王世钊听了此话,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深觉脸上无光,恼怒至极。

  若他没记错,平煜虽然xingqíng狡诈,时常笑里藏刀,却并非贪恋女色之人。

  以往锦衣卫同僚偶尔出去同乐,旁人都是左拥右抱,唯有他只顾谈笑风生,甚少肯让姬妾陪酒。

  因平煜做得不露痕迹,他初始时并不觉得有异,时日久了,才疑窦渐生,暗猜平煜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癖好,心中窃喜。

  当下言官当道,御史们的唾沫星子能将人活活淹死,倘若以此为把柄借题发挥,说不定能将平煜从指挥使的位置上一举拉下,取而代之。

  他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测,暗中借了叔父东厂中最得力之人四处打听,辗转搜罗了半月之久,才知道当年西平侯遭贬谪,平煜作为西平侯的小儿子,受了牵连在宣府充军,曾遇到过一桩深以为耻之事。

  当时蒙古瓦剌部在大汗坦布的统率下,拥军日盛,时常骚扰边境,宣府作为戍边重地,自然首当其冲。

  有一回,坦布集结了数千骑兵夜袭宣府,一夜鏖战之后,俘虏了数十名战俘,当时平煜作为在宣府大营充军的士兵,因在战火前线作战,不幸也是战俘之一。

  坦布押解战俘回了部落,亲自从这些人中挑选了几个相貌俊美的年轻后生,当作奖赏,赏给了一位跟随军的女巫师。

  这位女巫师是和硕特部落一位出了名的异人,甚懂占星卜卦,能预知吉凶,长久以来都是蒙古一众部落你争我夺的对象,极为炙手可热,坦布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收归己用。

  坦布在这位女巫师的指引下,收归了不少分散部落,兵马一日比一日充隆。其后对宣府及蓟州发动突袭,几回借助冰雹bào雨之流的怪天气,攻其不备,赢了好几回胜仗。

  坦布尝到了甜头,愈发将女巫师视作当世奇人,奉为座上宾。这位女巫师在坦布军中数年,虽然地位超然,却不贪财帛,更不随意邀功,唯有一个癖好,即因习练秘术,酷爱夜驭长相出众的少年郎,尤其喜好中原男子。

  故而坦布每回出征,但凡俘到了战俘,都会送到这位女巫师帐中供其挑拣。那一回,平煜便是其中之一,他当时不过十五六岁,因相貌清俊,被女巫师一眼看中。

  那位女巫师四十有余,生得肥硕高大,行房时,喜欢将男子绑在椅上。

  那一回平煜自然也不例外。

  等帐外伺候的下人听的里头动静不对冲进去时,惊愕地发现平煜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捆绑,正赤着上身,狠狠抡拳痛殴那位已经脱得光溜溜的女巫师。

  他眼睛猩红,下手极重,女巫师身上白花花的肥ròu被打得颤颤晃动,连声痛呼,险些沦为一块破布。

  因此事轰动一时,不少瓦剌人至今记忆犹新。

  事后平煜趁乱夺了剑,接连砍杀几名奴仆,抢了帐前的马翻身而上,一口气纵马冲到营前,yù要逃走。

  坦布得知消息后大怒,立刻领人将那位胆大包天的少年包围,擒住后,将其绑在牧栏前的木柱上,亲自持鞭,狠狠抽了数十鞭。

  所幸当夜镇守宣府的守将张鲁率军夜袭坦布的部落,顺手救出平煜及一gān战俘,否则,平煜当时便已死在坦布营中,又焉能在两年之后于军营失火时救出先皇,侥幸恢复其父西平侯爵位。

  王世钊听见这桩奇闻,暗笑了好长时间,谁能想到威风八面的平大人,还曾有过这么一段不堪的过往。

  他万分好奇,不知当时平煜跟那位女巫师在帐中时是什么qíng形。想来十分“销魂”,否则如何能让平煜至今都不喜女子接近。

  想到此处,他狐疑又恼怒地看向平煜,刚才他说话时笑意淡淡,不见得对傅兰芽多有兴趣。

  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顿生戒备。难道平煜竟对周总管之事另起了疑心不成?

  他迅速回顾了一遍方才的qíng形,周总管死得gān净利落,一个不该吐露的字都未吐露,应该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

  只是……

  倘若此人真是被人毒杀,下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他将院中之人都迅速扫了一遍,目光qíng不自禁落在身旁那个乌发明眸的美人身上,少顷,又暗笑自己想得太多,就这么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想必再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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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兰芽冷冷看着平煜走近,忽道:“平大人,我父兄之案虽然已在受审,却尚未定罪,按我朝律例,一日未定罪名,尔等便不得折rǔ官员家眷,此其一。其二,刚才我府中总管突然bào毙时,院中有不少你属下,既然在场诸人俱有嫌疑,你怎么不先从自己属下身上查起,反倒拿我等手无寸铁的女眷开刀?”

  平煜听她言辞犀利,讥讽笑道:“不愧是傅冰的女儿,跟你父亲一样伶牙俐齿。只是我锦衣卫行事,由来只需跟皇上一人报备,无需向旁人多费唇舌,用得着跟傅小姐解释么?”

  林嬷嬷在一旁含泪恳求道:“大人,我家小姐尚未出阁,怎能任男子搜身?她最是知礼,倘若因此事想不开寻了短见,想必大人也不好向朝廷里jiāo差。”

  平煜眼睛只盯着傅兰芽,“看来你这位嬷嬷还不大清楚咱们锦衣卫历来的规矩,活着自然是不易,但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想死更不容易。只要我不答应,你家小姐想死也死不了。傅小姐是聪明人,莫再多费唇舌,再一味胡搅蛮缠,我不介意当着众人的面搜你的身。”

  林嬷嬷吓得噤声,唯恐平煜会当着众人的面羞rǔ傅兰芽,满脸惶然,噙着泪,不敢再多话。

  傅兰芽沉默地跟平煜对视,静若寒潭的眸子里渐渐燃起两小簇熊熊火焰。

  平煜冷冷看着她,毫不退让。

  长久的沉默之后,傅兰芽终于明白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立场,转过身,往那间用来搜身的厢房走去。

  王世钊眼睁睁看着平煜负着手跟在傅兰芽身后进了房,心里酸得直冒泡。

  只盼平煜那不喜亲近女人的毛病不会不药而愈,若是傅兰芽这等难得一见的美人让平煜给先得了手,他岂不白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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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兰芽一边走一边极力思索,终于想起父亲曾跟她提过的一件事。

  两年前,先皇去宣府视防夜宿军营时,遭遇坦布派细作偷放的大火,被当时在宣府充军的西平侯的小儿子救出。先皇死里逃生之后,大赞那人有勇有谋,询问那人生平时,也不知那位西平侯公子到底如何应答,皇上听了,龙心大悦,不但恢复了西平侯的爵位,更将其幼子召回京城五军营历练。

  假如她没记错,西平侯正是姓平。

  记得父亲当时提起西平侯这位幼子时,曾慨叹:此子虽遭大变却不堕其志,卧薪尝胆数年,终得起复,可知其绝非池中之物。

  可惜她因忌讳锦衣卫的名声,从不肯关注锦衣卫的官员升降,对如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生平来历毫无头绪。但倘若那位西平侯的幼子便是眼前这位平大人,那可当真叫冤家路家。因为当年正是在身为首辅的父亲的弹劾之下,西平侯这才丢官弃爵,被发配到宣府。

  怪不得他提起父亲时,言行间满是不屑。

  她苦笑,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全都让她遇上了。

  厢房内窗户紧闭,幽幽点着一盏灯,她走到屋子中间站定,回过头,静静望着在她身后数步之遥的平煜。她知道,今夜之事还只是开端,倘若父亲真的翻不了案,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折rǔ在等着她。可惜她向来不肯服输,更不肯毫没出息的寻死觅活,只要父兄还活着一日,总有翻案的可能。

  若是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平煜抬头看一眼屋内陈设,这才走到傅兰芽身前,负着手,居高临下看着她。见傅兰芽始终戒备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傅兰芽的手腕,只不过跟王世钊不同,动手时,还记得隔住傅兰芽的衣袖,免得直接跟她的肌肤相触。

  傅兰芽往后一躲,没能躲过,心中暗恨,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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