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倒是故人重逢了,赵诩有些恶趣味地冷眼看着。
那红衣女子泪珠儿要坠不坠,妖冶妆容下的脸孔竟显出几分孤高的脆弱。
“这就来了。”赵诩在心里暗自想。
不料,先开口的竟是轩辕晦,只见他目光在那女子面上逡巡片刻,竟是一震,“柔仪姐姐!”
那女子哽咽出声,不住地点头。
轩辕晦走到她面前,想去扶她,又住了手,只站在原地,形容哀戚。
“柔仪郡主是琅琊王嫡女,三四年前琅琊王下狱后,女眷充为官jì。柔仪郡主沦入乐坊,经我再三查访,最终去年才通过教坊娘子云秀将她救出。”
赵诩心中暗叹,枳棘和他的手下当真手眼通天,竟还能从乐坊内将官奴换出。
轩辕晦却是行了个大礼,“我代轩辕宗室谢过先生。只是,先生为何不早先告诉我们堂姐下落,而让她在此受苦?”
这口气便是质问了。
“休怪先生,这是我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好浓的醋味
第29章
柔仪郡主名字虽起的娇弱,人却gān练的很,如今已收拾了仪态,淡淡道:“不瞒王爷王妃……”
“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轩辕晦打断他,“和从前那般叫我四弟便好。”
柔仪郡主如今已是最卑贱不过的官jì,轩辕晦这般说,显是要抬举她的身份,将往事略过。
“不瞒四弟四弟媳,”柔仪领了这个qíng,继续道,“我既已入了教坊,哪里还有什么名节?尤其是父王母妃去后,我早已心如枯槁,若不是枳棘先生着人寻我,让我知晓弟弟在肃州,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恐怕我早已经跟着去了,哪里会忍rǔ偷生地活到今日?”
赵诩听见“四弟媳”那三字难免抖了抖,本想抗议,可见人家姐弟均是激动万分,倒也不好cha言,只坐在枳棘一旁,默默听着。
“柔仪姐姐……”轩辕晦竟不能言语。
柔仪将眼角泪花拭了,上下打量着轩辕晦,“高了、黑了、瘦了……”
轩辕晦qiáng颜欢笑,“难道不是更像个男子汉了么?”
柔仪又转头看向赵诩,行了个万福,“说起来,我更要谢过王妃,若不是王妃这一番筹谋,重组丽竞门,恐怕别说再见到四弟,如今我还不知是被人打杀了还是……”
赵诩赶紧起身,“郡主这是折煞我了,我也是无心cha柳,归根结底还是上天垂怜,注定我轩辕氏嗣统不该断绝。”
“说的好!”柔仪凛然道,“若我此生能见天下归于正统,纵我立时死了,也都无憾了。”
伤怀过了,轩辕晦便问枳棘道:“不知先生从何找来这许多色艺双绝的美貌女子,又准备让他们派上什么用场?”
“有些是王妃让下人在人市上买来的,有些是从秦楼楚馆物色来的,不过王爷放心,全是信得过的女子,甚至不少曾都是被邓氏害得家破人亡的官宦小姐,至于做什么……王爷也是熟读兵法的,不会不知道吧?”
养乱臣以迷之,进美人以惑之。
赵诩看着这些注定要进入深宅大院里厮杀的女子,心中难免有些恻隐,再看轩辕晦只忙着打量她们,忖度要将她们送去哪府哪家,不由暗自想道,“无qíng最是帝王家,轩辕小四看来也是个冷酷无qíng的。”
“本来昨日先生便要将我们送走,”柔仪笑了笑,“可我实在太想见你一面,便推到了今夜。”
“什么?柔仪姐姐也要去么!到底是金枝玉叶,这万万不可!”
柔仪掸了掸身上血红舞衣,忽然跪了下来,以首叩地,“我有一事想求弟弟。”
轩辕晦赶紧要扶,就听柔仪道,“我琅琊王府上下几百余人,流徙的流徙,发卖的发卖,但据我所知,似乎还有两名幼弟尚存。若是日后王爷整顿河山,甚至登临大宝,可否看在我琅琊王府一门忠烈的份上,让幼弟袭了琅琊王的爵!否则,父王九泉之下都难得瞑目!”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王叔本就是为了大义才遭jian佞谗害,是我轩辕氏之楷模。我就是再怎么láng心狗肺,也不可能忘了他老人家的赤胆忠心。”
赵诩cha嘴道:“郡主可知小世子的下落?我们定会全力寻找。”
柔仪又叩了个头,“似乎是往南去了,甚至可能在琼州某处。”
赵诩暗暗记下,又吩咐了白胡,柔仪也放下心来。
“聚散离合,本是缘法,如今郡主的缘已尽了。”枳棘冷声道。
有个看着颇为伶俐的丫头将柔仪扶起,柔仪又深深看了眼轩辕晦,对他们几人欠了欠身,“柔娘拜别二位殿下并枳棘先生,此去路远,不必牵念。”
说罢,便昂首带着那十几名歌姬步上石阶,向那满是虎láng的红尘世界里款款而去。
到底血脉相连,虽只见了短短一刻,轩辕晦仍觉得心里发堵,难以排解的惆怅。
“还有些细作,我是养在城外庄子上的,日后也各有用处,回头名册会送去王妃那里。”枳棘神色冷峻,愈发不近人qíng。
谅他看不见,轩辕晦悄悄白了他一眼,口中却是恭谨道,“枳棘先生做事,小王惯来是放心的。天色也不晚了,我们便不叨扰先生歇息了。”
枳棘敷衍地拱了拱手,轩辕晦便向赵诩使了个眼色,回了地上。
赵诩见轩辕晦依旧蹙眉不语,缓缓道:“方才枳棘有句话说的倒是对的,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王爷为她可惜,可她自己怕是觉得得偿所愿。”
“唉,”轩辕晦揽过他的肩,对他比自己矮小半个头分外满意,“人生在世不称意,哪怕是才华盖世、聪慧明达如十九郎,还不是被迫北上到这么个穷乡僻壤,嫁给我这个窝囊废?”
这些年轩辕晦得寸进尺,动不动就拿嫁娶之事说事,赵诩也懒得和他争辩,“我无甚困意,不如我们绕着内城探看一番?”
肃州地处蛮荒,倒也不需宵禁,故而路上还有些过往行人。
雪已停了,云层被暗月氤出浅淡光晕,恍如镀了条银边。
轩辕晦抬眼看看,“可算是晴了。”
“是啊。”赵诩站在他身旁,微微一笑。
“昼短夜苦长,何不秉烛游!”轩辕晦兴致上来,吩咐了狻猊几个人跟着,对赵诩道,“这几年咱们白担了个风流纨绔子的名声,荒唐事是一件未做,不如今日便补上吧。”
赵诩挑眉,“要荒唐王爷便自己去,何苦带累别人?”
“咱们先去安业坊、兴城坊看看,然后再去近郊几户农家,兴许还能讨些野味尝尝。”轩辕晦兴致勃勃。
赵诩知他挂心养济院之事,心中熨帖,“王爷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这时候去农户家里,就算不被打出来,人家怕也只有粗茶残羹招待着。”
“那倒也好。”轩辕晦说罢,便翻身上马。
见赵诩还站在原地,轩辕晦俯下身,在他耳边挑衅道,“讨饭婆子,还不跟上?”
第30章
大雪初霁,两人慢悠悠地骑马绕着肃州城走了一圈,尤其是老弱众多且贫困不堪的安业、兴城二坊。
百姓虽不似王府诸人那般舍得点炭点柴,但好在城中官吏和豪富善人施过几次度冬的衣物,故而尽管天寒地冻,倒也无太多人因饥寒而死。
沈觅提议设的养济院均在正堂点了炭火,约莫十几老叟挤在一间屋中,一道取暖聊天,倒也其乐融融。
“能做些事qíng,也不算白养着他们,出城看看。”轩辕晦见这有序景象,难免得意,兴冲冲地便要出城。
赵诩却用马鞭拦住他,“王爷确定?”
“乡间定不如城内,我知道,”轩辕晦笑笑,“可苦寒饥馁,我不去看,便不存在了么?最起码我去巡一遭、发通火,也是给那些里正们提个醒。”
见他心中敞亮,赵诩也不再多劝,“王爷到底是长大了。”
轩辕晦瞪他一眼,“你也不比我大几岁,少用父皇的口气来占我便宜。”
在周遭的几个村看了看,乡间取柴容易,加上里正还算晓事,景况竟比他们想象中好上不少。
“二位主子,城门已闭,今夜……”狻猊上前禀报。
赵诩四处看看,“不如今夜咱们便借宿在农家,也好让王爷尝个新鲜?”
轩辕晦眯着眼逡巡一圈,手往前一指,“便这家吧。”
那户人家颇为殷实,见他们衣饰不俗,对他们很是客气。
几人一进堂屋,就见几头牛羊正慢悠悠地踱来踱去。
主人憨笑一声,“家里不算宽裕,也就这几头畜生值些银两,诸位贵人莫怪。”
赵诩笑笑,“哪里的话,是我们叨扰。”
轩辕晦却已兴致勃勃地围着那几头羊打转,甚至捡了地上的牧糙去喂,差点被头公羊顶到,一时有些尴尬,见没人留意才放下心来。
赵诩已和主人家接洽完毕,笑道:“郎君,歇息吧。”
到底是普通乡民,说是殷实,也无法与王府相提并论。两人挤在一张huáng土夯成的矮榻上,将两件大氅一并盖在身上。
轩辕晦长手一揽,将赵诩拥在怀里,感慨道:“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也是我无能,委屈十九郎跟着我吃苦受累,忍饥挨饿。”
他今日显是有些亢奋过度,赵诩懒得搭理他,微阖了眼睑,准备睡了。
轩辕晦见他睡下,也不再吵他,只默默地躺着想心事。窗外北风呼啸,不远处的堂屋里有牛羊叫唤,身旁躺着的也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个与他一般的七尺男儿。
可此处没有那些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不需去提防暗算、小心构陷,也不用去担心粮糙收成、人丁税负。
此刻他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无比安心地躺在最信最重的人身侧,哪怕只有这么短短一夜,也是幸甚至哉,简直想歌以咏志了。
“王爷怎么还未睡?若是和那小羊羔还未玩够便去吧。”赵诩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轩辕晦难得童心未泯一次就被抓了个正着,难免脸上挂不住,哼了声不回话。
赵诩又靠近了些,感慨道:“从前还一直觉得自己命苦,现下看来托生在公侯之门已是大幸,若是生在这普通农户家里,别说出人头地,就是识文断字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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