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脑筋的卢氏并未回信,可也念在士族间几百年香火qíng的份上不曾告发。
倒是颍川赵氏自己,赵语是正经的怀了龙嗣的贵妃,赵若凫是正经的国丈,尽管皇帝目前形势不好,可到底还坐在龙椅上,要舍了名正言顺的皇帝去投被废了王位的肃王,所需胆气,绝非常人能有,因而观望者众,来投者稀。
可无论如何,肃王阵营里,赵诩都将是士族之首,他所得的官位直接决定了世家的人心向背。
古往今来,还未有后宅妻妾取得官身,如此看,肃王夫夫和离就在眼前。
就看是谁先提出来。
肃王装聋作哑,多在军营练兵。
肃王妃闭门不出,往常日日均有的倾盖堂议事如今却只有十日一次,赵诩还并不露面,只让人送来红批纸笺,偶然有些盖好了私印的钧旨,可直接出现与重臣接触却极其罕见,更遑论自己提出和离之事了。
于是,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了沈觅——他追随肃王夫夫最早,又出自白日社,在王妃面前又很说得上话,肃王一党中,无论新旧臣子,均很是服他。
沈觅是看着肃王夫夫到了今日的,对他二人的关系颇为狐疑,他最担心的是,若是二人生出了qíng愫,那原先的盘算怕要尽数落空……
不管如何,心怀肃州、竭智尽忠的沈大人还是决定分头试探一下,若二人不过qíng同手足,并未生出什么“比翼双飞、不离不弃”的心思,或是尽管qíng深如海,却还愿为大业放下私qíng,那还好说;可若是二人此qíng不渝,压根cha不进别人,那可就难办了。
沈觅先去找了王妃,外边冰天雪地,秾李楼内却燃着银丝碳火,犹如chūn日。赵诩正站着临帖,远远看去,似是魏碑。
“下官见过王妃。”
沈觅刚要行礼,就被赵诩打断了,“你已有阵子未过来了,怎么,他们到底忍不住了,让你来探我的口风?”
他侧着脸,眼角微微挑起,倒有些微醺之态,沈觅见案旁有一酒盏,便不知赵诩方才是小酒怡qíng还是借酒浇愁了。
沈觅迟疑了下,决定单刀直入,“眼看着咱们离起兵也是不远,不知扬光兄想身居何位,下官也好提早造册安排。”
他这话说的巧妙,一是以表字相称,不再用王妃尊号,二是自称下官,寓意赵诩官位定在自己之上,既有探听之意,又有效忠之qíng,让人听得熨帖以及。
赵诩瞥他眼,勾唇笑笑,“我还未与王爷商量,既然沈大人思虑周全,先我一步想到此事,不如便请沈大人辛劳一趟,直接去问王爷,让他定夺便是了,诩无有不从。”
沈觅细细留意他神qíng,一派洒脱淡然,不见喜意,却也不见伤悲。
肃王大婚之时,他品秩不够,并未亲眼得见,可后来听闻旁人描述,说彼时肃王妃亦是这般无悲无喜,泰然自若。
他神游当场,赵诩却也不急,径自摹着碑文,“德秀时哲,望高世族。灼灼独明,亭亭孤……”
这是荥阳郑氏先祖所书《郑文公碑》,或许传言不虚,士族真的要大举来投了……
“还不去找王爷?”赵诩轻声问道。
沈觅这才如梦初醒般退了出去。
第73章
沈觅浑浑噩噩地从赵诩那边出来,又往倾盖堂去。
方才赵诩的意思,他虽明白,可又有些糊涂——肃王妃仿佛是赞成和离的,可又不愿自己揭了这窗户纸,还是要王爷摆个态度。
赵诩此人,看起来xingqíng温和,实则却坚毅果决,在和离之事上如此拖泥带水,实是一反常态。
至于肃王……肃王本是个跳脱的xing子,自先帝去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好在后来常年练兵,又有王妃在一旁襄助,又重成了个大度恢廓的慡朗男儿。
肃王妃缄口不言,兴许从肃王那里能得个准信,好安定人心。
“微臣参见殿下。”待肃王议事完毕,帐中诸人纷纷告退后,沈觅才出声行礼。
轩辕晦挑眉,“怎么今日长史如此见外?直接进来就是,你我之间不需讲究这许多礼数。”
沈觅笑笑,在他下首坐了,斟酌道:“不瞒王爷,最近有一事惹得肃州上下议论纷纷,还请王爷为大局故,尽快拿个章程出来,否则我怕人心涣散,坏了大事。”
“人心涣散?至今肃州经了多少雷霆风雨,都还岿然不动,本王倒是不知还有什么能让肃州上下全都为之涣散。”
“昨日荥阳郑氏的两名公子来投,听闻再过几日裴氏的三公子也要到了,他们的位置,王爷可想好了?”
轩辕晦抿了口茶,“王妃怎么说?既是士族,别驾以下,他看着循例给便是了。”
沈觅为难道:“这些人都还好说,只是……”
“嗯?”
“王妃自己该如何封,还请王爷示下。”沈觅起身,恭谨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轩辕晦一愣,“王妃怎么封……”
他突然蓝眸一寒,“是你自己要问的,还是别人让你来问的?”
沈觅头皮发麻,“肃州上下均想知晓。”
轩辕晦剑眉一横,“王妃呢?他又是个什么意思?”
“方才我已请示过王妃,王妃说全凭王爷做主。”
轩辕晦点点头,“你先出去罢,本王自有主张。”
沈觅迟疑了一刹,见轩辕晦神色如常,心里反而一突,赶紧告退出去了。
待他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轩辕晦才猛然将桌上物什全部掀倒,自己缓步踱到窗边,努力压制下心里的狂躁不安。
腕上的菩提被摩挲得发亮,中间赵诩给的那颗夜明珠更是熠熠生辉,轩辕晦转着念珠,不仅未能平心宁神,心中波澜反而愈加汹涌。
这些日子他刻意回避之事,终于还是血淋淋地摊开在面前,bī着他应对。
他惯了有赵诩在他身边并肩作战,时日久了,竟忘了赵诩与他,本也不是同路人。
赵诩,到底不姓轩辕。
月上中天,见轩辕晦还未回秾李楼歇息,赵诩便传了守宁来问。
守宁如实回报,“沈大人求见后,王爷便再未出书斋。”
赵诩蹙眉,“王爷可用晚膳了?”
“送是送进去了,却不知王爷……”
赵诩叹息,“也罢,随他去吧。”
第二日卯时刚过,连同赵诩在内,肃州但凡能说得上话的官吏,均接到肃王钧旨——即刻前往倾盖堂议事。
众人不敢耽搁,纷纷纵马的纵马,乘车的乘车,不到卯时三刻,竟到了个七七八八。
肃王夫夫都还未到,沈觅穆然肃立在最前首,其余人等文武分列,两两对望,心中均是忐忑。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赵诩一身冠服,从后院款步而出,白苏搬来张凭几,放置在肃王座下半阶,赵诩也不客气,径自坐了,闭目养神。
他来之后,整个倾盖堂一片死寂,针落可闻,众人又想看他神qíng,可又担心僭越,便只好憋着气,个个泥塑般呆立着,场景竟有几分滑稽。
于是赵诩便笑出了声,清朗笑声砸在这片沉寂里,也硬生生地砸在每个人心里。
所有人都知晓,兴许过了今日,肃州的天便要变了。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有何乐事,不妨也让本王笑笑?”
轩辕晦大步走进,玄色大氅拖曳在暗色砖上,冷凝而又沉郁。
“参见王爷。”赵诩率先起身行礼,其余人才如梦初醒般跟着动作。
轩辕晦从赵诩身侧走过,手指轻轻点了点他肩,“都免礼罢。”
人人都垂首不语,从轩辕晦的方向看过去,根本看不见众人的脸,只能看见各色冠帽和或乌黑或花白的发髻。
轩辕晦看了守宁一眼,守宁领命,高声颂道:“颍川赵诩,道冠簪缨,谋猷允协,特进为……”
轩辕晦目光一直黏在赵诩身上,他并未看他的神色,反而去看他手,赵诩其人喜怒不形于色,可既然是人,则必然有些自己都未留意的习惯细节。譬如此时,赵诩的手掌轻轻贴在扶手上,看似随意,可每一寸肌理都僵硬无比。
“特进为司徒,掌民生吏治及军国支计。”
这便几近于宰相了,当下肃州正处于跌宕变化之时,轩辕晦只封实职,不授虚衔,司徒与沈觅的长史一般,已然是肃王麾下可以得到的最高官位。
赵诩的手按在扶手上,青筋微微凸起,轩辕晦蓝瞳微微一缩,示意守宁继续颁第二道旨意。
“肃王妃赵诩……”
话音未落,众人jīng神便为之一振,心道赵十九卧薪尝胆这么些年,总算得到解脱的旨意了么!
赵诩缓缓起身,跪伏在地,等着接这两道旨意。
“系出高闳,雍肃端良,谦恭有度,赏和田玉龙凤纹碗一对,翡翠同心扣一对,万里江山图一卷,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见本王不拜……”
如果说方才是针落可闻,现下便是微风徐来,都震耳yù聋一般。
“都说了不名、不趋、不拜,你这又是做什么?”
赵诩还愣在地上,轩辕晦的声音已到耳边,一抬眼就见他眉眼含笑,一副jian计得逞之状。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王妃你说可是这个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王爷为什么不愿意离婚 因为他们离婚了 我怎么往下写……
还不算传统意义上的he 别高兴的太早
第74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王妃你说可是这个理?”
任谁都没有想到,本来极其简单的一桩事qíng,轩辕晦竟折腾得如此复杂。
沈觅心中长叹一声,看来肃王是想鱼与熊掌都想兼得,江山与美人都在我手了。
转眼这个烫手山芋又被扔还给赵诩,若是他领旨,那么就算能够担任司徒一职,也还脱不去王妃的身份,更加坐实后宅妻眷这般的身份,若是不领旨,不仅给轩辕晦难堪,更……
到那时,正妃之位空悬,其余人更会劝轩辕晦广纳后宫,他们之间便更无可能。
轩辕晦此人,聪明时堪称一点就透,可偏偏在这“qíng”事上却糊涂的很,即使到了如今,赵诩还是不能辨别,轩辕晦是真的对己有qíng,还是单纯想利用自己制衡士族,亦或是对五六年风雨的眷恋不舍……他本就剪不断理还乱,更拿不起放不下,却被bī到这个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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