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杂记_如鱼饮水【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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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你老表舅派人来了,说二少爷从姑苏逃跑了。”小福说道。

  “二弟那么聪明,本来也没想能困得住他。”沈晏周点点头。

  “家丁已经按你吩咐都发了银钱打发走了,现在家里就剩你我二人,”小福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来,掏出厚厚几打账簿递过去,“账目你再看看,整个沈家都被你掏空了,傅清寒也没给福禄王这么多钱。”

  “这是我和福禄王的jiāo易。”沈晏周道。

  “什么jiāo易?”

  “我帮他谋反,他答应与傅清寒断jiāo。”沈晏周一边看账簿一边说。

  小福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你为了傅清寒不跟他好,连这种狗屁jiāo易都答应,你别是个傻子吧!”

  “谋反!谋反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小福叫道。

  “傅清寒已经不能算沈家的人了吧,他不是被除籍了么。”沈晏周平静地说。

  小福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浑身都如同被冰水浸过一般,上下牙齿打架,咯咯作响。

  “二弟是皇帝的心腹,我将他关了起来,又伤了他的心上人,只要他大义灭亲,皇帝也不会为难他,”沈晏周揉着太阳xué,似乎在认真思考,“家里的下人也都遣散了,如今算算整个沈家,就算是满门抄斩,不也只有你我二人么?”

  “你是妙火教的人,本来也是死罪潜逃,再多一条也不打紧吧?”沈晏周笑了笑,“不过我总要有个人替我收尸,所以明日一早,你也走吧。”

  “万一……谋逆成功了呢?”小福颤抖着问。

  事实上谁做皇帝沈晏周并不关心,他原本想过如果福禄王谋逆成功,傅清寒没有xing命之忧,他便不cha手此事。只是隐隐有所担心,所以不肯将家主之位jiāo给他。后来沈靖川透露了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他已看出福禄王没有胜算,这才忽然cha手。

  “我不信。”沈晏周只是如此说道。军机绝密之事,他口风倒比沈靖川更严。

  小福站了起来,咬住嘴唇,许久才说出话来,“你既然……已经看出来……只要阻止傅清寒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顶罪?”

  “他和福禄王走得太近了,沈家给了王府那么多钱,将来清算起来,无论如何都抹不过去。但倘若说这些钱是沈家当家给的,而后他又被沈家除了籍,二弟帮忙周旋的话,应当可以保住一命。”沈晏周道。

  “所以你才一直不肯给他家主的位子?”

  “当时确实已经隐隐担心,总想着万一出事,尽量庇护他一下。”

  “难道……就不会有人看出来你的用意?”

  “我用倦雪刀捅了他心窝一刀,他差点死了,金匮城谁不知道此事?”沈晏周瞥了她一眼,“伤口要深,外表要看着血腥,却还得避开肺脏和心脉,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jīng准的一刀。”

  “……为了他,你竟做到这种地步……”

  “毕竟他是我最爱的三弟啊,”沈晏周留恋地看着笑眼弯弯的大阿福,“做到什么地步都可以,又有什么值得说的呢。小福,你总是好奇这些事,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这些谋划,可都是以你的死为前提的!”小福感到一种难以言述的闷痛。这不过是沈晏周自己的事,可是她却没办法不难过。

  “我死了,三弟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啊。”沈晏周垂下眼帘,终于透出了一丝哀伤,“我总威bī利诱地让他杀了我,他明明那么想摆脱我,却仍不肯动手。明知道他不爱我,我却还总想要证明些什么……你看,他这么讨厌我,却依然不肯杀我,或许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一些爱我的吧……”

  “所以,如果他真的对我挥刀,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你们从岛上回来,我看你们相处的融洽,我以为他爱上了你……”

  “以死相bī得到的回应罢了,”沈晏周抬起黑漆漆的眼眸,绝望地看着空旷的院子,“他如今,应当更恨我了吧……”

  小福抱着身子蹲在了地上,埋起头,肩膀抖动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啜泣。

  “哟,竟然哭了,”沈晏周散漫地微笑起来,伸出微凉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哭过就忘了吧,不要告诉他。”

  第二十五章

  金匮城这一年看似安稳太平,却不料年关将近之时,备受江浙一带百姓敬仰的福禄王遽然起兵北上。

  然而这场叛乱就如同夏天的bào雨,电闪雷鸣,骤起骤歇。

  叛军从金匮和湖州向北行进,在常州遭遇阮翎然率领的王师,爆发激战。与此同时,台州和宣城两地暗中聚集的王师忽然向北包抄,对金匮两面夹击。

  而朝堂之中,次辅叶流之带三千铁甲兵bī宫,皇宫被围,内外僵持不下,人心惶惶。

  金匮城外金戈铁马,战火纷飞。守城数日,大抵是扛不住了,柳知府下令官兵烧城,以免弃城后粮糙兵器落入王师手中。一时间城内黑烟滚滚,哀鸿遍野。城中百姓都携儿带女,抱着值钱家当涌向城外,死在乱箭中的人不计其数。

  沈家老宅的大门被撞得东倒西歪,府苑被盗贼和流民轮番抢劫,一片láng藉。沈晏周坐在后院回廊的太师椅上,默不作声地望着庭院正中一具漆黑的棺木。

  他捏起小酒坛往薄胎酒盏里倒了些梅花酒,端起酒盏浅啜了一口。清冷梅花的香味儿层层叠叠在舌尖漫开,味觉勾起的记忆深远难忘。

  远远地马蹄声响起,习武之人耳力灵敏,沈晏周猜出来得当是一队兵马,想来是破入城中的王师了。他偏过头看着手边的大阿福。

  泥娃娃面目和善,笑意盈盈,他莫名觉得心头一暖。

  他把大阿福抱起来,手指摩挲着它的身体,笑问道:“你笑什么,难道也想喝酒么?”

  “不行哦,你现在还太小了。哥哥把酒埋在梅树下给你留着,等你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喝。”

  “你还有多久才能长大?”沈晏周笑着摸了摸下巴,“十年吧,十年后你就长大了。”

  “那还要好久呢呀,哥哥。我想要快点长大,以后保护你哦!”

  沈晏周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语音,他忙回过头,便看到回廊拐角站着个粉雕玉琢的清秀孩童。

  孩童手里拎着个糙编的蜻蜓,正一提一提玩得开心。

  沈晏周猛然站起,踉跄中撞翻了酒坛。他赤着脚跑过去,追逐着这个孩子。

  沈家园林回廊沿池而建,斗折蛇行,时隐时现。沈晏周在廊中奔跑,袍带衣袂当风飞扬。远处城中厮杀不绝,园中却曲径通幽,只闻鸟鸣。

  孩童银铃般的笑声在前面回dàng,沈晏周跌跌撞撞,追逐着每个拐角处孩童手中一闪而过的糙编蜻蜓。

  他轻功用得太久,体力不支地抵住长廊画柱喘息。面前的一泓幽池,通往池中临水阁的一截曲折石桥上,沉静的青年眺望着远方,风chuī动桥边垂柳枯枝,摇摇曳曳。

  “三弟……”沈晏周勉qiáng又站起往池中走,然而青年的身影倏然一晃,又步入幽阁之中。

  沈晏周拖曳着散开的长袍,面色苍白地走进临水阁。长时间无人问津的亭子,夏日时藤蔓已经长入雕花窗棂,如今枯藤老树缠绕飞檐乌瓦,垂挂几案,阒无人声,幽邃寂静。

  沈晏周这时才觉出自己醉了,他惘然坐倒在阁中的落满灰尘的罗汉chuáng上。

  十年恍如一梦,癫狂半生,大醉初醒。

  光线从窗棂fèng隙she入,尘埃在空气中静静弥漫。不知坐了多久,阁子外响起嘈杂的兵马声和人声。

  沈晏周站起来,缓缓走出临水阁。

  阁子外沿着池塘围了一圈弓箭手,回廊上尽是手持刀戟的王师。众人睁大了眼,紧紧盯着沿着曲折石桥缓步走出的青袍男子。

  他的神色寂静,宽袍散发,从深院昏暗的阁中走出,如同冉冉升出泉下的魑魅魍魉。

  “逆贼沈晏周,速速束手就擒!”为首官兵严声喝道。潭水的死寂被打破,数只野凫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起。

  沈晏周抬起了一只手。官兵以为他要出招,骤然骚动,一个年轻的小兵惊得失手she出一箭。沈晏周躲也没躲,箭堪堪擦着他的耳垂飞过。

  他又抬起了另一只手,指尖相jiāo,垂着腕子递向为首的官兵。

  “不是要抓我么?”他淡淡哂道。

  -

  傍晚之时,金匮城彻底被王师攻破。沈靖川策马加鞭冲进城中,驰过满目疮痍的街市,在沈府破败的大门前骤然勒马。

  他蹙紧眉头,双眼通红地看着摇摇yù坠的门匾。

  严问山终于追上了他,滚鞍下马,轻轻搂住他的肩膀,“都是贼王之过,日后我们再重建就是,阿靖……”

  沈靖川没有说话,一步冲进府中,径直朝后院跑去。

  后院阒无人影,唯有庭院正中摆着一具黑漆漆的厚重棺木。院墙坍圮,北风悲吼。

  “城被围了这么多天,他不可能出得来。今日破城时那么多人逃出来,却也没看见他。”沈靖川头也不回地说。

  严问山在他身后想将他抱住安慰,却又不敢过去,便好言劝道:“兴许是被官兵带走了,等人马安顿好,去问问看就知道了。”

  “大哥那种xing子,与其被俘,恐怕宁可一死。”沈靖川脸色愈发沉重。

  “阿靖……”

  “他若是没死被俘,押回京城,也是死罪,”沈靖川冷冷道,“陛下必定不会饶他,我若要救他,只能半途将他劫走。”

  “阿靖!”严问山一把握住他肩膀。

  “冷静点,先问问qíng况,你大哥他未必被擒了,”严问山叹道,“你若实在要劫囚……”

  沈靖川抬眼盯着他。

  “……我就帮你。”严问山投降道。

  “好,那就去军中问问。”沈靖川点了点头。

  -

  王师清点兵马,安顿完毕已jiāo亥时。沈靖川在军中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找到了沈晏周。似乎都听闻过他的江湖名号,官兵对他十分提防,手脚都上了重枷,帐篷里外足足有二十余人把守。

  严问山拿出皇亲国戚的身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帐篷里的官兵暂时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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