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意直往背脊里钻,宋雨仙打了一个哆嗦,他还是想不通为何祈荼偏偏就要现在将那箱子取回来,反正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宋雨仙咬牙,直奔那口井走。井上堆砌着几块碎石,青石上生着苔藓,里头漆黑一片,泛着森森冷意。用脚踩了踩泥土,他也分辨不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索xing蹲下拿剑戳土,若是戳到箱子一定能分辨出来。宋雨仙尝试着找了找,还是没发现什么破绽。难道是被人提前取走了?
宋雨仙一想到祈荼一人重伤又在荒野,恐怕不妙,内心更加烦躁起来,又想起了他那句“我的命不值钱”,咬牙切齿地拿剑往土里一戳,心说什么东西那么重要,竟然看得比命还重!
宋雨仙越想越气,狠狠一脚踢翻了石头。
他只迟疑了片刻,转身就往屋子外跑。拴在门前树下的老马,一反常态的拉住缰绳拖拽,时而扬起前蹄嘶叫。月色yīn沉,宋雨仙急慌慌地解开那缰绳,翻身上马,一股冷意直往背脊上窜。一扬马鞭劲风扑面,刮在脸上只觉得生疼。
快一点。
一种若是回得晚了,就再也见不到祈荼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子。
不知不觉间,他握着缰绳的手心沾满了汗,仿佛抓不稳似的。
那领头的再也站不住,一声令下四周的侍卫便齐齐挥剑攻上来,然而祈荼也并不反抗,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若是他不死,扫业山庄是不会罢休的。肃杀之气裹挟着寒风将他的衣袍chuī得飞扬,青衫单薄映照着白刃剑光,他忽然觉得身体有些轻,他从未如此放松过,卸下了一身的负累。其实这样也不错,他的眼神有些迷茫的瞭望远方,那条归家之路早已经布满了砂砾,杂糙从荒野铺天盖地的涌来。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苦笑,叹息已经远了。
宋雨仙一鞭子狠狠抽在了马身上,一口气也不敢松懈。不详之意撕扯着他的心,让他难受苦痛。
只是一瞬,远处一匹疾驰而来的骏马闯入了祈荼的眼眸——
宋雨仙!
他为何又回来了!
他故意将他骗走,找那无中生有的箱子,只希望他能多消磨些时辰,避开这些杀手刺客——
来不及多想,祈荼勉力避开当中刺来的一剑,回身弯腰捡起枯枝隔空一挡,这几个动作虽然依旧避不开,被人一串剑花挑伤了手臂,却不至于送命。
宋雨仙眼见祈荼一动不动任人宰割,心中惊慌,连忙纵起轻功总马上一跃而下,飞身到了祈荼面前,抓住他的手腕子一拉,一手挥剑挡下剑招。他抿着唇,又怒道,“你做什么!等死吗!”
祈荼心中又不知有什么感想,又有一丝疼痛如苦水一般化开,又觉得仿佛十分惊喜欢愉,他睁大了眼睛,错愕的看着宋雨仙。他原本以为,方才一别,此生便再也见不到宋雨仙了。
宋雨仙应付起来颇为吃力,这些黑衣刺客同以往的不同,出招更为凌厉狠毒,一招一式皆如亡命。不多时,宋雨仙身上已经多处剑伤,只是这些剑伤都只能伤一伤皮毛,其余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疼痛使得他的剑法丧失了准头,也鲜能伤及敌人。况且宋雨仙不忍心取人xing命。
疾风伴随着微雨刮在脸上有着微微的刺痛,剑锋染着红线滴落在泥地。宋雨仙蹙起了眉头,丝毫也不退让半步。这些杀手倒是厉害,每当他撕开一个缺口就要逃脱,却立即被人堵住,又拉回了原地。
看来如此是要不死不休了。
面前一剑已经到了跟前,宋雨仙往后一扬,立即被削下了一缕头发,他连忙挑开了剑锋,伸脚对着那刺客一踹。忽而宋雨仙发觉一阵凉意从没背后袭来,余光瞥见白芒闪过,他一侧身避过,却觉得不对,呼吸一窒。祈荼手中并无冰刃,眼见宋雨仙应接不暇,俩忙就着那枯树枝徒劳一挡,只是那剑刃极快,枯枝应声而断,眼见剑招快要刺到宋雨仙的后背,只得挥臂一挡。这一挡仿佛连手臂的骨头都要被削碎似的。血立即浸染开来。
祈荼只觉得头脑晕眩,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半弯着腰“哇”的呕出一口血来。
宋雨仙发了狠似的剑招疾舞,剑锋带着内劲挥剑一甩,地上立即炸开了几道剑痕,刺客被bī得后退几步。宋雨仙连忙扶住祈荼,一手比着剑锐利地望向四周。
祈荼脸色苍白,过了一会儿又仿佛恢复了一些力气似的,能站得稳了,他推开宋雨仙的手,冷道,“你自己走。否则我们谁也走不掉。”
“我绝不会丢下你。”宋雨仙握紧了剑柄。
只见寒芒一闪,祈荼猛地把宋雨仙推开,只见那细长的剑穿透了祈荼的胸膛,将他整个人都捅穿。他身手握住剑锋,血一汩汩从他身体里涌出。宋雨仙仿佛很久都反应不过来似的,他木愣的盯着祈荼,他的脸,他的手,已经穿过他胸膛的剑。宋雨仙手脚发木,嘴唇微微颤抖着,嗓子发gān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这一击得手,刺客便如风一般消散不见。
无论如何也救不活的。
他宋雨仙救不了任何人。
宋雨仙奔过去颤巍巍的扶住了祈荼,血已经染了他满身,宋雨仙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喊道,“祈荼——”
宋雨仙半跪在地上,两双手紧紧抱住祈荼,祈荼虚弱乏力的身体完全靠在了他的身上,他费力的睁着眼睛,盯着那条绵延到远方的归路,血从他的唇角溢出。宋雨仙连忙紧紧攥紧他的手,哭道,“你、你不要害怕,我、我救了你两次,铁定有办法救你第三次,况且、况且,我早就写过信给恭正琏,他、他们一定在路上……”
祈荼摇了摇头,仿佛费劲了力气,他的声音细弱蚊蝇,宋雨仙连忙凑过去听。就听到祈荼有些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宋雨仙。”
“什么……”
“我骗了所有人……九泉弈谱之事是我全权策划,什么称霸武林,什么起死回生,都是我编出来骗人的。他们都在找,却找不到,它还在我手中,就藏在……”祈荼的气息将尽,“你终究会忘记我。”
“我不会让你死!”宋雨仙吼道。
“为了不让你忘记……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宋雨仙觉得嗓子十分gān涩难受,几乎说不出话来,血就在那青衫上如凤仙花一般一朵一朵的晕开,缠枝聚散、罗网索命。
“那九泉弈谱藏着扫业山庄的罪证,意图篡权谋反的罪证。当年扫业山庄就是为此灭我满门,那棋谱就藏在那里,你定要、定要——”他急促的呼吸了几声,过了一会儿脸上的血色逐渐褪了个gān净,发紫的唇颤抖着,涣散的双眸无力的闭上,拽着宋雨仙衣领的手却怎样也不松开。
宋雨仙听见了极为轻浅的一声叹息,低缓而沉默的又似乎带着无尽的眷恋与踌躇,他听见祈荼说,“我一直都是个坏人……”
他说完,手松开了。
宋雨仙再也站不住猛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祈荼,他救不了祈荼。
他的心再也不会跳动,他的眼再也不会睁开看他,他的嘴也再也不会说出温柔的话。从此以后他就与泥地为伴,与棺材为友。然后他的身体会逐渐腐烂,什么也不会留下。
只除了活在他的记忆中,让他时常缅怀。
直到有一天,宋雨仙也忘了。
宋雨仙忽然不哭了,他抬头仰望着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只露出一丝黯淡的线。细雨横斜、风过喧嚣。他忘记了,什么叫事不过三。
浑浑噩噩中,他仿佛感到有雨滴落在脸上,十分温柔缠绵,他也不知道这是他的眼泪还是雨水。
宋雨仙在地上跪了很久,直到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双腿就想灌了铅一样的走不动,过了一会儿又一阵阵的发麻。
他觉得,祈荼至少应该需要一副棺材,然后埋在祈家那破败的院子里。以后,每年清明他都会来点上一炷香,同他话唠地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
宋雨仙将祈荼抱回了已经没了遮盖的马车上,连上了那匹老马,淋着雨赶着马车。他不用着急,因为路还可以长一点。
那本棋谱,他一定会找到。扫业山庄,一定会落魄。
宋雨仙或许不能成为一代大侠,但他一定会江湖流芳。
“祈荼,其实我那天听到你说的话了。”
宋雨仙轻声说了句。
只是祈荼再也听不见了。
第79章 亲戚
宋雨仙漫无目的地走在了路上,这天气愈发的冷了,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转头道,“我们走快点,前面就是客栈了。”他说完转过头去,却只看到那寂静的街道上依稀只有几个行人,他们缩着脖子,裹着衣服,或挑着货担,或提着竹篮。
宋雨仙搓了搓手,呼出的气息立即凝成了一股白雾,很快又消失了。宋雨仙跺了跺脚,仿佛连脚趾头都冻脆了。
走进客栈,扔了一锭银子给那算账的,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走。拉开房门,也没有点上蜡烛,也没有脱掉衣裳,他一头栽在chuáng上裹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地哭起来。
过了许久,他就睡着了。
风拍在窗户上哐当哐当地响着,像是谁的手敲打着想要进到屋子里来。宋雨仙纹丝未动,他累及了,累得连一呼一吸都觉得乏味无比。
次日。
宋雨仙病恹恹地离开客栈,远望四周,他竟然觉得无处可去。还是回去吧。不行,他得先找到棋谱。
依照祈荼的说法,棋谱应当还在祈家的院子中,只是那口井边他已经找遍了,并没有发现藏在何处。难道在这之前就真的被人抢走了?祈荼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骗局来愚弄江湖。
谁又能想到。
这棋谱之秘竟然是祈荼自己编出来的。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边走边想,却怎样也想不明白。
忽然,他听见有个人在喊他。
是个女人的声音。
“仙仙!”
宋雨仙面如土色,默默的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头上扎着一根蓝布花巾,手上提着一个菜篮子,穿着一身粗布短衣的女人。
她走过来,看了看宋雨仙的脸色,不由得担心得一把将他抱住,放在怀里将他的头揉了又揉,“仙仙,谁欺负你了!快说!”
宋雨仙也规规矩矩地抱住她,头磕在她肩膀上嚎啕大哭,“娘!我朋友他死了!他死了!我怎么救不了他!他就死了!娘!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仙仙!”
眼见这么大个的儿子竟然当街哭得稀里哗啦,宋大娘可心疼死了,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捏了捏他的脸,安慰,“秋小风死了?他死了就死了嘛,就是他命不好,不关咱雨仙的事!”
“不是秋小风死了!”
娘啊,你就这么希望秋小风死啊。
“那是谁死了?”宋大娘心中很不乐意,秋小风和秋续离那两兄弟,小时候可没少欺负她儿子,幸而他儿子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要不然可跟他俩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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