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除了放酒的地方,后院便只有青阳自己的房间和厨房。阿初和李大哥都住在外面,都已成家立业。
现在烈烈已有三岁,没有哪个rǔ母能受得了他的,请丫鬟带他又怕不够细心,而烈烈现在谁的话也不听,趁人不注意便跳上桌子、椅子不停地蹦,还喜欢揪客人的胡子,虽然客人不介意,还笑呵呵地逗他玩,但也不可能任由宝宝这样下去。
终于有一天,烈烈踩坏了一坛酒,人也掉到了酒坛子里。
本来这坛子也不易踩坏,但偏偏这坛子酒是开封过了的,口又大了些,烈烈又借着椅子爬上去踩,于是整个人都掉了进去。
青阳正在给客人打酒,一听声音,回过头时,几乎魂飞魄散,慌忙跑过去把烈烈从坛子里抱出来。
烈烈知道闯了祸,不敢再哭。那酒不是烈酒,是给姑娘们喝的桂花蜜酒,其实也不大伤害身体,但烈烈年纪太小,咕嘟嘟地喝了几口酒后,也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十分茫然的表qíng,
他浑身湿淋淋地,沾了酒水,却呛咳着不敢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青阳。青阳一狠心,便把烈烈打了一顿。
「以后我死了,你还是这么不懂事,谁来照顾你?」
自从换了面容,他便再也没有哭过,此时想到伤心处,竟是难以克制。
烈烈才只三岁多些,被青阳横在膝盖打了屁股,却仍旧坚qiáng地不肯吭声,此时看到青阳流泪,伸出小手给青阳擦了擦,小声道:「爹爹,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啦……」
青阳没想到烈烈那么小,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稍觉安慰。但想到薛不二曾说要他敞开心胸,不可郁郁,便将这事放在一旁,不去多想。
这一日阿初家里有事,告了假,便急忙回家去了。青阳眼看着太阳西落,已是huáng昏,不会再有人来,而孩子又哭个不停,只吵着要喝酒。
自从上次落到酒坛子里后,烈烈便爱上了杯中之物。只是小孩不宜饮酒,青阳纠缠不过,于是每天给他喝一点祛病qiáng身的薄酒。
在乔府时他虽然做过酒,但天一教中都喜欢烈酒,香味馥郁酒味又极淡的做的不多。但在中原,爱喝酒的姑娘们却是有不少,只是大家小姐们喝的酒,和江湖汉子们差得极远。比如七香酒、桃花酒、梨花白、玉露chūn,这些都是给姑娘们喝的。烈烈既然爱喝,他便每天给他喝一小杯,这些酒味都极薄的,只如糖水一般。
青阳倒了一小杯桃花酒给烈烈。这桃花酒喝完后双颊生出红晕,便如桃花。
烈烈喝惯了酒,渐渐养成了酒瘾,看到又是这一小杯,撒娇不肯,青阳沉下脸,烈烈便不敢再吭声了,双手捧着一只小小的杯子,小小地啜了一口,又眼巴巴地看着青阳。
「吃太多酒,会变成小矮子的。」青阳摸了摸宝宝的头。
「真的吗?那烈烈只吃一杯就好了。」
「以后不吃酒了,吃糖好不好?」
「不要!」烈烈严肃地摇头。
想不到居然养出一个小酒鬼出来。早知如此,不如不开酒坊。在这种时候,青阳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玄冰。如果玄冰在,或许他知道怎样才能教好烈烈。慈母多败儿,孩子是他生下来的,骨ròu相连,看着他便想到自己曾经吃过的苦,因此不愿他再承受。
他对烈烈或许还是太纵容了,如果是平常人家,小孩子是一滴酒也不能沾的,但或许正因自己软弱之故,所以希望烈烈早日成人吧。
青阳不由得苦笑,吩咐李大哥收摊关门。
「薛老板这么早便要关门了?」一个又软又甜的声音响起,青阳一转身,便看到一个明艳少女,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青阳认得这是董家的丫鬟小翠,经常到酒坊里给董家的大小姐买酒的,于是颔首迎客,说道:「今天又是半斤七香酒么?」他一面说着,一面便要接过小翠递给他的酒壶。
酒坊买酒买的多的,经常连坛子一起,但若是像这样半斤一斤的,就要打酒了。
谁知他接了酒壶,小翠却还不松手,压低声音,笑盈盈地道:「今日不只为打酒,还想为我家小姐做一做红娘。」她手中本有一块丝帕,此时略略揉成一团,塞到他掌心里来。
青阳「啊」了一声,手一松,酒壶登时摔在地上,成了粉碎。
青阳手里抓着丝帕,惊慌失措,连连道歉,小翠仍旧含笑小声道:「薛公子怎地如此紧张?我家小姐乃是一片真心,你看了丝帕便会知道。」
原来城西的董家只得一个女儿,于是便想招婿入赘,但高不成低不就,于是董小姐就拖延过了年纪。这酒坊的薛老板虽然死了妻子,又带着一个儿子,但xing格温和,从不与人争斗,倒是夫婿的极佳人选。董家小姐本是在出游的一次路过,于是和青阳只见得一面。但董家小姐又不好意思差媒人来说亲,于是便让了丫鬟来问青阳的意思。
青阳吓了一跳,待要将丝帕还给小翠,小翠却已收回了手,微笑道:「薛老板莫要忘了丝帕上的约期。」
青阳低头一看,这丝帕上绣了一支红芍药,下角用簪花小楷写了何时何地于三更月下相见。
「在下何德何能,得蒙小姐垂青。但……但在下心中只有内子,自是不能再和别人一起。这约期怕是不能去了,还请姑娘代为转告。」说完徐徐地躬身一礼,双手递还丝帕。
这三年来,他时时刻刻都警惕着待人接物要自然大方一些,切莫再像女子一般。形容举止依旧如同往日舒缓,但去了拘谨之气后,在别人看来更是无比的稳重妥帖。
董家小姐会让丫鬟做出这种惊世骇俗之举,自然也并非温良贤慧女子,连带着小翠也有些轻佻。小翠心中暗暗可惜此人容貌平常,但看他的样子,不由生出几分轻薄之心。伸手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收起,却在他手上掐了一把。眸光转动,端的是美艳无比。
青阳神色不变,躬身下去,头也不曾抬起。小翠不由嗔道:「你这呆子……」
「哼,jian夫*妇!」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青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子风尘仆仆,腰间系着长剑,正朝此处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葫芦。
青阳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远处官道上一队商旅,像是行商,但大多带着兵刃,更像是江湖中人。
小翠xing格泼辣,自然不是好惹的,听到这男人挖苦,登时反唇相讥:「你偷听别人说话,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青阳摆了摆手,示意小翠别多说,但看着那队商旅,神色不禁有些发青。原来马队的车上,cha着一杆白色小旗,上面正是天一教分坛的标志!
那男子没理会小翠的话,掀起酒坊门上的布帘,走进酒坊,高声道:「掌柜在吗?来十斤烈酒,越烈越好!」
青阳已是有些心神不宁。来人虽然不是总坛的人,也没见过他,但也得凝神对待,以免出什么纰漏。于是对小翠道:「姑娘请先回去吧。我有生意要做。」
小翠嫣然道:「你别忘记啦!」正要在说什么,但看到青阳似乎不解风qíng,只好幽怨地瞥他一眼,看到青阳已转身离开,只得跺了跺脚,款款离去。
李大哥不想打扰他两人柔qíng蜜意,早就不在酒坊里,只剩烈烈一个孩子,正捧着酒杯小口地嘬着,看到有人来,便警惕地用小手盖住自己的酒杯,眼睛看着来人。
「叔叔!」
「小孩,居然偷喝酒?」这男子叫做陶嘉,是白圣坛的掌旗弟子,奉命跟随副坛主前来洛阳办事。路上口渴,正好见到这座酒坊,于是下马打酒。此时看到小家伙喝酒,他觉得十分可笑,忍不住出言逗逗烈烈。
「不关你的事,哼!」烈烈鼓着眼睛瞪着陶嘉,一双眼睛漂亮至极。
陶嘉又好气又好笑,但看着烈烈的小脸出奇的美貌,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这么漂亮,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烈烈噘起嘴巴,忽然飞快地伸手揪了一把陶嘉下垂的额发:「坏人!」
早在平时,陶嘉已大发雷霆,但对着这孩子,却是令人生不起气来,于是无辜笑道:「我哪里坏了?」
青阳此时已进了门来,看到两人对话,不由心惊胆颤。烈烈的样子像极了玄冰,也不知这人有没有这个资格见过玄冰,于是对烈烈说道:「烈烈,快回房里去。」
烈烈摇头耍赖:「不嘛,不嘛!」
陶嘉抬头看到掌柜竟然是方才与那女子在大街上勾三搭四的人??,登时十分厌恶,也不再多话,让青阳打酒,数了银钱放在案台上。但看着烈烈却忍不住喜欢,又摸了烈烈的头一把。
烈烈从小娇惯任xing,街坊邻居看他生得可爱,没有不宠着他的,越发宠得他无法无天,此时这个陶嘉也不知怎的惹恼了他,他抓着陶嘉的手忽然咬了一口。陶嘉猝不及防,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青阳吃了一惊,立刻向陶嘉道歉。而正在这时,酒坊里忽然冲进了十几个人,杀气腾腾。原来副坛主赵洪看到陶嘉迟迟没回,又听到陶嘉惨叫,于是又派人前来查看是怎么回事。
陶嘉忙对赵洪道:「没事。就是这小孩咬了我一口。」
青阳看到赵洪,吓得哆嗦了一阵。赵洪身为副坛主,他自然是认识的。他沙哑着嗓子道:「对不住,孩子不懂事……」
赵洪责备了陶嘉一顿,对青阳的道歉只扬了扬眉,说道:「掌柜的口音似乎有点像关外的人。不知是否在关外住过?」
「我父亲是关外人,所以可能有些口音罢。」青阳小心翼翼。
「掌柜从来没在关外住过么?」
「没有。」青阳与赵洪的目光对视着。手紧紧地抓住烈烈的小手。烈烈被抓得生疼,登时嚎啕大哭。青阳连忙抱起孩子,低声劝哄。
赵洪道了歉,命手下的人退出酒坊,准备启程。
青阳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衣裳已然湿透。
赵洪跃上马背,转头对陶嘉道:「走吧,回头叫人查一下这家酒坊的老板来历。」
陶嘉揉着起了两个米粒大小的牙印的手,疑惑地道:「这人有什么问题么?」
赵洪皱了皱眉,说道:「这人相貌平平,如何生的出那般美貌的孩子?这孩子多半不是他的,而且,你没发现他见到我们十分害怕?想必是以前跟我们打过jiāo道。果然问他几句,他便露了马脚。若非真正住过某个地方,否则决不会有当地口音。我问他是否在关外住过,他却是矢口否认。」
陶嘉点头道:「坛主说的极是。」随即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孩子这般可爱,却是如此顽皮。」神qíng万般沮丧。
赵洪捻须微笑道:「像这么顽皮的孩子,二十年前我已见过一个……」
「真的么?」陶嘉好奇问,「是谁?」
赵洪正要回答,脸色却微微一变:「你还记得刚才那孩子的样貌么?立刻让人绘一幅,飞鸽传书给老夫人送去。」
「怎么?」
「不要多问,送去就是了。」陶嘉问道:「只画一幅人像么?要不要再写信?」
「不必了。画了画像,老夫人自有主意。」赵洪淡淡说道。
陶嘉不敢多问,应声领命而去。
青阳紧紧抱着烈烈,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烈烈而已,恐惧和担忧同时袭来,让他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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