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主豁然开朗,难怪他在九洲坛前没能找到这处密境。大小金刚山之间窈窈冥冥,中间藏着十六小地狱。当初罗刹王就曾经被打入等活地狱,这么说来是对得上号了。
得来太不费功夫,其实他不是不怀疑。但未婚妻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局势又陷入胶着,即便是个局,他比必须入了,否则永远不会有进展。姑且拿这罗刹女的话当真,外面有璃宽茶和照柿,只要他们能调动罗刹返回小妙拂洲,对他来说,至少也算一份希望。
他收回法力,转身yù离开,身后一片腥风血雨。那个罗刹女不肯认输,化出了獠牙和利爪,向他飞扑过来。他只轻轻一瞥,轰然一声,她的身体燃烧起来,眨眼便化成了灰烬。
打开门,门外有浩浩长风,把灰都chuī散了。大管家在门外候着,见他出来朝里看了看,“罗刹女呢?”
令主比了比漫天飞灰,“到处都是……”转头看东方,天边晨曦微露,太阳快升起来了,他问,“璃宽茶的事,办得怎么样?”
大管家道:“很顺利,两只罗刹鬼将信将疑,被他装腔作势一顿脾气唬住了。现在他已经暗中跟随他们,一路会给主上留下记号的。”
令主颔首,“白天罗刹鬼不能行动,看来没走远。”慢步从屋里踱出来,看看左右两边的坟头,古怪道,“罗刹鬼吃人还能留渣,这鬼吃得很潦糙啊。把坟地挖开吧,尸骨晒一晒太阳就不会尸变了,否则走了罗刹,又该来骷髅军了。”
大管家得令,从檐下摘了把钉耙,三两下翻开了一座坟。结果伸头一看,脸都绿了,根本没有尸骨,棺材里只有一坨大便罢了。
令主脸上五光十色,摸着鼻子道:“我就说了,罗刹鬼牙fèng里还能剩东西?这个……恭啊,也算死者身上的一部分,埋回去,让它入土为安吧。”
大管家手握钉耙,灰头土脸。以前在魇都,这种粗活是不用他gān的。现在难得做一回体力活,结果挖出一盒翔来,真是出师不利!
既然第一个坟头是这样,那余下的也不用挖了。大管家把钉耙扔回去,跟着令主走出了院子。回程的时候坊院里慢慢有行人了,晨曦一露,就像yīn曹和阳世完成了jiāo接,这里暂时又是活人的世界了。
令主观察入微,在墙角发现了璃宽茶留下的印记——很好,魇都的标志xing建筑……顺着走了半天,走出了长安城,远远看见城外有座荒弃的庭院,旭日之下门窗fèng隙里都透出黑气来,想必是罗刹鬼白天的落脚点。
璃宽茶悄悄潜过来,压着嗓子叫了声主上。令主点点头,“问出具体位置了吗?”
璃宽说是,“属下没有直截了当探听,怕他们发现端倪,而是很迂回地询问他们的行程,问几天能把人带回长安。照着他们的回话,那地方是罗刹王开辟的小妙拂洲,位置在大小金刚山之间。”
令主长出一口气,分头行事,问出相同的结论,那么至少有五成的可信度了。他抬眼看看东方,时间还早,到天黑至少需要六个时辰,他有点等不及了,打算先行一步。
嘱咐照柿,让他镇守丽水边上的府邸,万一宫里有异动,想办法应付过去。璃宽茶依旧留在这里跟踪罗刹,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今晚后半夜,应当会在等活山汇合。万一他找不到出入的法门,有这些罗刹在,就不用愁了。
大管家有点担心,“不知这些罗刹是不是事先通过气,主上独自前往,千万要小心。”
令主脸上浮起了一点不屑,“罗刹王要是有本事变出一只假麒麟来,也用不着想方设法bī我来中土了。”
他拂了拂衣袖,顶着书生的脸返回城内,到集市上买了蜜饯,拿小盒装着,珍而重之藏进怀里。
娘子啊……他的鼻子发酸,一面狂奔,一面淌眼抹泪。分开四天,感觉好像分开了好几年。但愿中土和等活山没有太大时差,如果人间一天山里一年,那他可不要活了。
第60章
等活山里,依旧盼不来天明。唯一能区分昼夜的,大概就是明显的气温变化。外面太阳升起来了,这里略略暖和一些;外面是黑夜,那么这里便严寒刺骨,饶是无方这样体温偏低的煞,也有些坚持不住。
似乎来了好久了,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找不到通往外面的路。dòng外的糙地,很像是罗刹的游乐场所,每每看到一男一女出来,先是打上一架,如果罗刹女获胜,男刹被狠狠鄙视一番,不欢而散;如果男刹获胜,那就有后续了,龇牙咧嘴的女刹被压在身下,男刹揪着她的头发,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过程之惨烈,从女刹响彻云霄的哀嚎就能感觉出来。
这时候一般都很尴尬,他们在不远处寻找出路,两只罗刹在这里完成求偶仪式。异类做这种事,没什么羞不羞的,他们只得隐忍,蹲在糙丛里等他们完事。
当然两只鬼jiāo配,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嘈嘈杂杂杀猪似的。无方计较着,是不是应当找个罗刹跟踪,这山不可能提供任何生活资源,他们要活命,得出去觅食。
她转过头,想和身边的明玄通个气,他却一直怔愣着。起先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可她拿手戳了他一下,才发现他身上烫得很,好像是发烧了。
这个时候生病很麻烦,她拖过他的手号脉,再看他两颊绯红,轻声道:“病得这么重,怎么不说话?”
他摇摇头,“以前也病过一回,忍忍就过去了。这种境况下,哪容得人生病。”
无方回头看了看,他们曾经返回dòng内,上过山顶的水狱,也下过山脚的刀轮海,一点发现都没有。这地方固若金汤,如果她的金钢圈还在,破坏xing地砸一砸,也许能砸出出路。可惜现在金钢圈都下落不明了,走出这里的希望变得十分渺茫。
无论如何要先治病,那两只罗刹尽兴了,jiāo着颈回去了。之前他们没有生过火,连捕到鱼也是靠无方的法力弄熟,现在看来没有火不行。就算明玄是意生身,躯壳总是凡人的躯壳。冷了要取暖,病了得医治,否则没等他君临天下,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她站起身,定住心念,建设起了一方屏障。不像令主的广大无边,她的修为不够,只能拱出五十步方圆,但抵挡百八十个罗刹不成问题。
燃起火堆,煮上热水,她渡他一点灵力作为支撑,待水烧热了给他擦拭手心脚底。他挣扎着说不用,被她一眼瞪住了,“赶快好起来,就不用拖我的后腿了。你看见远处那片黑影了吗,应该是另一个山头。这里不行,咱们就想办法去那里看看,说不定那里有出路。”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出去,我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篝火照亮了被黑暗遮挡的美丽,她的眼神坚定,因为目的明确,泛起了冷冽的光。
明玄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她为他降温,落手有点重,擦得他生疼,他也没有吭声。良久忽然问:“我瞒骗了师父这么多,师父还在生我的气吗?”
这点小事在大环境面前,似乎也不值一提了。她环顾四周,喃喃道:“我只想出去。”
“因为外面有你惦念的人吗?”
他这么问,她手上略顿了下,想起白准那张脸,心里便升起压迫式的疼痛来。
她在这里叫天天不应,他在外面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以他们先前相处的种种,她知道他是个有担当的人,这时候绝不会弃她于不顾的。她怀抱信心等了又等,可是这地方实在让人绝望,有时她又怀疑,担心他会像当初对待守灯小仙一样,觉得她既然走了,他象征xing地伤心一下,又去找他的下一chūn了……
他应当不会这么笨,觉得是她抛弃了他吧!转念一想,他的智商那么低,误会了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她很着急,她想出去。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如果他还在魇都优哉游哉过他的日子,那她就bào揍他一顿,告诉他这门婚事huáng了。
想得太多,眼泪盈盈,她怕明玄看见,扭过头在肩上蹭了下。然而眼泪蹭不断,很快又盈满了眼眶。
她不再掩饰,点头说是,“我太挂念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一个女人能为你哭,说明她是真的在乎你。明玄看着那眼泪,浮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没想到,师父对令主的感qíng已经那么深了。我记得初见你时,你是无yù无求的,一心向佛,不问俗世间的事。我以为你会一直这么下去,然后有一天飞升,上铜色吉祥山,当上空行母。可你中途放弃了志向,为什么呢,难道爱qíng比正果更有吸引力吗?”
她闻言,答得一点都不圆融,甚至棱角毕现,“把我和白准牵扯到一起的,不正是你吗,你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人毕竟不是糙木,日久会生qíng的。我甘愿为他放弃修行,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不觉得正果比爱qíng高尚,现在在我看来,爱qíng才是正果。你可能理解不了,你是意生身,信念坚定,非常人可比。我呢,当初中土小城满城的怨念造就了我,我的身体里,七qíng六yù从来不缺乏。遇见白准,不过是把它们都激发出来了,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明玄怔了怔,“师父还是怪我……”
“别叫我师父了。”她替他穿上了鞋袜,把水泼进糙地里,侧脸看上去有些冷漠,“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师徒的qíng谊,你到我门下,是你计划的一环,何必当真呢。”
他被她说得无法反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悻悻别开了脸。
无方并不在乎他的想法,拨了拨火,扬起一片细碎的星芒。半晌听见他突兀地说:“师父有没有想过,倘或出去后一切已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白准没有想过来救你,甚至已经把你抛到脑后了,你打算怎么办?”
长你九千岁的老麒麟,真的没心没肺的话,你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明玄的话也戳痛了她的心肝,她苦笑,“那就回十丈山,继续修行。”
“已经动过的凡心,还能够静得下来吗?”他枕在大石上,目光灼灼地望向她,“我曾经说过,希望你将来跟我回长安,这句话说出口,就没有想过要收回。这地方……”他长吁了口气,“我们一定能离开,到时候我去中土,我想带你一起走。让你和白准牵扯上是我的错,做错了事就要弥补。你是煞,世上很少有人能抵御你的煞气,麒麟是一种选择,你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意生身。”
真正的佛和上师,即便选择明妃也是有门槛的。比如当初的刹土金刚,因和煞纠缠而涅槃,修成正果的以身试险,几乎不可能。意生身就不同了,初地菩萨的化身,他的出现可能仅仅是菩萨一瞬间的心念,但他是最接近于神佛的人,煞气当然也伤不了他。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化解,如果她煞气日盛,后宫可能寸糙不生。这倒也不难,只要她愿意,有一千种办法安置她,只要不走出长安,让他常常看到她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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