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魔,找她当然最合适。如果是单纯的沾染邪祟,用真火洁净就可以,像它现在的状况,必须将魔xing吸尽,只有净化了灵,它才能化险为夷。
看了看伏地的蜥蜴,它气息奄奄,再耽搁就要来不及了。无方抬起手,将丹朱收进袖里,命瞿如和振衣为她守住两掖,自己在一块巨石前结印打起了禅坐。
释放出灵,让它缓慢升腾,外围的光拧成细细的一线,汇拢进轻启的红唇里。丹珠在那团光里翻滚,如置身业火。两柱香后颜色逐渐开始转变,晕也澄澈起来,骤然一阵光华,温润的蓝色照亮她的脸,她轻舒了口气,抬掌把灵推到了蜥蜴面前。
对她来说举手之劳,却能救一条xing命。蜥蜴艰难地抬起头,长长的舌飞快一伸,将灵卷进了口里。
三人静静看它调息,来时乌黑黯淡的鳞甲转成了银色。它打个颤,形也化了,尾巴一扫,从一只爬虫变成了瘦高的少年。
少年满头银发,褪尽野xing举止优雅,抿了抿头,向无方俯身长揖,“多谢灵医救命之恩。小妖前两天炼气乱了心神,不慎引邪煞入体,幸好灵医经过,让我白捡了条小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灵医横穿瀚海途径此地,想必快要断水了吧?石头山往南有一眼不老泉,如果灵医需要,小妖愿意陪同前往。”
沙漠中行走的人,没有一个会拒绝水。可是这万里瀚海,gān得连ròu苁蓉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里来的泉眼!
石头山南的山坳里,玄色的身影停在月下,牵起衣袖,挥拳击向了地面。形如闪电的qiáng光笔直向下蔓延,一瞬隐没在沙土里。未几地下传出隆隆的声响,一眼清泉从石fèng里窜了出来,在月色中闪出万点银辉。
脚步声近了,黑袍化成鹰羽,呼啸着直上九霄,眨眼消失不见。只有汩汩的泉水能证明,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少年带他们过来,笑着指了指眼前的泉眼,“看看,多新鲜,还带着泥浆呢……”想想不大对,忙换了话锋,“我的意思是,这泉眼时清时浊,浊时是在排污,稍等一会儿就好了。”
瞿如是怪鸟,看见水就想洗澡。她眨巴着眼睛望无方,“师父,反正现在正浊,我沾一点儿擦擦身子好么?”
泉水喷涌而出,可以用个尽兴,其余三人很知趣地背过身去,无方向少年拱手,“多谢了。我正愁沙漠里没有水源补给,没想到遇见了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少年大手一挥,因道行不够,肩头的鳞片没有褪尽,长成了甲胄模样。他说:“灵医太客气了,我不过指路,怎么和灵医救命之恩相提并论!灵医这是要去哪里?从钨金刹土到达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方不大好作答,只道:“去梵行刹土,在天极呆了那么久,想到处看看。”
少年嘿地一声,“我知道天极城,灵医在那里看了五十多年的塔,难怪那么多人四处打探,都打探不出灵医下落。我们瀚海,消息其实很灵通的,打从灵医踏上红沙起,周围的妖怪们就都在传……”
吸引那些妖怪的,除了医术,大概还有艳名吧!一路上总有数不清的眼睛在张望,这世界从来不缺乏好奇心。
蜥蜴虽然天生冷血,但修成人形后,却有满腔古道热肠。他絮絮叨叨和她聊起了家常,“灵医是第一次去梵行刹土吧?那地方和天极城不一样,知道要注意些什么吗?”见她摇头,立刻道,“走出瀚海,外面是铁围山,铁围山下有蛀铁虫,长了一口好牙,遇上不顺心的事就咬,灵医可随身带上dòng冥糙,那虫子怕dòng冥糙。过了铁围山,就到妙善界,别看妙善界名字叫得慈悲,那里鬼怪遍地,有吞天。吞天灵医知道吗?饕餮都要管它叫爷爷。不论你是人是佛,遇见吞天就完了。它会化人,在界口迎你住店,灵医要看清楚,伙计耳后是不是有个痦子。如果有,千万不能跟他走,因为客栈的大门就是吞天的嘴变幻的,你走进去,就直接走进它肚子里了。”
所以梵行刹土是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所在,那里生存着的,除了会找她看病的妖,还有吞天那样凶狠贪婪的怪物。
无方感谢他的叮嘱,少年大方表示不算什么,“到了那种黑吃黑的地方,最好找个庇护。灵医知道魇都吗?魇都是刹土上最qiáng盛的城池,灵医可以去找令主,令主品行好,只要灵医有求,他必定能保你平安。”
又一个说白准人好的,怎么和刹土上的传闻截然相反呢?但因为和这只蜥蜴没有深jiāo,无方不能随意表态,不过含糊答应着:“既然到了梵行刹土,总要去拜会一下令主的。”
少年愈发热qíng了,“该去、该去……听说令主万把岁了,至今单身。最近定下一门亲,对那位没有见过面的新夫人死心塌地,真是个专qíng的人呐。”
一直沉默的振衣忽然开口:“瀚海和梵行刹土之间,隔了一座铁围山,妙善界西北两千由旬才是魇都,那么远的距离,阁下对魇都令主了解得也太透彻了。”
少年顿时一窒,怔愣的大眼睛里装满了莫名,“我受灵医恩惠,把我知道的都告诉灵医怎么了?我是蜥蜴,六合八荒哪里去不得?魇都虽远,我三天就能打个来回,不像你ròu体凡胎,拖累了灵医和瞿如,害她们走了这么久,还在瀚海上打转。”
一人一蜥吵起来了,蜥蜴一边争论,舌头一边乱探,真叫人担心他把振衣当蚂蚁舔进嘴里。
无方只得打圆场,这莽莽沙漠危机四伏,妖类毕竟不像人,不高兴起来说变脸就会变脸,所以久留不得。
让瞿如赶紧把水囊装满,她托起沙舟当风一扬,那船瞬间扩大了万倍。匆匆上船向少年道别,叮嘱它下次炼气小心,然后念个口诀,风帆鼓胀起来,驶进了昏暗的夜色里。
“走了?”咫尺之间有人问,儒雅的嗓音,像铮淙的琴声。
少年耸了耸肩,“都怪姓叶的鸟人出言不逊,否则艳姑娘一定会逗留到明天早上。”
那嗓音里带了点诘责的味道:“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看不是那鸟人出言不逊,是你话太多。”
少年顿时苦了眉眼,“这么说可以给魇后留下个好印象,将来见了主上,才能主动投怀送抱。真可惜,魇后已经走了,要是能多停一会儿,我还想同她谈论一点主上的趣事,帮助她了解主上呢。”
空空的石山上,气流震动出了微波,“从古至今,没有一只蜥蜴修成正果,你知道为什么?”
少年一脸茫然,“这个问题属下居然从来没有想过,难道主上知道原因?”
“因为蜥蜴不爱穿衣裳,舌头长,话又多,万一不慎得罪了谁,容易被拔舌头。没了舌头的爬虫,转世会变成一只蛞蝓,口水流满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吓得少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第9章
监视一个人,没有遮挡的开阔地当然是最好的。化作飞鸟,化作虫袤,甚至化作清晨一点细微的水气,存在也不会引人怀疑。
沙舟在沙丘上航行,有风的时候日行千里,无风就不好说了,一天飘上三五由旬,也不是没可能。距离铁围山还有五百由旬,照这样的速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瀚海。等不及了,对准风帆chuī上两口气,沙舟倒是走得快了,可是引来了沙尘bào。小小的沙舟经不起掩埋,身形一晃变作透明的笊篱,把整个沙舟罩起来,等沙尘过后再chuī两口气……如此反反复复,真是cao碎了心。
艳无方长得甚好看,静静坐在船舱里,白净的皮肤,眉眼蔚然。yīn山上女妖铺天盖地,道行高深的为了变美,面皮不知画了多少张,没有一张能长成她这样。煞有两个极端,如果不是五官狰狞,那就一定美得出奇。当初金刚曾为这种容貌折腰,毒药上沾了蜜,销魂但凌厉的杀气避无可避,生死也握在了煞的手里。
随时取人xing命,这是煞的天xing,她可以吸食灵魂,吞吃ròu体,很多时候煞和罗刹没有区别。然而一个受了点化的煞,妖艳里又有浩然正气,这就稀有了。哪天长风自然chuī过瀚海,令主得闲就化作一只蛾,停在舱门上听他们说话。艳姑娘的声音也很好听,疏离中带着人qíng味,像阳光洒在盐碱地里,苍茫的,泛起粼粼的光来。
对于魇都令主,不知什么缘由,她的偏见根深蒂固。难道就因为yīn山最近怪病频出吗?梵行五千由旬的土地,上面生活着数以万计的妖魔,令主就是撕成碎片,也管不过那么多闲事来。
其实到了那里,她就会发觉那里的好,虽然常年没有太阳照she,但光怪陆离,比钨金刹土有意思多了。
沙舟停在一片土丘后面稍事休整的当口,令主隐去身形坐在一棵枯树顶上。阳光照得他眼花,他手搭凉棚遮住了眉眼,一身宽大的黑袍吸收热量,暑气难耐。不能学蜥蜴,脱光了怎么见人呢,所以就算袍子积满了沙灰,也不过拍一拍,因为他千万年来只有这一身衣裳。
那只瞿如四仰八叉躺在甲板上,一双鸟眼看着树顶,仿佛能看穿他似的。他闪了闪,她的眼珠子依旧定定的,应该是在发呆,嘴里喃喃道:“师父,快出瀚海了,前面就是铁围山。可是蛀铁虫那么厉害,上哪里去找dòng冥糙?”
他下意识抬起手,手指拨了拨胸前别着的青枝。dòng冥糙会发光,白天不能和太阳争辉,但夜里如灯如炬,能照一切鬼魅。等天黑了,就找个地方丢下,她捡到了一定很高兴。
她倒好像没什么担忧的,“过两天就是十五,走出瀚海自然有铁围山的妖魅来找我看病,到时候换一株dòng冥糙,应该不是难事。”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徒弟倒了一杯水递过来,他的头发长得很长了,不再像个和尚。仔细看看他的脸,眉间有烽火,眼里有乾坤,应当不是个寻常角色。
不寻常,进入瀚海后,四野连个准确的坐标都没有,他却可以坚定地引领她们直取铁围山。可是这么有城府的人,为什么甘于拜她为师,颇费思量。反正她对这个徒弟很好,教他方术,还许诺跟他一起去yīn山打猫丕……
令主从树顶跃下来,沙地上留下了浅浅的脚印。黑袍落寞地走开了,背影无法不显得凄凉。
最终dòng冥糙还是放在了他们途径的路上,虽然有些刻意,但到手后照样可以激发惊喜。瞿如依旧把功劳都归在了好人有好报上,令主发笑,世上哪里来那么多的好报,好人死得早倒是真的。
不过看见她高兴,这样就很好了。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过一门婚事,虽没见过未婚妻,但是自发一往qíng深。可惜后来未婚妻跟人跑了,他发现后整个人都懵了。琉璃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不是杯子,是他的心。都说三界内妖jīng最狡猾,可是人一旦坏起来,比什么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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