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博士,”杨琰低声重复道,“便是温兰郁回了都城,也最多只能任个御史台主簿。他们在世族们眼中,终究还是微末小官,不足挂齿。可谁又能料到,这些微末小官中,将来自有能在大昭的朝堂中呼风唤雨之人。”
方明扭头看向杨琰,低声道:“公子,只怕你才是将来在朝堂中呼风唤雨之人吧。”
杨琰一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淡然的笑意。
方明还想再说什么,忽觉天色一暗,方才的朗日晴空竟已变作乌云蔽日,眼看便要下雨,他赶忙向外喊道:“快把书都搬回屋里。”
廊外立刻乱作一团,杨琰歪了歪头:“怎么了?”
方明一面扶他回屋,一面解释道:“公子,外面变天了。”
这场bào雨来得猝不及防,仆从们都抢了书搬回书房,而后便缩到一旁避雨。谁知这时,院外竟隐约响起几声叩门声,隔着雨水传来,听得不太真切。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叩门声又响了些,唐安只得冒着雨前去开门。只见门外立着的正是卫长轩,他已被雨水淋了个透湿,水珠沿着他的铠甲直往下滚,这素日英姿飒慡的小将军此刻倒成了个落汤jī了。
唐安一见是他,赶忙让了他进门,而后赔笑道:“卫将军怎么又来了,方才雨大,险些没听见您敲门。”
卫长轩笑着走进廊下:“怎么,嫌我来得太多了么?”
“这哪能呢,您一来,公子又高兴,又有赏,咱们这些下人巴不得您天天来。”唐安说着话,又上前替他卸了铠甲,“卫将军今日穿得如此郑重,是有什么要事么?”
“皇上今日去西山避暑,我奉命调派羽林卫随行护驾,在御前么,总要穿得正式一些。”卫长轩随口答道。
“听说西山那边风景秀丽,气候又凉慡,卫将军怎么不跟去,也好享享清福?”
卫长轩不知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罢了,我在御前总觉得不大自在,还是来这里的好。”他铁甲下的衣服也已湿透,他却浑不在意,只从铁甲下小心翼翼拿出个油纸包来,看样子已在怀里捂了一路。
“也奚。”他向里屋喊了一声,而杨琰也听见他的说话声,正推门走出,卫长轩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近前。
“来,张开嘴。”
他说完,唐安便看着自家公子一脸天真懵懂地张开了嘴巴,而后,卫长轩拈了一块桂花藕糕喂到了他口中,脸上笑得有几分得意:“还是热乎的,对不对?”
杨琰点了点头,他嚼着藕糕,慢慢扬起嘴角,笑容竟有些孩子气。卫长轩将纸包递到他手中,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唐安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还记得一个月前,整个都城的百姓都蜂拥去迎班师回朝的那支禁军队伍,而这位卫将军一马当先,眉如鸦羽,目如寒星,其相貌风度不知赚去多少人的目光。唐安那时在人群里跟着,只觉这位青年将军既高又远,像是个极难亲近之人。而自家公子呢,平日里看着总是神色淡然的模样,好像什么也不懂。可这些时日,唐安已渐渐察觉,公子虽不爱说话,可天下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对这位公子是既崇敬,又钦佩,还有那么一些畏惧。怎么这样两个人凑到一起,却像是一对互相亲昵的小shòu,唐安实在是想不明白,只得怔怔地看着他俩走进了屋内。
“嗬,方才那场雨可真大。”卫长轩感慨着,把沉重的甲胄扔到一边,又去解身上湿透的衣衫。
杨琰坐在椅子上,脸上仍挂着那点笑,慢慢地吃着藕糕。忽然“哐啷”一声,像是什么金铁之物落到了地上,他愣了愣:“什么东西?”
卫长轩俯身捡起,笑了笑:“你送我的那把匕首,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了。”
“那匕首……你一直带在身上?”
卫长轩擦了擦匕首的皮鞘,点头道:“当然,从不曾离身过。”
杨琰抬起眼睛望向他的方向,而后又微微笑了起来。
“说起来,多亏了它,在战场上还帮我认出了你的老相识。”卫长轩忽然笑道。
“什么老相识?”
“就是你们从前常说的那个拓跋。”
杨琰似乎微有些吃惊,他皱起眉:“他如今在燕虞,你们是怎么碰上的?”
卫长轩便把当日被俘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又道:“看他的样子也是个人物,也奚,你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吗?”
杨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是我阿妈带来的,他本是个燕虞人。洛兰说燕虞人和我们生得不大一样,越长大越明显,拓跋如果留在这迟早会被人察觉,所以他很早就走了。”
卫长轩点了点头:“他提起你阿妈还是很亲近的,不过,他好像很讨厌你大哥,是不是你大哥从前欺负过他?”
杨琰怔了怔,他的脸色微有些苍白,很快便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他那时年幼,不记得这些琐事倒也寻常,可卫长轩看他神态,总觉得并非这么简单。他没有深究,只自顾自将褪下来的湿衣晾到一边,而后摸了摸胳膊道:“我去问问方明,可有旧衣服拿来给我换上。”
杨琰站起身,向前指了指:“柜子里,有一件你的旧衣衫。”
卫长轩微觉奇怪,却还是依言拉开大柜,果然找到了一件鸦青色的旧袍,依稀是自己穿过的。
“这好像是从前洛兰姑姑给我做的袍子,怎么在这里?”他知道方明平日小心谨慎,绝不会将自己的袍子误收在这边的衣柜里,不由凑近杨琰问道,“是你藏的?”
杨琰微微抿了唇,没有答话。
卫长轩愈发好笑,他捏了捏杨琰的脸颊,又问:“也奚,你藏我的衣服做什么?”
第44章 择亲
其实杨琰为何将他的衣衫藏在柜里,卫长轩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但又不是十分清晰。好像暗夜里点起一盏灯,引来飞蛾,飞蛾的翅膀隔着灯罩轻轻地拍打,却始终被那层薄纸所阻隔。直到后来他在杨琰写过字的故纸堆中发现一张纸上写着:萧萧夜雨催弦断,秉烛空相候,望尽山河不见君,唯有衣衫旧。
那一刻,卫长轩忽然明白了杨琰藏起那件衣服时的心境。不知多少个夜晚,他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轻轻摩挲着这件半旧的衣衫。
等到换了衣服,卫长轩才得空坐了下来,他拉着杨琰坐到他腿上,问道:“你整天待在这府院里,不觉得憋闷么?”他笑了笑,“等我过些天得了空,带你出门逛一逛,我们先去西坊的集市瞧瞧热闹,然后再去郊外骑马,你想不想去?”
杨琰显然是被他的话所吸引,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又期待又有些紧张:“骑马吗?你的那匹马看到我会不会又发起疯来?”
“它现在很听我的话,绝不会再吓到你,”卫长轩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果它又对你发疯,我就拿鞭子狠狠地抽它,好不好?”
杨琰被他逗笑了,他轻轻点了点头,又拉了拉卫长轩的手:“我还想去你平日常去的地方。”
“我常去的地方?”卫长轩故意拉长了声音,“唔,那你可去不得,那里到处都是你最厌的胭脂气,你一定不喜欢。”
其实他说的倒不是假话,自他升任羽林卫骑都尉,平日少不得与同僚应酬,而那些羽林卫的军官们所邀的地方大都是些金迷纸醉之地。隔三差五便有人做东,请上一gān兄弟去喝花酒听曲子,卫长轩总不能常推,便也只能跟着去。
杨琰听他这么说,微微皱了皱眉:“我知道那里,不过就是像月明楼一样的地方,有很多的姑娘,是不是?”
卫长轩没卖成关子,只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原来你知道。”
杨琰不说话了,他的脸色有些yīn沉,垂了半天头才又轻轻问道:“卫长轩,你也会亲那些姑娘吗?”
卫长轩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话,一时怔住了。杨琰心中愈加发沉,微微向前一挣,便要站起身,却听卫长轩低声答道:“也奚,我同那些花楼的姑娘有时会说上几句话,或是喝上一杯酒,不过从没有亲过她们,”他忽然贴近杨琰的耳朵,悄声道,“也没喂过她们吃桂花藕糕。”
他口中的气息暖暖地扑在杨琰耳垂上,说的话又似另有深意,听得杨琰心里微微一颤,无意识地回过头去,而后便被攫住了双唇。
卫长轩一边亲他一边含混地道:“以后不要问这些傻话。”
杨琰呜咽着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又消弭在纠缠的唇舌间,他在这浓厚的亲吻中几乎无法喘息,胸口更是跳得厉害,最后只能无力地靠在卫长轩的身上,难以遏制地发抖。
“卫长轩,”他模模糊糊地轻声道,“我有些难受。”
卫长轩紧紧抱着他,自然清楚他身体的变化,他喉结动了动,“嗯”了一声,慢慢将他衣带解开,而后伸手顺着衣物的fèng隙里摸了下去。
杨琰不能视物,又少不更事,只蜷缩着身体任他摆布。
卫长轩知道他身体娇嫩,所以手下格外小心,慢慢替他抚弄了一回才想起去看他脸色。只见他眼角晕红了一片,原本清澈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马上就会哭出来一般。
“也奚。”卫长轩轻轻亲他的脖子,杨琰细长白皙的脖子上泛着淡淡的粉,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杨琰睁着眼睛,轻轻喘息着道:“卫长轩。”
听他这样呼唤自己时,卫长轩的心中忽然涌起难以言说的躁动,他看着杨琰半张的唇,很想再次低头亲上去,又忽然顿住了,只轻声笑道:“寻常这样侍候王府公子的都是丫鬟侍妾,不知我这个伴当侍候得如何?”
杨琰自然听出他话中促狭之意,他连耳根都涨红了,只把脸埋在卫长轩肩头,再不肯说话。
永安帝去往西山避暑行宫没几日,便又觉出乏味,传旨让宫中数名嫔妃率一班歌姬伶人前往伴驾。这么一支浩大队伍自然要劳动羽林卫剩余的人马护送,卫长轩终于躲不过去,率领羽林卫前往西山行宫,这一去便有月余不能回返。他心中还惦记着要带杨琰出府游玩的事,特意让手下士卒去王府南院传了信,又买了集市上新奇的玩意一起送了过去。
他送去的这些东西里,杨琰最喜欢的是一个小小的泥人,他摸着那泥人的轮廓相貌,分明就是卫长轩的样子。他一个人坐在院中,握着那泥人,忽而轻声叹了口气:“真安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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