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福咂巴咂巴嘴道:“不要说来个硬面饽饽,就是现在来块窝头片也解馋呀!”
李瑞东道:“算了,算了,不吆喝了,一吆喝,你就想真的!”
尹福扯过李瑞东的脖领子,说:“你瞧你,脖领子都被口水浸透了,还说我呢!”
李瑞东低头一瞧,可不是,脖领子湿湿的,淹着脖子,不知什么时候,涎水顺着腮帮子淌下来的。
“你们这是开什么玩笑呀,乐得这么开心?”一阵风过,岑chūn煊骑着马晃悠悠走了来。
尹福和李瑞东不喜欢这个人,岑chūn煊的发迹,确是官场中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奇遇故事。他的出身不过是一个举人,后来竟官至总督,名闻遐迩,虽没有什么才学,但有其所能。他能喝酒,酒量惊人,他能侃,高谈阔论,固无关大雅,但使满座chūn风。他能诗,虽没有太白之才,却歌风吟月十分拿手。他在光绪十八年由广西西林原籍迁到北京,世袭光禄寺少卿,次年转任太仆寺少卿职位。他一得空便逛南北班子,一有钱就嫖烟花佳人。对于女人,评头品足,论腰议臀,他有独到卓见。他是风月场中的文武全才,逛窑子,捧戏子,串格格,他算是老前辈了。以后,岑chūn煊又当上甘肃藩司,发兵勤王,他火急火燎带兵赶到昌平,亲自为太后护驾,他大概属于那种有机遇的人,也属于那种能够抓住机遇的人。
尹福和李瑞东搪塞了岑chūn煊一阵儿,岑chūn煊见没有什么趣味,只得独自驱马前去。
李瑞东忽地想起一事,问尹福:“尹爷,方才我讲到郭云深的故事,你为何闷闷不乐?”
尹福缓缓道:“你说郭云深往北打,打遍天下无敌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郭云深当年从深县出发,一路往北打,一直打到北京,连打了我的两个师弟,为的是引出我师父董海川,想与我师父较量。可是我师父一直没有找他,郭云深当时在客店里可沉不住气了,他几次到肃王府找我师父,门房都说他出去了。郭云深知道我师父是有意回避他,心想:一定要找到我师父,只要打败我师父,就是把全中国最有名望的武术家打败了,那么他就可以当之无愧地自称所向无敌了。这天晚上,郭云深正在客店里读书,忽听屋外竹门帘被‘啪啪啪’敲了三下。他立刻走了出去,一看四周无人,不禁心生疑惑。回到屋里,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屋内桌上放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董海川回拜’五个秀丽小字,墨汁未gān,墨香犹在。郭云深不由得暗自慨叹道:‘真是奇人,我只是出屋这工夫,董海川就从窗外跳进来,写了这几个字,又跳窗而出,我竟连他的人影也没能看到,这是多么神奇的功力,真是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啊!董海川不与我亲自jiāo手,使我十余年的南征北战,没有败绩,从而保住我的‘半步崩拳打遍天下’的美誉,他真是位武圣人啊!’郭云深想到这里,激动地来到院内,跪拜在地上:‘董先生,您的心思,我郭云深领了!’”
李瑞东听了,赞叹道:“董先师真是一位道德高尚、修养jīng深的武术大师啊!”
第三辆轿车内,岑chūn煊正与慈禧、隆裕、瑾妃等人聊得热闹,光绪心事重重地拿着那个小盒子出神。
瑾妃道:“岑先生,你再吟一首宫里养蝈蝈的诗。”
岑chūn煊晃着脑袋想了想,吟道:“锦褥深处似chūn温,怀里金铃响得匀。争说曾逢西母笑,朝来跪进洗头盆。”
隆裕道:“吟个宫里煮咖啡。”
岑chūn煊色迷迷望着皇后,吟道:“龙团凤饼斗芳菲,底事chūn荣进御稀。才罢经筵纾宿食,机炉小火煮咖啡。”
慈禧笑道:“一说起咖啡,我就口渴了,你吟个大戏台吧。”
岑chūn煊见太后高兴,有点得意忘形,又吟道:“烟火神奇切未排,日长用此慰慈怀。宫中百色惊妖露,宜有红莲圣母来。”
缪素筠道:“老佛爷让岑先生吟大戏台,是不是又想看戏了?”
岑chūn煊手舞足蹈道:“你们瞧,我演《白蛇传》中的许仙像不像?”
慈禧正色道:“岑chūn煊,这里净是女人,你别手舞足蹈的,你演许仙,我叫法海把你压在雷峰塔下,看你还思chūn不?”
岑chūn煊连声说:“不敢,不敢!”
缪素筠道:“你再吟一首抖空竹吧。”
岑chūn煊吟道:“上元值宴玉熙宫,歌舞朝朝乐事同。妃子自矜身手好,亲来阶下抖空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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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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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首放风筝。”瑾妃道。
“花朝才过又清明,天际游丝漾午晴。惆怅翠华临别苑,玉阶独立数风筝。”
“来一首养金鱼。”隆裕提议道。
“金鱼池畔水淙淙,选就头鱼贮碧缸。准备内宫供进御,chūn来掉尾自成双。”
“吟一首养鹦鹉。”瑾妃道。
“宣武坊前雀市停,嬉chūn无事阅禽经。翻嫌鹦鹉能饶舌,乞取金钱买百灵。”
“再来一首养蟋蟀。”瑾妃又道。
“宣窑厂盒戗金红,方翅梅花选配工。每值御门归殿晚,便邀女伴斗秋虫。”
“来一首福海龙舟吧,别老是养什么了。”慈禧眯fèng着眼,似是在打盹儿。
岑chūn煊清了清喉咙:“画船箫鼓岸歌声,竞渡波间作队形。夹岸旌旗红照水,衣香人影不分明。”
“你这小子还真是才思敏捷,一肚子鬼学问。”慈禧满意地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岑chūn煊的脑门。
岑chūn煊有些受宠若惊,不迭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承蒙老佛爷夸奖!”
慈禧猛地想起一事,掀开轿帘,朝外叫道:“小李子!”
李莲英策马而来,应道:“喳!老佛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尹福来。”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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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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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福听说慈禧找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驱马来到第三辆轿车前。
慈禧探出头来,对尹福说:“前面一站就是直隶怀来县,你先去打探消息,瞧瞧有什么破绽没有?”
尹福领命与李瑞东作别,骑了那匹枣红马,朝怀来县城驰来。
傍晚时分,他驰马进了怀来县城,只见城里冷冷清清,红巾、huáng布扔得遍地皆是。街上许多客店早早关了门,行人极少。
尹福不便先到县衙门去找县令,他想寻个客店住下先打探一下虚实。
天无绝人之路,尹福看见十字路口东北有家客店开着门,一股股包子的ròu香传出来。他将马拴到那家客店的门前树下,走了进去。
“客官,您在这儿住吧,里面屋暖炕热。”店主是个跛子,约有四十多岁,满脸笑容。
尹福点点头,随他来到后面。
“那匹马是您的吗?”店主问。
“是。”尹福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这几间破旧不堪的客房。
“我给您牵进来,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一到晚上,街上少不了有饥民、土匪,巴不得弄匹马宰了吃马ròu呢!”店主说着去了门口,牵了尹福的马穿过庭院来到后面,把马拴在拴马桩上。
尹福随店主进了一个房间,一截土炕,有一条脏乎乎的被子,此外空空如也。
“唉,人都走光了,东西也抢光了,前一阵闹了义和团、红灯照,杀富济贫,闹得挺热闹,连县太爷吴永大人也热qíng款待他们。义和团进了北京城,红火了一阵子,被洋人打败了,逃的逃,散的散,从北京败下来的官军见到扎huáng头巾、红头巾的人就杀。人人都说,洋人就要打到这里来了,哪一个还敢在这里,我是没法子,家里年过古稀的老母,人以孝为先呀,我这腿脚又不好使唤,反正枪子打在脑袋上落下碗大的疤儿,我活到这个分儿上,也算值了,什么阵势也见过,什么事也gān过,也就这样了。”
“县令还在吗?”
“在,吴大人是个好心肠,他非但没走,他的亲戚也投到他这里来了,一大家人都挤在衙门里,听人说,如果洋人打到这里,他们要集体自尽呢!自尽!我才不gān这傻事,我他妈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杀三个赚一双,我自尽了,那才窝囊呢!”店主说着走了出去,一忽儿,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进来。
“吃吧,客官,这点面还是偷偷埋在地窖里的。猪都杀光了,是驴ròu馅的,没有ròu,只好把我家的叫驴杀了,省得那些饿疯了的兵抢走。”
这时,前面有人招呼:“店里有人吗?”
“有人,人还没死绝呢!”店主应着,出了屋子。
进来一个身穿红衣红裤,身披红色斗篷的女人,她的脸也围着红巾,只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
“唉,什么年头了,你还裹着红巾,洋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是红灯照,还不一枪崩了你?官兵看见了还不一刀挑了你?”店主一瘸一拐地帮她牵过马,埋怨道。
那女人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不怕洋人,官兵更不怕!”她的笑声凄凉yīn森,尹福知道她来者不善。
店主把她领进西厢一个房间,尹福凑过去听。只听见店主道:“这么热的天,你还用红巾掩着脸,也不怕长痱子?”
“我怕见人……”那女人笑得更响了。
尹福抽身回屋,这时又听前面有人唤道:“店家,我要住宿。”
尹福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于是趴到窗前往外看。只见店主引了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走进后院,那家伙一身腌臜,满脸灰尘。尹福一见,气不打一处来。
此人正是飞鼠神偷乔摘星。
原来他也到了这里。
店主将他引进与尹福相邻的一间客房。
尹福想:我不能打糙惊蛇,要伺机而动。
晚上,尹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稳。
那个红衣女子来历不明,行动蹊跷……
这乔老爷一路跟踪到此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尹福愈想愈不对头,于是下了炕,悄悄溜了出来。他来到乔摘星门前,听了听,毫无动静,顺着窗户一瞧,炕上无人,乔摘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又来到那红衣女子房前,往里一瞧,那红衣女子也不知去向。
尹福更觉事有跷蹊,转身正要回屋,忽见南厢客房隐隐有烛光,他摸了过去,从窗外往里一瞧,只见有两个年轻后生正在叙话。那两人正是路上所见的那两个对弈的年轻人,一个是红脸后生,一个是白脸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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