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五六日,他又买了早点回来,推开纪清泽的房门,却见纪清泽居然坐在屋里没有走。
高轩辰一愣,还是大大咧咧地走进去,将手中食盒往纪清泽面前一放:“呶,趁着热赶紧吃吧!”
完了也不走,就在纪清泽对面坐下,托腮看着他,“快吃呀,今天是香菇苏ròu饼,我自己是不大爱吃,不过谁知道你呢?我就不信你真的一样也不喜欢。”
纪清泽:“……我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高轩辰心道你喜欢什么,我就天天给你送,送到你吃习惯了,我就不送了。那时候你吃不到,又抓心挠肝地想,我便不信你还不肯坏了规矩跟我们一起下山去!嘴上却道:“不怎么,你喜欢我就高兴!快尝尝吧,一会儿该去练功了。”
纪清泽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气,终于开口跟他说话了:“堂规背得怎么样了?”
高轩辰完全无视了他的问题,惊喜道:“哎,你不是生我气了吗?”
纪清泽不语。
高轩辰眉开眼笑:“一个人在藏经阁可无聊了,什么都背不进去。我一看书就眼疼,还是喜欢你念给我听。”
纪清泽气恼道:“你明明这些天都没去藏经阁!”
高轩辰一怔:“啊?啊?难道你这几天竟然还去了?!我以为你肯定不愿意见我来着……”
纪清泽撇开脸:“我不喜欢半途而废。”他僵坐了一会儿,摇头叹气,然后又开始给高轩辰念诵堂规。
他手里什么都没拿。高轩辰惊道:“你都已经背出来了?”
纪清泽嘴角抽了抽,继续往下背给他听。高轩辰就在他脚边坐下,把脑袋搁在他的膝盖上,笑眯眯地听他朗朗诵书声。
背完两遍,纪清泽拿起食盒里的香菇苏ròu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以后每天早上和中午我给你各念一遍,晚上念十遍。去晨练!”便把高轩辰给轰出去了。
经过纪清泽的辛勤背书洗脑,高轩辰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总算磕磕巴巴把堂规背出来,过了徐桂居那一关。于是两人不用再去藏经阁了,又恢复了原本的生活。
下了课高轩辰去纪清泽的住处找他,屋子里只有正在睡觉的小白猫,却不见人影。高轩辰又去外面找,晃了一大圈,终于在竹林发现了正在练功的纪清泽。
只见纪清泽立于竹枝之上,先是冥想片刻,突然出剑疾刺竹叶。他的剑如星驰电走,方才还静谧无风的竹林突然响起了一阵叶摇声。他踏叶而飞,身形轻巧如燕,站上另一根竹枝,长剑再次抖开,竹叶如雨般落下!
高轩辰默默看了片刻,拔出剑来,飞身朝着竹枝一踏,在三根竹枝间借力蹬跳,七八步后终于登上高丈许的竹枝捎上。
他道:“你欺负竹叶多没意思,它又不会还手。我来陪你练练!”
他一剑飞刺过去,纪清泽睨了眼他的剑,竟然旋身而起,借力在他的剑上一踏,又飞上了更高的竹枝。他上得越高,竹枝也就越细,倘若没有高超的身法,很难在高处稳住身形。
高轩辰不知道什么是怕,也不知道什么是退,想也不想就跟着攀了上去。然而这一往上走,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立足,细细的竹枝摇摇晃晃,他朝纪清泽飞扑,却因借不到力而飞偏了,幸好用脚勾住了竹竿,要不然他差点摔下去。
再看纪清泽,灵活稳健地在几根竹枝间游走,不见半点láng狈。他出剑,不是劈向高轩辰,而是飞身向下,刺向高轩辰抱住的竹枝下节。竹枝崩裂,剧烈晃动起来,高轩辰赶紧撒手飞向另一根枝头。
然而他飞去哪里,纪清泽就去砍他栖身的竹枝。
来回反复了几次,高轩辰索xing撒手跳回了地面上。他在地面上还能同纪清泽好好练练,但到了那样的高度上,他连“稳”都做不到,确实没什么好打的了。
高轩辰道:“这就是青竹身法?还挺厉害的嘛!不过怎么不用你们南龙纪家的游龙剑法?”
纪清泽虽然是南龙纪家的人,但他的母亲俞若男出身青竹门,因此他也兼学了青竹身法。青竹身法脱胎于梅花桩,先人练的是桩上轻功,后人以竹代桩,练出一套登萍渡水、竹间飞行的好功夫来。
纪清泽掂了掂手中的剑,淡淡道:“剑不称手。”
南龙纪家的游龙剑,是剑法中较为凶猛外在的一派,因此配合剑法使用的剑也是厚刃大剑,需专门打造。然而纪清泽大约年纪还轻,尚没有量身定做的宝剑,用的不过一把寻常的剑。
高轩辰随口道:“那我改日送你一把趁手的好剑。哎,你这青竹身法也教教我啊,我到了竹梢上站都站不稳。”
纪清泽有些吃惊地看了眼高轩辰。这天下论武堂虽然讲究“兼”与“容”,但那只是天下论武堂的规矩,不是天下武林的规矩。武林千百门派,无论高低,但凡绝学,就没有不藏着掖着的。走江湖的人都懂规矩,即便心中觊觎别家功夫,嘴上却都不敢说出来。就连进了纪家门的人,想和他偷师两招,也不敢明着说,只能旁敲侧击威bī利诱。
而这高轩辰却偏偏极不懂规矩,轻描淡写就抛出一句“你教教我”,仿佛在说“你教我写字”“你教我剥蟹壳”这样寻常的事一般。
纪清泽呆了半晌,分明应该不留qíng面地直接拒绝,可他却鬼使神差地说:“我……我问问我舅舅。”
就这样高轩辰还不高兴,嗤道:“还得问你舅舅?怎么这么麻烦。”他好像也不是真的很想学,随口一提,然后就揭过了。
他道:“你怎么都不休息,练功练得这么勤做什么?”
纪清泽道:“你也很勤。”
高轩辰伸伸懒腰:“我有困惑的时候才勤快。只要把一招吃透了,我可没兴趣再重复练上几千几万遍。你这人真是好有耐心,三十遍堂规你都能抄完,我看你练功也不知疲倦。你怎么坚持的?”
纪清泽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来:“伐魔。”
高轩辰原本还嬉皮笑脸的,笑容却在听到伐魔两个字后凝固住了。他从小在天宁教长大,什么正邪善恶他统统不在乎,但就是容不下别人说天宁教的坏话。这要是在路边听见了,他肯定就冲上去把人痛扁一顿。但在天下论武堂,对着纪清泽,他却不好随便打人。
忽地听纪清泽问道:“你怎么了?”
高轩辰回过神来,抬起头,看见纪清泽脸上写着困惑和担忧。他很想说伐你个大头鬼啊!但怕bào露了身份,却又什么都不能说。他气得鼓起腮帮子,恶狠狠剜了纪清泽一眼,掉头就走。
走出没两步,他又自己停下了,又转身走回惊讶茫然的纪清泽面前,抓住他的肩膀泄愤似的拼命晃:“啊啊啊啊啊!”
纪清泽被他晃得头晕眼花,攀住他的脖子道:“你gān什么!”
“不gān什么!”高轩辰松开他的肩膀,又用掌心去挤他的脸,挤得他做出一个嘟嘴的表qíng来。
纪清泽口齿不清:“你、发什么疯?”
他想阻止高轩辰,却被高轩辰喝了一声“不许动!”,他大抵是被喝愣住了,竟然真的没有反抗,任由高轩辰玩弄。
高轩辰把纪清泽一张清秀俊俏脸揉捏挤压出各种可笑滑稽的表qíng来,这才稍稍消了气,复又亲密无间地勾起纪清泽的肩膀:“走了!回去啦!”
纪清泽震惊地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高轩辰:“你这个……这个人……”
高轩辰笑眯眯道:“我带你去打麻雀吃,我烤得可好吃了!堂规可没说不准打麻雀啊,快走快走!”
少年心里的yīn霾来得快散得也快,他想日子还长着,他们有五年的时光可以相处,总会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休相问】
第十八章
高轩辰说,这不是谢黎的尸体,假的。
蒋如星和纪清泽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定在原地。
高轩辰见他们魂都掉了,连忙抬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把他们的魂召回来。下一刻,蒋如星抓着高轩辰的衣襟就把他给提起来了。
蒋如星的个子分明还矮了高轩辰一头,但是此刻此刻她像个女大力士,倘若高轩辰再轻几分,怕要被她抡上天去。这让高轩辰又想起被孟威像提小jī仔一样提着的yīn影,连忙去扭蒋如星的手腕,挣脱了出来。
蒋如星红着眼睛,似哭又似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纪清泽上前一步,急急道:“你怎么知道?!”
高轩辰拍了拍被蒋如星揪皱的胸口衣襟,道:“乾坤刀,谢景明。这个人你们听说过没有?”
纪清泽与蒋如星俱是一惊。谢景明在江湖上曾经很有名,不过他有名的时候他们年纪还很小,及至他们踏入江湖,谢景明早已不在江湖。乾坤刀指的并不是一把名叫乾坤的刀,而是一把乾刀和一把坤刀,谢景明是个双刀客。他一套乾坤双刀用的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不到二十岁就已在江湖上成名,可惜只是昙花一现,二十岁那年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双刀?谢景明?”纪清泽很聪明,一点就透,皱着眉头道:“谢师的身法确实像是短兵的身法,可是他怎么会……”
蒋如星听了纪清泽之言才明白高轩辰的意思,震惊道:“你是说……谢师是谢景明?!可是谢景明不是在十五年前的伐魔大战中就已经死了吗?!”
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十五年前的伐魔大战,但却是从小听着伐魔大战的故事长大的。又或是像纪清泽那样,家中长辈曾涉身其中。伐魔大战之后,有多少昔年的英雄就此销声匿迹,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受伤后淡出江湖,有的人活着回去了却逐渐没落、声名不再。谁也说不清这样的人有多少。十数来年风云激dàng,江湖已不是那群人的江湖。于是当长辈们给孩子讲故事的时候,那些销声匿迹的英雄豪杰便统统当做已经死了——英雄壮烈赴死,总比英雄没落听起来要激动人心得多。
高轩辰摸着下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个嘛,谢黎到底是不是当年的乾坤刀谢景明呢?你们猜?”
纪清泽、蒋如星:“……”
此时此刻,他们都很想奋起bào揍高轩辰一顿,但又觉得对方会阻拦自己,所以权且按捺下了。假如他们再更有默契一点,高轩辰恐怕就要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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