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纪清泽就解答了他的疑惑:“你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抱着我死活不肯撒手,说如果他要带你走你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他看你真的在满地找豆腐,骂了一句‘有病’,就带着他的手下走了。”
高轩辰:“……???!!!”他觉得纪清泽一定在跟他开玩笑,绝对在跟他开玩笑,但是纪清泽从来不开玩笑,这个表qíng也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这简直就是最大的玩笑!!!自己不是中毒昏迷了吗?!昏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纪清泽继续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解释道:“有些毒会让人神志不清,如同喝醉酒一般。”
高轩辰:“……”
刹那间,他居然还真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片段,自己像个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吊在纪清泽身上,把眼泪鼻涕口水全都蹭到纪清泽脸上,他还模仿蛇一样扭来扭去,啊呜啊呜地咬纪清泽……
他突然很希望鱼晚生武清流那帮混小子现在立刻马上来一场偷袭,再把房顶搞塌,用残砖碎瓦把他埋起来吧!
“还有什么想问的?”
高轩辰沉浸在震惊中,完全不敢问自己‘毒醉’以后说了什么胡话,磕磕巴巴地问道:“给、给魏叔送、送信的细作找到没有?”
那王家堡毕竟是天下论武堂外的势力,他们能抓走魏叔在镇上的家人,却不能亲自闯进论武堂来威胁魏叔。必然有人给魏叔送信送毒药。
纪清泽道:“找到了,是每日挑粮上山的挑夫。还有吗?”
高轩辰搜肠刮肚找寻着新的问题,眼睛在房里四处乱瞟,唯独不敢去看纪清泽。很快,他看到了摆放在桌上的半截阔剑,是纪清泽在山dòng中被王兰挫断的剑。这让他又多回忆起了一些当时在山dòng里的qíng形。
这把断剑让他方才有些慌乱的心瞬间沉了下来——上一回纪清泽断剑,他和谢黎就出了事。因此断剑让他产生了一种很糟糕的谶感。他理了下qíng绪,方开口问道:“在山dòng里,你的剑法,怎么回事?”
莫说王家堡的人被纪清泽突如其来的游龙剑法吓了一跳,就连跟他相处了五年的高轩辰当时也狠狠吃了一惊。他很少看见纪清泽施展游龙剑的剑招,或许是因为青竹身法讲究“轻”,游龙剑法讲究“重”,两者互有冲突,所以他一直以为纪清泽不用是因为根本没把剑法练好。可当时那个qíng形,纪清泽那矫如群帝骖龙翔的剑法,无论如何都与“练得不好”搭不上边,别说区区两条王家堡的杂鱼,便是再来他十七八个,纪清泽恐怕都能自如应对。
那他难道是有意藏招?在那种qíng况下藏招?他疯了吗?
纪清泽神色凝了凝,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涩声道:“我……造诣不够。当时……被bī得急了,忽然所顿悟,融会贯通了……抱歉。”
高轩辰怔了怔,立起手指摇了摇:“啊,算了。总归你顿悟的还算时候。”学武之人,常常会遇到瓶颈,有时候一招半式死活吃不下,练上成百上千遍非但没练明白,反而越练越糊涂,如同邯郸学步。但有时候就是在不经意之间,突然就破开云雾见青天,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头绪全被串在一起,至难无比的武学也都简单得如同穿衣吃饭一样。这样的qíng况高轩辰自己就有过几次,因此他毫不怀疑地接受了纪清泽的说法。
纪清泽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了,又问:“你问完了吗?还有吗?”
高轩辰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疑团需要解开的了。
“既然你问完了。”纪清泽盯着他的双眼,漆黑的眼睛里暗cháo涌动,蕴藏着太多的qíng绪。他缓缓道,“那该换我来问了。”
第三十一章
高轩辰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 懒洋洋道:“哦?你也有问题要问我?说来听听。”
他头望着chuáng顶, 不去看纪清泽, 然而纪清泽却站了起来,走到chuáng边,居高临下, bī得他不看不行。纪清泽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高轩辰一愣。他以为纪清泽会问他什么刁钻难答的问题,譬如他为什么会了解那些他本不该了解的事qíng, 譬如他为什么会去挡那条毒蛇。他已经在脑海中迅速编制答案了, 却不想纪清泽竟然把问题抛了回来。
他有什么想说的?有,太多了。但人活着不是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的。
高轩辰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不问, 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纪清泽一字一顿地,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你, 到底是谁?”
这分明是一个很沉重很严肃的问题,高轩辰却连片刻思考也没有, 立刻连珠pào似的就把话接上了:“哈?什么叫我是谁?我还能是谁?你觉得我是谁?”
他反驳得太快了,快到他仿佛时刻准备着回答这个问题,快到纪清泽都微微一怔。旋即, 纪清泽苦大仇深地拧起眉毛。他盯着高轩辰看了好一会儿, 几番启齿又闭上,脸色慢慢涨红,又慢慢褪回青白,终于气恼地开口:“是不是我问你,为何如此了解我和蒋如星, 为何三姐愿意信任你,为何你要以命护着我,你也早就想好了借口?”
“什么叫借口?”高轩辰道,“你要问,我就告诉你,但我怎么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你已经不打算相信我了又何苦要问呢?”
纪清泽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整个人微微哆嗦,显然是被气的。
高轩辰忍着身上的酸痛坐起来,故作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又惊讶道:“你问我是谁,又问我怎么那么了解你和蒋如星,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有其他什么身份,或者是你们早就认识的人吧?哈,有意思,快说一说你把我认成谁了?没准咱们还真是老熟人,要不看在老熟人的qíng面上你先把朔望断肠丹的解药给我?”
纪清泽睁圆了眼睛瞪他,不能理解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高轩辰面上是一派没心没肺的欠揍笑容,叹气也只能叹在心里。他在王家堡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心里无比后悔,后悔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得这样惨,就该早一些揭露自己的身份,叫纪清泽、叫他的那些老同学们都好好捧着他,他要什么别人就得满足他什么,至少让他享受众星捧月地过完人生最后一段日子。至于他死了以后,那些人是为他而难过得肝肠寸断,又或是只当放了个屁随风散了,那都不关他的事了。
那是人之将死时的想法。可现在他又活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还有多久,至少不会立刻就死。所以那些自私的念头又叫他给压下去了。如果他还能活十年,或者哪怕就再多活两年,那他就把心结解开,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至于以后的事qíng大可以等到以后再说。
倘若快活和痛苦可以斗量筲计,他想亲人友人死一次的痛苦至少也该用好几年的快活才能抵得清。从前的都已经被抵去了。而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了,再把那些在乎他的人的伤疤血淋淋地揭一次,何苦来哉呢?不值当的。
他笑了笑,道:“纪清泽,虽然我很想讨这个人qíng,可我真不是故意要救你的,我当时只是脚滑了。本来我没必要解释,但我毕竟是天宁教的教主,倘若传出去,说我发善心,发神经,舍身救一个名门正道,那是丢我们全魔教的面子。所以,别自作多qíng,更别去外头胡说八道。”
并不是他反复无常,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早晚要死的,可是还能活十年、还能活一年、还能活一个月或者只能活一天,那都会是不同的活法。或许等下一次他快要死的时候又会后悔,至少现在,就这样吧。
纪清泽终于不抖了。他可能是突然不生气了,也可能是突然被气得看破红尘超脱成仙,反而淡定了。他就在chuáng头坐下,自嘲道:“自作多qíng?”
“是啊。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肯定想太多了。我早就同你说过,我天宁教的眼线遍布全武林,我知道的事qíng多也不稀奇。”
纪清泽无语地摇摇头,反复咂摸这四个字,最后竟自bào自弃地一笑:“好,我自作多qíng,我这个人总是自作多qíng。”
高轩辰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反驳,他藏在被子里的手不停地抠着衣角,把那个声音压下去。这样就很好,他就是要这样。
他以为纪清泽应该要走了,却没想到纪清泽坐在他的chuáng头出了一阵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时而安静到仿佛已经坐化升仙,时而又突然呼吸急促,bào躁地咬牙切齿。
突然,纪清泽伸出手,手指cha进他的发间,滑向他的后脑。这只手十分用力,用力地在克制,仿佛稍稍放纵一下手的主人就要发疯。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动作,纪清泽下一刻可以是突然拧断他的脖子,也可以是突然地吻上来。这个动作暧昧到高轩辰也慌了,声音都跟着发抖,着急地、粗bào地用话语做着抵抗:“我困了,等我养好伤再跟你说,你别胡思乱想了,怪瘆人的。”
纪清泽那只手僵着,好一阵渐渐失了力道。
高轩辰听到他茫然的、颤抖着的声音:“怎么办啊?我怕我连自作多qíng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一句话叫他的心尖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捏住,浑身的血也不流了,呼吸也停滞了,思绪都凝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纪清泽就已经收回了那只意图不明的手,起身退到桌边,轻轻在桌上放下了一个东西。他转过身去,用手抹了把脸,涩声道:“对不起,你休息吧。我晚些再来找你。”
未几,他推门出去了。
高轩辰挣扎着坐起来,看见纪清泽留在桌上的东西,狠狠怔住了。
——是他从棺材里顺出来的那只小玉猫。
天黑之后,高轩辰忍着身上的酸痛溜出了房间。他来到议事堂,夜色已深,堂内没有一个人,独独停放了一具棺材。他上前把棺材打开,里面摆的正是魏叔的尸体。
他摸出一副银针,往魏叔身上几处大xué扎进去,又往魏叔嘴里喂了一枚药丸。静候片刻,棺材里的“尸体”胳膊动了动,他连忙又把银针拔下来了。这是他跟杜仪学的一套假死之法,闭气的药物配合银针封xué,可令活人宛如尸体。然而此法不可过久,要是超过三天,假死也成真死了。
“三姐,你感觉怎么样?”
魏叔难受地睁开眼睛,双眼好一会儿才有焦距:“……少啦?”
高轩辰把身体僵硬的魏叔从棺材里扶出来,替她揉了揉发麻的腿脚,等她能动了,连忙拉起她往下山的小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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