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轩辰莫名其妙,但到底给了徐桂居一个面子,答道:“兼容并济。”
每个初进天下论武堂的弟子,第一天都会被带到议事堂,拜一拜几位祖师爷的牌位,参观一下祖师爷们亲自题字的匾额。
说起来初见那匾额的人都会觉得滑稽,匾额上四个大字是四种不同的写法,也是由四个不同的人书写的。“兼”字出自王明河之手,大气磅礴,遒劲有力。“容”字乃是方俊友所书,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并”字是由孟老五所写,那孟老五是个大老粗,武功练得好,却根本不识字,也写不来书法,所以把最简单的那个字jiāo给他写,他现学现描,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压根没有笔锋可言;最后一个“济”字làngdàng不羁、潇洒风流,乃是风流剑沈苍明所写。
这四位都算得上是天下论武堂的立派宗师,四个截然不同的人,四个风格迥异的字,糅杂在一起,初看滑稽可笑,细想来却又正切了“兼容并济”的主旨。
徐桂居道:“天下论武堂传承至今,难免有些规矩会有所改变。然而我身为堂主,只有兼容并济四个字万万不敢忘。只要曾入过我论武堂的弟子,一辈子都是我的弟子。哪怕有朝一日,穷困潦倒或是日暮穷途,只要不失赤子之心,天下论武堂便还有他的位置。”
高轩辰怔忪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这番话别有深意。
片刻后,徐桂居方缓缓道:“倘若你们还能再见到景明,麻烦替我转告他,天下论武堂永远是他的栖身之所。”
三人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个,愣怔良久,蒋如星红着眼道:“谢谢堂主。”
徐桂居点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走吧。保重。”
三人上了马车,顺着山道离出山。
方行驶没多久,高轩辰正靠在车厢里出神,突然感觉马车放慢了速度。他撩起车帘,只见山道旁站着一群少年,为首的正是武清流和鱼晚生。倒是纪正长没有来,想是不愿遇见纪清泽尴尬。
高轩辰笑道:“今天还真是热闹了,这天下论武堂的里的人轮番来给我们送行?”
放慢车速的是蒋如星,纪清泽低声道:“别管他们,走吧。”一提马缰,就要加速。
高轩辰却道:“等一等,停车,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蒋如星和纪清泽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把车停下了。
高轩辰从马车上跳下来,反倒是那些少年吓了一跳,各个摆出戒备的姿势。他们今日也不知道是gān什么来了,既没打算开口道别,又没有拦车阻驾。大抵是经过王家堡一事,他们发现高轩辰不如他们想的那么坏。可自己的同伴又确实是被高轩辰劫了,轻易放他走了还是不甘心,最后思来想去,也只能来看个热闹了。
高轩辰一瘸一拐地向那群少年走去,纪清泽和蒋如星生怕他们又起冲突,跟在两旁。高轩辰却道:“你们别过来了,我和他们说句话就走。”
于是两人又回去了。
高轩辰在那些少年面前站定,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异常尴尬。倒是高轩辰先忍不住笑了。
他看着这些后生晚辈,突然想起当初他也像这些少年一般大的时候,谢黎曾和他们说过一番话。谢黎说,让他们珍惜在天下论武堂的这五年,这或许会是他们最值得珍惜的一段时光。那时候他们不懂,只作是寻常。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唏嘘。
高轩辰道:“其实也不是年纪大了,就喜欢把简单的事qíng办复杂。只是多活几年,在乎的东西会多一点,也更在乎一点。有些东西就只能舍弃了。总归人都是自私的。唉,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其实我就是想说,纪清泽他……”
他讲着讲着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懊恼地锤了锤额头:“算了算了,跟你们讲这些gān什么。走了,不必送!”
说完丢下一群茫然的少年,跳回马车上。马车扬长而去,彻底离开了灵武山。
第三十四章
三人乘着马车赶路, 待行至城镇, 纪清泽去城里置办补给, 留下蒋如星陪着高轩辰。
蒋如星平时话不多,没事做的时候她就端着把长刀冥想,想到关键处, 突然抽刀比划两下,过一会儿又收了刀继续冥想。
高轩辰闲得无聊,便开始和她搭话:“哎, 上次你说我跟你们那个同学, 韩毓澄,说我像他。为什么这么说?”
蒋如星想刀招想得兴起, 忽然被打断思路,一刀朝着高轩辰劈了过去!
高轩辰吓了一跳, 连忙举剑应对。蒋如星的刀没有出鞘,高轩辰的青雪剑也没有出鞘。长刀压下来, 被剑顶住,扛在肩头。他头一偏,剑在肩上旋了一圈, 把蒋如星的刀顶回去了。
“你的内力还没恢复啊。”蒋如星收刀。
“恢复?”高轩辰好笑道, “你以为内力是什么?肚腩上的肥ròu?多吃几顿就能回来?”
“你的内力真的没了吗?那天在王家堡,你一掌把王有荣推出去。”蒋如星比划了一下,重现那天高轩辰的动作,“他被你打得重伤吐血,内府俱损。换了我, 也未必有这等本事。”
高轩辰一怔。那天因为中了蛇毒,很多事qíng他迷迷糊糊都记不清楚了。他那一掌竟有这么厉害?!
他立刻盘腿运功,
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就难受地捂住了丹田处。那里阵阵刀刮似的疼,全身气血逆流,内里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撞击他的骨骼,要把他撞碎。倘若再qiáng行运功,他感觉自己就要爆体而亡了。
“你怎么了?”蒋如星见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得gāngān净净,青白得就像死人一般,被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探他的脉。
“没事。”高轩辰故作轻松地推开蒋如星,自己心里却是疑窦丛生。
他受伤至今还没有试过运功,此番一试,他那失去的内力自然还是找不回来,可感觉又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高齐楠去世之前曾将自己的一身内力qiáng行灌到高轩辰体内,他的本意是好的,不愿看儿子因为武功被废整日失魂落魄。可他自作聪明的这一举动反而弄巧成拙。高轩辰因丹田被毁,重伤未愈,根本蓄不住内力,而高齐楠在江湖上乃是一流高手,他几十年攒下的内力浑厚极了,莫说高轩辰,便是换个身体健全的高手也未必受得住。于是被灌了一身功力的高轩辰当场气血逆流,吐血昏迷。
他那一昏昏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是杜仪用尽手段才勉qiáng把他一条命给捞回来。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虽然意识不清,却能感受得到痛苦,全身的每一块骨头仿佛都被人用杵子碾碎成渣,再一寸寸拼接起来。若不是他求生yù太qiáng,那一个月他是绝对撑不下来的。
然后?然后他暂时地活了下来,高齐楠给他的一身内力他非但用不了,还深受其害,一旦试图运功就会气血逆流痛不yù生。
然而刚才他又一次运功,虽然痛苦一如往昔,他却隐约能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在体内冲撞。他虽想试着控制这股力量,却又不得要领。就像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他胡乱地抓,却只让泥鳅钻进那些他的手伸不进去的fèng隙里,越陷越深。
他正想得出神,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的神智给唤了回来。
“你的内力到底是怎么没的?”蒋如星问道。
高轩辰目光闪了闪:“练功不当,走火入魔。”
蒋如星将信将疑。除了刀法,她并没有对其他事qíng刨根问底的习惯,于是也就作罢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高轩辰了了撩耳边垂下的碎发,随便擦去额上渗出的汗水,“你之前为什么说我和韩毓澄像?”
蒋如星没有察觉到他在套话,老老实实答道:“从王家堡回来的时候你一直缠着纪清泽。”
高轩辰:“……然后?”
“然后?然后你一直冲他撒娇,缠着他搂搂抱抱。”
“……所以?”
“什么所以?所以你和少啦挺像的。”
高轩辰:“……”
他以为蒋如星会从他的武功路数或是其他一些他自己疏忽了的细节上看出端倪,只要他知道他哪里露了马脚,便还可以补救。却万万没想到,蒋如星竟然会说这个。
“我缠着纪清泽……撒……娇?所以我像韩毓澄?哈?”高轩辰满脸的不可置信,“在你心目中,韩毓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直以为,在他的同学们面前,他是个英明神武剽悍果决的人,他用他的làngdàng不羁,把小端方磨成了小贤惠。明明是纪清泽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怎么就成了他冲纪清泽撒娇!撒娇?这什么鬼词!简直有rǔ他的一世英明!
蒋如星认真想了一会儿,用一种老气横秋、一本正经的语气叹道:“少啦这人……有些幼稚。不过他们那些人,除了纪清泽,大多都那样。”
高轩辰登时就不大好了。他心道:撒娇?幼稚?!啊呸!蒋如星,老子真是看错你了!你喜欢谢黎,就看不上别的男人年华正茂朝气蓬勃?!何况你自己一个愣头青,竟还好意思说别人幼稚!!啊呸呸呸呸呸!
蒋如星又补充道:“后来想想,你的武功路数,还有你偶尔说话时的声音语气,也都和少啦相似。”她的心眼直,认定了韩毓澄已死,认定了魔教教主就是魔教教主,分明已经有太多疑点摆在她面前了,她愣是没往一处想。
可惜她这番补充的话已经修补不了高轩辰深受打击的小心肝了。
高轩辰钻回马车里,狠狠把车帘一摔,再不理蒋如星。蒋如星也不在意他,又开始端着自己的刀继续冥想。
纪清泽的剑断在了王家堡,眼下没有功夫专门找人为他锻造一把宝剑,于是就在城里的铁匠铺挑了一把还算趁手的先将就。他买完东西回到马车里,就看见蒋如星正自己练刀,车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撩起车帘看了一眼,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先被高轩辰迁怒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纪清泽莫名其妙,转身问蒋如星:“他怎么了?”
“可能……”蒋如星想了想,“男人会比较介意我说他幼稚?是吗?其实我没有明着说,我已经绕了一圈了,还扯到了别人,但他应该还是听懂了。”
纪清泽:“……”
他揣度着方才的qíng形,脸上竟难得的有了几分笑意,把刚买的一袋糖炒栗子递进车厢里去,随后便驾马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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