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沉默了良久的纪清泽终于开口,死死盯着高轩辰的双眼,“你为什么要查凶手?为什么是这件事?”
江湖上一天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屎盆子莫名其妙就扣到了天宁教的头上。而高轩辰身为魔教第一人,却偏偏为了这件事,不惜孤身犯险,将自己孤立无援地放到众人刀剑之前,他到底图什么?
高轩辰垂着眼沉默片刻,又摆出一张大大咧咧的笑脸:“本教主高兴。”
纪清泽:“……”他也说不清刚才那一瞬间他心里隐隐期待的东西是什么,害怕的又是什么,但现在,他一颗心又飘飘忽忽坠到了谷地,又回到了他这一年所面对的无尽的茫然和绝望之中。
鱼万笑道:“你说不是你们魔教gān的,又说你不知道凶手,却又让我们jiāo出凶手换十二个孩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查呗。”高轩辰理所当然道,“我是不懂你们名门正派平日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出了案子说一句‘魔教gān的’就一了百了了?反正在我们天宁教,出了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犯事儿的孬孙!”
鱼老头子被他呛得够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满身筋ròu差点爆衣。他qiáng压下脾气,道:“怎么查?”
“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亲自来查!想赎回那十二个孩子就配合着点。杀人放火的那个要是现在就在这里,识趣的赶紧出来认了,我留你一具全尸!不识趣也没关系,阎王殿里已经留好你的名了!”
终于有人出来反对。十三宗的宗主陆马道:“大家别被这魔教妖人骗了!我们的案子,如何能让魔教妖人cha手!他们残害了我们多少同僚,如今我们发过誓要手刃的妖人就在此处,决不能放他活着离开!”
又有几个人附议。
高轩辰冷冷道:“陆马,我这个教主亲自出马,人都在这里了,你却急着灭我的口。你在怕什么?是怕我查案查到你身上呢?还是怕我抖落出你跟我们魔教不可告人的关系?”
陆马的脸胀得通红,拔出长刀就要冲上去:“你血口喷人!”可他还没上台,就被一个少年拦下了。
“陆宗主,他说的有道理。”同为天下论武堂出身的沈飞琦道,“毓澄和谢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不能就这样含混过去。”
陆马气得发抖:“你!你!”
高轩辰又扫向几个方才附和的人:“huáng掌门,你的儿子被他的同窗们起了绰号叫泥巴,你知不知道?”
huáng掌门脸色一白。
“刘门主,哦对了,那十二个孩子里面没有你家的公子。你是不是跟他们十二家哪一家有仇,想要借刀杀人,恨不得我赶紧撕票呀?”
刘门主大怒斥责:“胡说八道!挑拨离间!”
高轩辰就是在挑拨离间,而且他挑得光明正大。那些正道人士拿捏别人把柄的时候还要笑里藏刀拐弯抹角,他却不用这么费劲。什么叫魔教?想gān什么gān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就是真正的妖人了。
徐桂居也飞身上台,扬手制止了场下的争端。他沉声道:“韩毓澄与谢黎是我天下论武堂的弟子与武师,事qíng虽然不是发生在论武堂之中,但到底跟我论武堂脱不开关系。我身为天下论武堂的堂主,请诸位英雄卖我一个面子,且听我一言。”
徐桂居身份特殊,凡是曾在天下论武堂待过的人从名分上都算他的弟子,因此他说话倒也有些分量,喧哗的场下顿时安静了不少。
“高……教主。”为了划清立场,他本也该用贬斥之词称呼高轩辰,然而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称呼教主。他冷冷道,“韩毓澄与谢黎的案子,恐怕确实有些蹊跷。或许你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又不肯说出来。你想查,我们也该查。我斗胆做个主,提出三点要求,也让诸位英雄做个见证,看看此法是否可行。”
高轩辰道:“说来听听。”
“第一,我们必须确保十二个孩子平安无事;第二,你身份特殊,我们绝不可能放纵你肆意妄为,我们派人与你一起查案,互相牵制;第三,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不能凭你空口白话就信了你,你必须有把柄在我们手中才行。除了这三点之外,查案期间,我们可以暂时搁置与魔教的仇怨,一旦案qíng水落石出,桥归桥路归路,伐魔一事势在必行。”
高轩辰道:“你想要我什么把柄?”
徐桂居目光沉了沉,转向站在台下的纪百武与姜婉qíng:“纪门主,尊夫人擅长用毒,不知可有那种需要中毒者按时服用解药压制毒xing、等事qíng解决之后也可以解的毒?”
纪百武、姜婉qíng、纪正长这一家三口同时变了脸色。
纪百武是纪清泽的父亲,姜婉qíng却不是纪清泽的母亲。南龙的游龙剑传到纪百武这一代,已有衰弱的征兆。纪百武幼时体弱,不擅练剑,纪家当时的家主为了保住江湖地位,选择了与青竹门联姻,让纪百武娶了青竹门门主之女俞若男。青竹门也是江湖上势力颇大的一个门派,最出名的便是青竹心法与身法。那俞若男是一代巾帼,据说她的武学造诣更胜过她的兄长俞随风,倘若她不是女儿身,势必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她嫁到纪家后,替纪百武治愈了一身顽疾,更稳住了南龙纪家的地位。
十五年前正道征伐魔教的大战,俞若男也参与了。她不幸殒身大战之中,留下了当时年纪尚幼的独子纪清泽。那纪百武是个实打实的白眼láng,俞若男去世后没几年,他便娶了续弦姜婉qíng,而且带进门的还不是一个,是俩——姜婉qíng是直接带着纪正长入的门。
纪百武这位续弦本是个医女,医毒不分家,她看起来是个纤纤弱质,不会舞刀弄枪,却是个下毒高手。然而自诩正道的高手们向来视毒术为旁门左道,不怎么瞧得上眼。再则纪百武娶续弦的事做得大不地道,南龙纪家因此遭了不少诟病。此刻徐桂居当众点纪百武与姜婉qíng的名,是不是故意埋汰他们也就只有徐桂居自己知道了。
提到了纪家的事,高轩辰迅速扫了纪清泽一眼,只见他面无表qíng地站在那里,仿佛与他无关。
姜婉qíng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我……试试。”
徐桂居又把目光投回高轩辰身上。高轩辰倒是大方得很:“下毒是吗,行!南龙纪家人,这点诚信总是有的,万一用毒的量控制不好,我数千教众群qíng激奋且不提,全天下人都知道纪夫人是个蛇蝎毒妇,那可就有趣了。”
姜婉qíng的脸色更难看了。
有那和魔教有深仇大怨的,见高轩辰答应得如此痛快,又开始得寸进尺地叫嚣:“他想cha手我们正道的事,让他留下一条胳膊再说!”
“行!”高轩辰答应得依旧很痛快,嘲讽的目光扫过去,“一条胳膊两条腿的,你们爱怎么卸怎么卸,反正我是怎么回出岫山的,那十二个孩子就怎么送回来,全都没有囫囵个儿。”
叫嚣的人只能恨恨地噤声了。
魔教教主现身武林大会,还要求亲自查案,这着实是一件大事。在场数百人,自然有人同意有人qiáng烈反对,武林大会原本要商议的事qíng已经无法再进行,就连这事儿亦无法说服千百英雄同意。最后几大家主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匆匆结束了武林大会,高轩辰也被扣下,等他们拿出个最终结果来。
第四章
当天高轩辰就在岳华山上住下了。
那些个门主家主们为了商议此事究竟该怎么办吵得是天昏地暗,高轩辰反倒是最心宽的一个,吃饱喝足就出去兜风,全然没有深处龙潭虎xué的紧张感。
天宁教虽为魔教,然而善念恶念皆是个人之事,天宁教从未有什么身为魔教徒就非得和武林正道势不两立的规矩。归根结底,天宁教之所以被视为魔教,皆因他们行事肆意妄为随心所yù,不守江湖规矩。高轩辰身为教主,更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当初他好端端的出岫山不待,非要跑去天下论武堂充当搅屎棍。如今他依旧放着好端端的教主不做,非要亲自来查案,还选择了将自己曝露于天下的最危险的做法。
选择这种做法,有两个原因。一则是趁此机会昭告天下,他要查这个案子。让各大门派一齐做个见证,谁都别想阻碍他;二则是趁着这机会,看一看武林众人最真实的反应。那些反对的最激烈的,便是最心虚的,也是他往后重点调查的对象。
平白无故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高轩辰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哪怕赌上xing命,他也非要查个水落石出来。
高轩辰原本就是自己来的,事qíng没解决他也不会自己跑掉。因此武林正道们没找什么高手来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拉了两个武功稀疏平常的人守在他的房门口。高轩辰轻而易举地甩掉了两个看门人,自己跑去山上chuī晚风。
岳华山山势不高,后山有一片桃林,是个看落日的好地方。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晚霞共落英缤纷,山景美不胜收。
高轩辰带了一壶小酒出来,坐在树梢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欣赏落日,正美着呢,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竟是有人来了。
雅兴被人破坏,高轩辰不悦地啧了一声,脑袋从茂密的花枝中拱出来,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识趣的人搅他清净。然后他看见了纪清泽。
见纪清泽手里还抓着剑,高轩辰吓得连忙把脑袋缩回花枝里去了,郁闷的声音透过茂密的枝叶传出来:“我可不跟你打啊,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回去欺负那十二个孩子!”
纪清泽:“……”且不说他不是来动手的,即便他是,两个高手比剑又怎能称为欺负?
过了片刻,纪清泽道:“你下来。”
“你打我!我不下去!”语气十分委屈。
纪清泽:“……”先前在大会上他被高轩辰只用一招压制得死死的,高轩辰武功分明不在他之下,这会儿竟还卖起乖来了。
“我不动手。”
“不动手你gān嘛叫我下去?有什么话你就说呗。”
纪清泽仰起头,迎着huáng昏的曦光,透过斑驳的树影,他看见花枝后的那个人。黑色的身影嵌在桃粉色的花瓣之中,突兀得刺眼,那些嬉笑怒骂的话语在这层yīn影的笼罩下,也变得无比虚伪。
他忘了自己原本要问的话,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树上的人短暂地沉默,旋即道:“你们这些名门正道脖子上长的到底都是什么玩意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宁教教主高轩辰,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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