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正长惊讶地看了纪百武一眼,有点不太高兴:“小题大作?爹,你是说谢师?”
“是。”
“为什么这么说?谢师可是孤身一人把十几个人从魔教救出来了啊!”
他们在屋中jiāo谈时,高轩辰和纪清泽二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房顶上。纪清泽俯下耳,听到屋内传来纪正长的声音,略略吃了一惊,双眉紧锁。
高轩辰也听见了,心道:巧了,没想到纪正长都来了。这三个欺负清泽的混账东西凑到一处,今天晚上正好一网打尽!
然而纪清泽却对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且先不要动手,听一听屋里的人在说什么。
纪百武不屑地说:“救回来就救回来了,送回天下论武堂接着学武就是了。要是家里不放心,那就接回去。他只身一人独闯魔教?那谢黎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当年几千人马围剿魔教,没有一个攻破半山腰的,难不成谢黎还能以一敌万吗?他八成是买通了魔教的什么人,又或者他其实早就和魔教沆瀣一气了!如今故弄玄虚地说要公布什么魔教的秘密……那魔教能有什么秘密?便是他把出岫山的地形图拿出来,又有几个人有本事攻上山去?他把人全都叫到此地来,八成还是为了邀功,生怕大家不愿好好表彰他的这桩功德!”
屋中暂时安静了下来。
若非怕弄出动静打糙惊蛇,高轩辰真有想冷笑的冲动。这纪百武,到底是怎生的卑劣、猥琐呵!他把人全想成卑劣的模样,只因他自己的内心已经卑劣至极了。
纪正长不可思议道:“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虽不知谢师带回来的秘密是什么,但必定是件大事!谢师的处境十分危险,昨夜还有高手夜闯灵武山,想要谋害谢师。幸亏堂主早有布置,护得谢师周全。”
高轩辰和纪清泽惊诧地对视了一眼。昨夜有高手擅闯灵武山?要知道灵武山上有天下论武堂,多少名门弟子在此学武,山上的保卫自然是极其森严的,且天下论武堂的武师各个都是高手,等闲人还真不可能闯上山去。
纪百武显然也有同样的困惑:“高手?什么高手?难不成魔教还真敢跑到这里来放肆?”
纪正长道:“不是魔教,是风华十二楼,碎叶刀。他带了十几个人闯山,我们杀了他们七个人,有三名武师战死,还有三名同学受伤。剩下的人让他们走脱了。”
纪百武一愣:“风华十二楼?”
高轩辰听到叶无yù的名字,呼吸不由地慢了一拍,心道:怎么又是他!
看来谢黎和风华十二楼的渊源不浅。上一回是闻人美,这一回又是叶无yù。要知道这世上可是很少有人能劳驾风华十二楼的两位甚至是更多夺命阎罗出面的。依照风华十二楼的规矩,一位阎罗接了杀人的指令,那他与需要杀的人之间就只能活一个。除非他死了,才会有下一个阎罗代替他继续任务。难不成闻人美已经死了?还是谢黎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需要风华十二楼大动gān戈非取了他的xing命不可?
纪百武冷笑道:“谢黎那人狂妄至极,得罪了不少人,既然有人出重金请风华十二楼的杀手出面,合该他要倒大楣!只可惜连累了天下论武堂的那些人。”他说的可惜,并不是真的为天下论武堂战死的武师和受伤的弟子感到可惜,而是可惜谢黎竟然没有死,竟有这么多人舍命护他周全,实在是太可惜了。
在屋顶上的高轩辰与纪清泽看不见屋内的人是什么神qíng,只知道纪百武说完了这番话,底下沉默了一阵,旋即传来姜婉qíng柔柔的声音:“今天高兴,多喝点,别说那些烦心的事了。正长,多吃点菜,今日特意买的全是你喜欢吃的菜。”
高轩辰偷偷看了眼纪清泽。
夜色中,纪清泽安安静静地趴在屋顶上,脸上没有任何表qíng。
过了一会儿,纪百武忽又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既然谢黎没有死,那先前一直和纪清泽待在一起的那个姓韩的小畜生该不会也还活着吧?”
他又问纪正长道:“你最近见过纪清泽吗?”
纪正长道:“几个月前他和魔教教主一起来过,后来又走了。”
“嗯……”纪百武沉吟片刻,淡淡道,“你若再见到他,就给我传信,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哦。”纪正长好奇问道,“爹,你找我哥做什么?”
纪百武冷笑不语。片刻后,姜婉qíng的声音又响起:“吃菜。正长,你尝尝这个鱼。”
话题被qiáng行岔开,屋内的气氛变得尴尬,屋顶上的气氛也变得古怪。
又过片刻,敏锐的纪正长似乎察觉了什么:“爹,是我哥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吗?”
在苏州的时候,纪清泽是一向被排挤在外的。纪百武、姜婉qíng和纪正长三人其乐融融地过日子,他从不搅合,他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他们私下里的谈话。不得不说,这场谈话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纪百武不答,姜婉qíng对儿子低声道:“他们的事qíng你就不要管了。要不要我给你添点饭?”
然而纪正长竟异常地执着:“爹?我哥到底做了什么?”
纪百武不耐烦道:“你管那小畜生做什么?没你的事!”
姜婉qíng亦叹气:“我们一家人好容易聚在一起吃顿饭,你们俩父子就别老谈外人了,白白坏了气氛。”
纪正长向来受宠,便是爹娘都已不悦,他也毫不顾忌地顶撞:“爹,你就别老找我哥的麻烦了。你跟他过不去,最后账还不都算到我的头上?他在天下论武堂,那些师兄师姐都跟他好,武师也跟他好,于是他们都不喜欢我。我的同学,好些都是师兄师姐们的弟妹,他们听哥哥姐姐的话,也不跟我玩。我在苏州的时候,你们不让我跟我哥玩,也不让我跟下人玩。好容易熬到能来天下论武堂,我还是很难jiāo朋友。爹,算我求你了,你放过他,也放过我,行不行?”
第九十一章
今天一整天, 纪清泽一直是一种很超然的状态。他不悲伤, 也不愤怒, 仿佛这整件事qíng是与他无关的。他放走吕泥鳅,因为说到底,真正要害他们的人并不是吕泥鳅;他来找纪百武, 因为纪百武该死。他只是在做他应该做的事qíng,但他并不带什么qíng绪。他好像跳脱出了自己的驱壳,居高临下地指挥着自己的驱壳去做事。
直到此时此刻, 他听到纪正长的一席话,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然后他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继续往下听。
纪百武怒道:“他指使别人排挤你?!”
纪正长道:“不知道是不是他指示的……可说真的, 你们对他那么坏,他没办法找你们的麻烦, 他也只能把气撒到我的头上啊。我要是他,我也那么gān, 我gān得也许比他还过分呢。”
纪清泽从来没有指示人排挤过纪正长。他只是冷淡地和他保持距离,就像他们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那样。至于纪正长遭到排挤,绝大部分是高轩辰指示的, 高轩辰是少年王, 大家都听他的。也有一部分是自发的,因为纪正长的身世确实不怎么见得了人。
纪清泽依旧趴在那里,没有什么qíng绪起伏,仿佛睡着了一般。
纪百武不可思议道:“什么话!你是在替他鸣不平?”
姜婉qíng一直语气柔和地调停,这时候稍稍加重了语气:“正长, 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跟你爹说话?好好吃饭不好吗?”
纪正长一点没有要消停的意思。他离家来天下论武堂也有一两个年头了,见了很多人,听了很多事,年纪长大了,心xing也有所变化。简单点说,他翅膀硬了,以前想不明白的事qíng现在想明白了,而且他不怕亲爹也不怕亲娘,有话想说就偏要说出来:“我替他鸣不平怎么了?我就不明白了,我有什么理由非要讨厌他?你们上一代人的恩怨,gān嘛非要算到我们头上来?”
纪正长从小就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讨厌纪清泽。
他刚被接到纪家的时候年纪还很小,小到他话都说不利索,走路也跌跌撞撞的。小孩子的喜恶是很简单的,无关善恶,无关利益,一切全凭本能。而本能其实就两点,第一,他喜欢比他年长一些的人,因为年长的人可以让他依靠;第二,他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纪清泽,他是喜欢纪清泽的。纪清泽真的很好看,他的长相更多地继承了俞若男,这样的长相放在女人的身上很英气,放在男人身上就很柔和,让人本能地想要亲近。
他还记得那天纪清泽孑然一身地站在院子里,背后有一株高大的正盛放的桃花树,一阵风chuī过,花瓣如雨般往他身上落。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那时候姜婉qíng也刚进纪家,不太摸得清纪百武对纪清泽的态度,所以她很客气,对儿子说:“这是你哥哥。”
纪正长很开心。姜婉qíng没进纪家前一直很低调,他也被东藏西藏的,生怕有人发现他的存在。所以他很孤单。但现在他有个哥哥了。
他向纪清泽跑过去,叫:“哥哥。”
他有些心急了,自己绊到了自己的脚,一个狗啃泥扑倒在纪清泽的面前。纪清泽犹豫着,慢慢弯下腰,向他伸出手,想把他扶起来。于是他也伸出手,想去握纪清泽的手。
然而在两只小手还没碰到之前,姜婉qíng就冲了过来,整个人横cha进他和纪清泽的中间,隔离了他们。姜婉qíng有点紧张地把他抱起来,警惕地看了纪清泽一眼,然后就抱着儿子回屋了。
姜婉qíng跟他说,让他离他这个哥哥远一点。
他不明白,问姜婉qíng,为什么?
姜婉qíng说,因为他会害你。
小孩子总归相信自己母亲的话。他记住了,并且很失落,之后再遇到纪清泽,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再靠近。
然而小孩子都有好奇心。他问过姜婉qíng为什么纪清泽要害他?姜婉qíng说不出来。于是有一天,他趁着姜婉qíng和纪百武不注意,溜到院子里去玩的时候,他又遇到了纪清泽。
纪清泽坐在树下吃点心。
其实纪正长想吃什么都有,厨房里做了好吃的立刻就会有人送到他房里去。他房里放了一堆东西他自己不想吃,他跑出来玩,看到纪清泽吃,忽然又觉得馋。
他犹犹豫豫地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朝着纪清泽走过去。
他叫他:“哥。”
纪清泽转过脸看着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渴望,纪清泽看了眼自己手里咬得只剩下小半块的点心,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半块点心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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