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颜沉默片刻,开口道,“门主发过誓,不动你二人xing命。”
节南慢慢走起来,“都说丑人聪明,我说丑人不但聪明,还狡猾。行了,咱们仨有得耗……”
她一甩袖。
年颜没瞧见,只觉一阵风,低眼发觉自己的左袖撩了上来,急忙抚平。
节南瞧得真切,年颜右臂上一大块焦皮烂ròu的烧伤。
她即刻想,改天得找堇燊问问,是不是拿火把当大刀使?还有,小柒为何没给他烫伤药?故意留一块不给治,小柒坏得这么出息了?
想到这儿,喜堂里传出——
一拜天地——
年颜转身走开,
浅夏领着几个端酒丫环,轻唤,“六姑娘,夫人吩咐,等会儿拜完了堂,她和老爷要向客人们敬一轮喜酒,让您跟着过去斟酒。”
节南道好,盈然笑着过去,听赵琦对亲戚好友说她救人的英勇事迹,虽然有些大龄,也是为父母守孝才耽搁至今,还半开玩笑提到榜下捉婿,一定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再听桑浣对几家女眷说她尚未婚配,xingqíng温良,作为关心侄女的姑母,十分属意功名在身,官不在大的侄女婿,人品老实就好。而她自己,一路呆笑扮老,呃,不,扮老实,就算经过王九崔五那类年轻才俊面前,也一派老僧入定,两眼无神装半傻。
赵府的红烛烧了一夜,人人兴高采烈,直到东方发白,刘氏离世,红事变白事,唏嘘也是唏嘘,庆幸也是庆幸,至少了完心愿,至少嫁了女儿,至少走得体面。
当了短短一晚新娘的赵雪兰,第二日就换上丧服,向赵琦请求主理母亲的丧事。虽说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却仿佛变了个人,跟桑浣好声好气求教,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有赵雪兰的夫君朱红,行事稳重,xing格极好,与赵雪兰一外一内有商有量,还帮身体微恙的赵琦招待同僚和上官,而且他的新旧同事和顶头上司们都纷来悼念,令小小赵府大有蓬荜生辉之感,从主到仆个个惊讶原来姑爷的人缘这么好。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赵雪兰还挺有夫运。之前瞧她那样儿,配谁谁委屈,当姑子就天下太平。谁知,找了这么好一个人。朱红叫我七妹哪,问我过得惯不惯,还给我整整两贯钱当零用。”第三日,连柒小柒都夸起朱红来。
节南正在更衣,闻言就笑,“两贯钱就买通你了?”
小柒嘟嘟嘴,“你有钱,给我两贯叫小气鬼。朱红穷,给我两贯叫大好人。”
穷,大概是朱红最明显的不足。
“我没钱,师叔有钱。”不过赵府因为桑浣,小日子过得富足,多朱红和他弟弟两人,多摆两双筷子而已。
“你说,刘氏走了,师叔会一笔勾销吗?我瞧她教赵雪兰理家务还挺上心,看着很是和谐。”小柒是节南的眼,节南的耳。
“不知道。”但节南答得敷衍,“过日子哪是一天两天就能瞧出来的,这会儿赵府新旧更替,桑浣也得重新估量形势。”
仙荷走进来,“六姑娘,长姑娘请您过去一趟。”
节南本来要出门的,“请我作甚?”
仙荷但答,“适才听说舅老爷舅夫人们带着表公子表姑娘他们来了,可能想见见六姑娘吧。”
碧云跑来,发布最新消息,“还有郡主……萝江郡主和郡马也来给大夫人上香,郡主指名六姑娘去说话呢。”
节南想笑,好家伙,也就是说不但她前未婚夫来了,有可能她前准公婆前准小姑前准小叔都来了,等着和她叙旧!
“我——”好笑归好笑,节南很自觉,“不大好去。”
小柒最明白,哈哈起哄,“就知你要当缩头乌guī,还说什么要送人一份大礼!”
节南知道小柒指的是刘睿,眨眨眼皮。
仙荷和碧云皆显好奇。
“这院子固若金汤,都是你的人,还装神弄鬼?说!免得我们好心办坏事,把你真身抖出去!”窗子下边一条fèng,赫连骅的眼睛骨碌碌打转,表示他还活着。
小柒嗤笑,“就你没好心,说那么好听。别怪我没提醒你,没有解药,你可能比王云深还矮,不过人家有才华盖世,而你除开脸蛋身段,一无是处。”
赫连骅瞪向小柒,最恨最恼的小眼神,“别以为你胖就是杨贵妃,小爷我眼里尽瞧见肥膘,求你千万不要跟我说话,我眼仁都跟着你胖了。”
小柒笑得捧腹,“我收回,我收回,你不是一无是处。”
小柒调头征求节南的同意,“再过一刻,软筋散就发作了。要不留着他?怪好玩的。”
节南无所谓得点点头,“随你高兴。”
赫连骅闷哑一瞬,连声不迭欸欸欸,“你俩玩真的啊!”他一直以为这姐俩是吓唬自己的。
小柒蹦出去,单手一捉赫连骅衣领子,拖回她的小膳房去了。
节南才对仙荷道,“我和萝江郡主的夫君刘睿曾有过婚约,我家和刘睿家曾住同一个县城,刘睿的弟弟和我从小玩到大,刘睿的妹妹从来不待见我,我爹死后,我就跟他家解除了婚约,与刘睿他娘说好,从此相见不相识。九公子说你擅长与人打jiāo道,那就由你说,我该避还是该迎呢?”
第248引 冷血之山
碧云跟了节南小半年,全然不知此事,听闻后倒抽口气,往后蹬一小步,吓得捂嘴。
仙荷蹙眉,沉吟半晌,有些莫可奈何,“恕仙荷愚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六姑娘还是暂且避开吧。”这堆人齐聚,灵堂变公堂,还不jī飞狗跳!
节南却取下麻衣,重新披上。
仙荷不解,“六姑娘……”
节南淡笑,“本来我是想避开的,谁让赫儿说这儿固若金汤,叫我陡然得意,就想趁着这股势劲见见去。而且让我主动上门送礼叙旧,面子上也下不来,捡日不如撞日。”
仙荷才跟了节南没几日,只知其一手深藏不露的好功夫,不知其做事方法,这时但觉过于率xing。然而,节南曾试探她的本事,她又何尝不想多了解节南?
节南看仙荷垂眼不语,立即料中对方心思,“我不知九公子是如何跟你说的,让你甘心待在我这儿,但你既然来了,就要知道我的处境。固若金汤这样的说法,得意一时也就罢了,其实我内忧外患,麻烦事多着呢。”
仙荷愕然抬眼。
节南轻笑,“你若觉着赵府好拿,准备享福了,只怕不能如愿。”
仙荷讷讷道,“不敢。九公子只说六姑娘可以保我长命。”
碧云听得一知半解,却抿牢嘴巴。
“他唬弄你的。”节南不帮某人圆谎,“自己的命自己顾,指望别人的,都是傻子。当然,我不至于把你拿来挡刀子,那也是因为与其把自己的命jiāo在别人手里,不如自己捱刀,兴许多一线生机。你我只有一点共通,都没退路,只求拼一条出路。你不cha我背后刀,我就带着你。”
仙荷原本有些起晕,听到最后一句,刹那清明,“能随六姑娘拼一条出路,足够了。”
世道险恶,人qíng凉薄,已经错托太多,却未曾见过光明正大说自私的人,反而令她心安。
节南神色淡然,但指碧云,jiāo代仙荷,“碧云忠心可靠,却不知我们姐妹太多事,而她家里人就住城里,今后会回家的,我们就无意让她牵涉过深,做些府里的事就罢。那个非男非女不男不女的家伙,看着不牢靠,但有人制得住,可以派他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自己掂量着差使。”
节南语气不qiáng势,可仙荷陡然起敬,谨首道是。
吩咐完毕,节南就笑得有些刁,“走,是哭还是笑,就看刘家闹不闹。他们要闹地,就怪不得我闹天。”
碧云这才出声,“哎哟,我的好姑娘,您别回回试碧云的胆,总有一日会吓飞的。”
等节南走到前头去,碧云又悄悄对仙荷道,“仙荷姐姐别让姑娘吓住,姑娘是讲理的人,咱们少说话多做事就好。
仙荷暗道真是懂事的丫头,不该说的话一字也无。
三人走出青杏居前面的小花园,眼见半个池塘的荷花骨朵俏迎人。
节南却不走了,让碧云去通报她片刻就到。
碧云去了不一会儿,仙荷突然看到一位高瘦男子出现在池塘对面,还左右张望。
节南无声笑道,“瞧,山不去就他,他自来就山。”小山这名儿多好。
仙荷明白了,“姑娘敢来,是料定他们更怕见姑娘。”
“大夫人是刘氏嫡女,刘睿他一家不得不跟着刘大学士来。萝江郡主骄傲脾气热心肠,冲喜不能来,上香肯定来,刘睿也不得不跟着来。这家子哪个都不是心甘qíng愿来的。”她桑节南之于刘睿一家人,如梗在喉,扎了多年,去掉后还留着俩dòng呢吧。
想到这儿,她朝池塘边走了两步,大大方方让阳光照亮,对终于瞧见她的刘睿笑了笑。
刘睿起先一动不动,随后往节南这边走来,步子越跨越大,眼看就要面对面,忽然原地踌躇起来。
这闷得死人的xing格啊——
节南一摇头,走上前去,声音轻快到没心没肺,“刘睿,贺你同郡主举案齐眉,早得贵子,百年白首,夫唱妇随。”
刘睿一本正经的面庞撕扯着怒愤,“桑六娘,你——”
节南等半晌都不见刘睿说下去,“这就词穷了?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偏偏笨嘴拙舌难以自表,让人郁闷。没错,是我找你娘退得亲,信物也已经丢了,男婚女嫁早不相gān,你不必内疚。”
“我内疚?桑六娘你——你——”刘睿用力捶下胸口,似乎那样就能说话通畅,“你冷血!”
节南嘴角翘上,冷笑,“得你一声骂真是累死我。我还羡慕你,读书读成头脑简单,不通人qíng世故,父母说什么是什么,才有当上郡马的福命。”
刘睿气得脸色发青,“当初威胁我爹娘,非要订下婚约的人是你爹。到底是谁听父母的话,一天到晚纠缠我,害得我走到哪里都背着桑家女婿的污名。”
节南笑了又笑,“别这么说啊,我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还好没缠你几日就跟师父走了,后来回家探亲也没怎么你,你成天在读书。而且,因为不想再听我爹的安排,知道你们家多么无奈,我才好心退了婚。虽然没能亲口对你说,可见不着你的面,我能有什么办法。如何?洗掉污名,喜获美名,感觉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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