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官_清枫聆心【完结】(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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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得知帮中发生这样的变故,且担心老帮主中毒的事,欧四完全没有心qíng笑,但对王泮林啪响抱拳,“今日之事,欧四铭记于心,等理清帮中贼兀,必奉大礼答谢贵帮相助。”

  日前,欧四收到兔帮来信问责,说长白帮讨好今人,劳师动众在齐贺山一带追拿南颂工匠,此举如同叛国谋逆,若不自清,就由兔帮清了。

  欧四不信,又不能不查。毕竟一个帮的,很快就查出来远岁真去了齐贺山,正好他在附近巡看生意,由帮中兄弟带到这里,及时见证远岁所作所为。

  “相助?”王泮林呵笑,“欧四爷误会,兔帮并非相助长白帮,而是想让你们看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取代长白罢了。”

  欧四冷下脸,“远岁不过帮中老三,我长白总舵当家就有九位,怎可能真如他所说得被他cao控?帮主还在,我也问心无愧,更相信其他当家……”

  王泮林打断,“不如远岁所说,但如我自己所见,长白江河日下,无道无义,已成朽虫贼窟,不单单曰一字清理就能复原。欧四爷信与不信,都与我帮无关,只需谨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小心吧。还有刚才那对兄弟,已经痛失双亲,又要送走祖父,欧四爷能帮就帮一帮。”

  欧四咬紧牙根,对属下们呼一声走。虽然嘴上qiáng硬,心里却也没底,想想这些年帮中各种qíng形,岂能当真不知长白的变化,只是他一个孤儿,靠长白帮养育成人,发迹发家,自然不能说长白没得救。

  经过王泮林身旁,忽听他道,“我代帮主允诺,兔帮随时恭候欧四爷大驾,前提是欧四爷得做好净身出户的准备,兔帮不是长白,没那么好混进来,进来之后也没那么好混。”

  欧四身形一顿,不发一言,再抱拳,无声告辞。

  王泮林垂眼望着身侧节南,漆眸笑得促狭,挑高她的白兔面具,手指几乎要碰到那张漂亮的睡颜时,却改为拨开她额前的发,凝视她额头上那道疤。

  他凝视了她不知多久,才注意到眼前多出的一双道人鞋,抬眼看上去,再在那身广袖白袍上逗留一会儿,“先生怎么也来了?”

  “卦象有险。”丁大先生弯身拿起唐刀,右手拔刀出鞘,立刻把翩翩大师的风度抛沼泽地里去了,高声责怪,“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竟敢冲xué动气!”

  漆眸无底,王泮林神qíng如常,“自然是万不得已才出手。”丝毫不提看到桑节南喷血的刹那怒火滔天,回过神来已经动气,“先生莫怪,我这会儿遭到报应了——瞬间想不起自己还有师父。”

  这话像玩笑,却绝不是玩笑。

  丁大先生到底只是关心则乱,“我看你想不起我这个师父,却想得起这位姑娘。”

  王泮林从怀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火红药丸服下,难得老实得一塌糊涂,“那倒没有,突然看到身边有只兔子,觉得好玩,结果是个漂亮姑娘,才想调戏,瞧见她额上的疤——”

  第288引 温故知新

  丁大先生从来拿这小子没办法,不管是摔下悬崖之前还是之后,失笑道,“怪不得,原来你师父我身上没有让你长记xing的标识。要不要我在脸上划一道?”

  王泮林很认真地看看丁大先生,“先生要是qíng愿,或者可行。”

  丁大先生一记毛栗子,快打到王泮林的脑袋时,想到这徒弟可怜的记xing,慢慢收回去,“我不qíng愿。”

  低眼瞧了瞧节南,忽然想起可以给这姑娘把脉了,丁大先生赶紧捉袖探出三指。

  “先生悠着点,还好我是明白的,先生在小山姑娘那里吃了哑巴亏,所以一看有机可趁,才心急慌忙补做好事。但要是别人瞧去,定以为您为老不尊。”王泮林原本准备调息,见丁大先生这样,就忍不住好笑。

  丁大先生却聚jīng会神,在节南左手脉上停了半晌,凝目收手,“当真厉害。”

  王泮林心惊,脸上却看不出惊,“按月服用的解药无用?”

  丁大先生摇头,指指睡得人事不省的节南,“不,我说她功夫厉害。别人让狮子吼震得肝胆俱裂,到她身上就是一口血的事,内伤并不重。加之你给她服了保气丹,醒来又能活蹦乱跳了。都是收徒弟,我怎么就收不到像她这样的呢?”

  王泮林笑得没自觉,“我倒还好,不过羡慕小山的师父厉害。”

  这是说他这个师父不厉害?丁大先生正打算训徒,却看徒弟闭上眼运转药力,他只得按下不表,自己消化一肚子的闷气。

  别人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泮林大难不死之后,却落下了病根。

  这病说奇很奇,至于重不重,要看各人怎么想。

  王泮林从悬崖摔下,箭伤令他神智迷糊,施展不出轻功,还好命大,让树伞略卸去下落的速度,最后虽然断了十来处的骨头,好歹保住了命。等他养过两个月,骨头重新长好,箭伤也愈合,连为他治病的医鬼都再诊不出异样,他自己却发现不对劲——

  他的记忆变差了。

  换作普通人,可能经年都察觉不到异样,然而王泮林是谁?自小就是记xing超凡,一目十行,看一遍即可牢记的神童。很多东西就算他想忘,脑子都不容他忘。谁知摔过悬崖以后,年少时候的好些事想不起来了。幼时读过的四书五经,忘了;幼时学过的琴棋书画,忘了。

  以为这不算太糟,反正他那时满腔都是对官黑的怒愤,只觉琴棋书画和读书这些一律无用,忘了正好,可以专心练武。

  丁大先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大徒儿的突然发奋,岂料王泮林只要催动内力练功,就不止记忆差,脑袋竟似被掏空了一般,变成失忆,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练功越久,内力催得越qiáng,失忆持续也越久。最长有过七日。因王泮林不信邪不听劝,和丁大先生,以及医鬼大打出手,七日不认得任何人不记得任何事。就在医鬼以为他可能永久损脑时,毫无征兆得回过神来了。

  这种全面失忆,暂时只在王泮林动气用武之后发作,因此丁大先生不得不封住王泮林几处大xué,就是希望能阻止王泮林妄动内力。医鬼甚至调制了一种药丸给王泮林,让他能自觉处于乏力的状态,又不影响正常生活。

  然而,即便如此,王泮林的记忆仍在消失,只是消失得很慢。七八岁以前的童年忘得差不多了,之后挑着忘,越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越忘得快。

  还有,近几年的记忆渐渐也变得不稳定,要是不用心记,就会发生前言不搭后语,看着像耍无赖,实则是无奈的qíng形,或者不分东南西北,找不到来时路的时候。

  丁大先生为了这个徒弟cao碎心,几年来四处寻找病因,却是一无所获。他和医鬼一样,都觉得是箭毒引起,可望闻问切皆诊不出来,病症又那么罕见。不知病因,就无从治疗。

  反观王泮林,起初焦灼bào躁,再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后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全部忘gān净才最好的自生自灭,到如今重新回家来,终于能重新面对王希孟——

  丁大先生知道,这个大名大山小名小山的聪明女子激起了徒儿的好胜心,而且这女子不止聪明,还独特。

  人,只要不服输,就还能看得到未来。

  不过,如今这个徒弟对小山姑娘怀着什么心,可不好说。

  “先生,说来好笑,我方才冲xué运气,本打算潇洒施展您的绝学,谁知想不起一招半式,只有一股子许久没用的蛮气,偏偏远岁狮子吼用掉不少内劲,又小瞧了这把剑,竟敢硬碰硬……”王泮林调息完毕,之前“会当凌绝顶”的气势收尽,捉着唐刀都站不起来,不禁笑着接道,“才两下就削了手,几乎不费chuī灰之力,所以这回忘xing也短,真是有福。要不您把给赫连骅的武功笈本让我誊一份,我没事比划比划,温故而知新。”

  丁大先生帮王泮林封了xué,神qíng和语气皆不佳,“这好笑吗?”

  王泮林笑得还欢,“先生何必一提我这忘病就板了脸?我又不是变成傻子,忘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脑袋仍很好用,该记得的都记得,该盘算的,比谁都会盘算——”语气顿一顿,“至于小山姑娘,我不和她比,她属兔子的,狡兔三窟,每回以为算计到她,却反之受她牵引。再说,我重学书法绘画,字迹画风可以全不似从前,没人怀疑我和王七是同一人。虽说原来背得那些棋谱全忘gān净了,如今反而下出我之本色,每局赢您。”

  丁大先生一点不觉得这是安慰,“你近年最惯常以记xing不好为借口,说不知道下棋起手无回,所有的规矩都记成不是规矩,一边说忘病不算病,又一边仗着忘病任xing,毫无当年七郎一丝君子风采,活脱脱一条滑溜泥鳅。可是,为师还得很替你庆幸。为什么呢?就因为你没变成傻子,旧的忘了,还能学新的,哪怕喜新厌旧是无耻之徒所为。”

  两人皆未察觉,睡着的姑娘睫毛似蝶翅,轻颤一下,醒了。

  第289引 不能相忘

  丁大先生继续道,“你说忘掉的东西无关紧要,但忘都忘掉了,怎知紧要还是不紧要?你看到你爹娘,不用装就显陌生,因你忘了父母养育之qíng,只念父母生你之恩。你以为不紧要,我却长吁短叹,痛恨治不了你这没良心的病。”

  王泮林笑容若隐若现,“先生……”

  “住口,听你师父我把话说完!”丁大先生这夜火气大,也是忍王泮林太久的缘故,“你说你心境大不同从前,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可悲。但要我说,你心境固然变了,更是你忘了太多,xingqíng才会判若两人。时事造人,而幼年的经历塑造一个人的底xing,若没了底xing,就成你这样,善恶难辨,好坏难分,为人处世剑走偏锋,将来只会越发乖戾。”

  “先生原来为我想了这许多。”

  王泮林不紧不慢的调调只让丁大先生更恼,“瞧瞧,这等yīn阳怪气,目无尊长,什么都不在你眼里,完全否定过往一切。然,王七心xing天高云阔,明睿又尊礼,温文尔雅……”

  王泮林兀然打断,“正因少年时读书太多,学得规矩也太多,拘了天xing。庄生梦蝶,到底庄生梦中变蝴蝶,还是蝴蝶梦中成庄生?我虽淡忘了年少时候,却知道如今过得更快活,所以还是不照着书中那些大道理吧。人定的道理,不似天道。圣人的道中,起初讲得就是天道,到了后来,天道讲完,人们还追着他们讲,就只能讲他们自以为是的道了。遵着这种道,就是自己给自己加箍儿,真是一道道捆得动弹不得。除了别人的赞誉,究竟于我有何好处?到头来,遭贼构陷,遭亲欺骗,表象光芒万丈,实质是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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