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jiāo往,随着了解而变化。认识多年的好友,有一日突然觉得陌生,从此各不相gān;以为做不了朋友,一个偶然却发现同道中人,从此产生默契。当初萝江郡主的嚣张言辞会让节南退避三尺,如今却了解这位郡主在某些地方的蛮狠,其实与她“臭味相投”,都是不讲道理地讲道理,霸道嘛。
果然萝江也就是那么说说,看到节南高兴都来不及,还报告八卦,“借着蹴鞠大赛,刘彩凝让云深公子吃闭门羹的事顺利散播出去,马上就有崇拜云深公子的学生写打油诗骂刘彩凝有眼无珠。等到咱回都,看她那株莲怎么变成莲藕,吃泥巴。”
节南有点悟出来了,延昱这人也好,这段八卦也好,能减轻她的郁闷,因为不用脑不用心嘛!
第308引 鳄鱼婆婆
看过睡着的崔玉真,众姑娘三三两两到湖边散心。林温一枝独秀,在湖亭摆下一局,潇潇下几子,菲菲下几子,再请擅长棋艺的同社姑娘来帮忙,热闹围了一圈,驱散大家心中郁郁。
“哪里是好了?分明病得很重。可怜的,脸都没有巴掌大,瘦成那样。”不喜欢下棋的萝江郡主,与节南走上半段石桥,看节南东张西望,“看什么呢?”
“听说这里养鳄鱼,我还从没见过鳄鱼呢,想开开眼。”崔玉真的病无药可医,只能自治,节南心知肚明。
萝江郡主惊瞪了双眼,“鳄鱼……就是满身长着可怕铁疙瘩,牙齿像锯子,在水面装浮木,让人以为能踩着过河,其实一不小心就掉进血盆大口,听潇潇菲菲说,像婆婆那样的动物?”捉住节南胳膊肘,躲到她身后,探头探脑往水面上看,害怕又好奇,“在哪儿呢?我看看像不像我婆婆。”
节南噗笑,感觉连鼻涕都喷出来了,弯腰抱肚,“哎哟哟,郡主欸——”
萝江也蹲了下来,这时一点贵族架子也无,认真得不得了,“你别笑。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可告诉你,嫁人哪,不看你要嫁的那位,要看生养了那位的一家子人,尤其是老子娘的品xing。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母必有其子。”
节南改坐桥沿,鞋子点着水面,“郡马随你住王府,你难得才见一面公婆,还感慨?不会担心薛氏真敢把孩子生下来吧?”
“那算什么事?我才不担心呢!薛氏要是聪明,就知道打掉孩子才是长久之计。我又没说永远不让她生,只要她一直拢得住郡马的心,等我生下世子,她生到五十岁去,我都无所谓。”成婚之后的萝江已经定xing,十分有主见,“你不知道,刘家会生事得很。我出发前一日,刘大学士和我公公来见我爹,谈到工部这回整改空出不少缺,想让我爹帮刘睿活动活动,弄一份体面的差事。”
又是工部。
节南笑,“我竟不知工部还是肥差。士农工商,工第三,怎么还个个想钻进去?”
“谁知道。”萝江并不关心工部肥不肥,“我只知工部是六部之一,经手之事从小到大,可涉及江山社稷,就算九品小吏,郡马也别想做得。我爹其实给他早安排妥当,管都府码头的官属库房,贡品粮油茶盐哪样不先经他手,那才叫肥差,结果人家不稀罕。”
脑中想像刘睿守仓库的画面,节南觉得风水怎么转都是造化弄人。
“你爹会帮吗?”节南问。
“怎么帮?我爹虽然是皇上的亲叔叔,祖宗规矩皇上都不能擅自改。贵族及姻亲不能担任朝中要职,能担的职务都列得分明,没有他刘睿想要的工部之职。”同样都是一对,崔玉真爱到盲目,萝江却是门儿清,“我爹虽然答应帮忙走动,却也有些烦刘家了。我爹碍着脸面,不好问我公公薛氏的事,想着毕竟是我婆婆该出面管的,薛氏又是我婆婆的侄女,要提也该我公公主动。哪知我公公只字不提,光说他儿子聪颖过人,当库官实在屈才,怎么也要安排一个体面的官职云云。”
果然刘家想要鱼ròu熊掌兼得,毕竟萝江所说的祖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偏偏朝廷和官府有很多fèng可钻,只要瞅得准。炎王爷怎么都是皇帝亲叔,直系贵族,非一般皇亲国戚可比,也大概是刘老爷和刘夫人愿意拿儿子当状元的机会换取联姻最诱人的一点。
和萝江郡主走得近,就无可避免会听到刘家人的消息,节南已经不排斥,甚至开始觉着以此掌握刘家的动向也不错,尽管刘家求得是飞huáng腾达向上攀登,她求得是摆脱一切重新开始,最终会再无半点瓜葛,不过知己知彼,以防万一。
节南忽指侧旁芦花dàng外的一段浮木,“那是不是鳄鱼?”
萝江呀呀叫,一边把潇潇菲菲喊来,又和节南咬耳朵,“我本来要说的是,在船上的时候,潇潇菲菲听说温二郎的母亲特别慈蔼可亲,姐妹俩这就争上啦。咱坐山观虎斗,看谁赢得温二郎的心,回程也不无聊了。”
潇潇菲菲也是一对颇有个xing的姐妹花,据说兰台夫人教导得好,而萝江郡主的王妃母亲亦给了女儿不少金玉良言。节南想,她没有娘,所以就算有了喜欢的人,却不知如何做,只能自己瞎琢磨了吧。
潇潇菲菲跑来,听说有鳄鱼,兴奋得挽袖子捉棒子,准备斗一斗像婆婆一样的动物,且道嫁人之前先练手,又让节南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她曾以为会很难熬的千金社,如今不知不觉融入了,方知偏见当真要不得。
一日喧闹过去,入夜之后,节南收到别业丫头送来的信,崔衍知说话算话,这就来寻她了。
还是这座丘亭,只要站对位置,就能对周遭一目了然,尽在掌握。崔衍知一上来,节南就回了身。早上没能察觉崔衍知听她和崔玉真说话,却因为崔衍知刻意放轻脚步,还因为她降低了警觉。然而,此时此刻,她不会再疏忽大意。
亭里琉璃灯金美,照到每个角落,两人一个坐石桌后,一个坐栏杆前,亭下有随从侍立,十分光明磊落。
崔衍知眼下青影明显,一看就是缺乏睡眠,才转着茶杯不放。
节南自觉好心,“姐夫黑眼圈这么厉害,喝多少茶也无用,不如先回去睡一觉,明早再同我说事。”
崔衍知目光落在节南脸上,仿佛打量她话里有多少真心,最后却叹口气,“桑六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节南嘻嘻一笑,“姐夫不是问孟元的事么?怎么问到我身上来了?”
无脑无心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她身陷囹圄,周遭都是漩涡,一步行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不用脑不用心,要如何走出这片困境?
崔衍知,是敌是友,是姐夫是推官,也许是时候弄个明白了!
第309引 兔子非贼
但愿今夜不长。
节南这几日没睡好,想着跟王泮林捣乱,一路风餐露宿赶去齐贺山,而且看孟元苦得掉脸,心里也挺慡乐。如今捣完乱,又过了半日悠哉,开始觉着犯困了。
节南说到孟元,崔衍知从善如流,“好,就说孟元。”
节南点头,“孟元央我带他见玉真姑娘一面,我觉着他既然被革了职,这辈子与官道无缘,和玉真姑娘自然也就无缘了,与其死守着不让见面,不如两人说清楚。像姐夫那般苦口婆心,呕心沥血,恨不能掏了心窝,最后却不管不顾把孟元的死讯直接甩出去,bī得玉真姑娘以死明志。要不是延公子及时救下人,姐夫可就害死自己妹妹了。”
崔衍知何尝不知,今晨那一幕,此时想来都心有余悸。他也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不知玉真对孟元用qíng如此之深,不惜追随孟元而死。他甚至动摇了,若孟元未死,或许会帮玉真也说不定。
节南瞧见崔衍知懊恼的神色,也不抓着痛处不放,“带着孟元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坐船,拿姑母当借口,改走了陆路。行到半途,孟元听说齐贺山平家村有神奇的甘泉,消除百病,所以为了玉真姑娘非要绕道取泉。我没办法,只好在山下等他,结果等了两日也没见人回来,心想这家伙会不会先到玉真姑娘这儿来,再说我与郡主约好会合……”
“事到如今还撒谎。”崔衍知沉眼但叹,“今早我听得分明,你说孟元来不了。照你刚才的说法,你只是不知他来没来而已。”
节南其实说孟元来不了的时候就知道不对,所以当时崔衍知先声夺人,才吓了一跳。
但是,节南聪明啊,“和姐夫一样,都是让玉真姑娘的固执bī急了,说那话有点儿赌气的意思。”
“话可以随便说,但你救玉真时显露一手功底不浅,我亲眼所见,你又想怎么狡辩?”和节南说得越多,心里的无力感越熟悉。
“我何曾说过不会功夫?”不用狡辩,节南大方承认,“自小离家学艺,还能学什么?不过学得不jīng,只能自保罢——”
声音未落,人与剑已经到了眼前,凌厉坚决。
节南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一折一旋,点栏杆,捉了亭柱飞一圈,落在崔衍知身侧。
“好一个自保!”崔衍知手腕走蛇形,剑光如电,又向节南腰间刺去。
崔衍知没有留手,节南也不还手,脚下摇曳生莲,如踏水上圆叶,身姿曼妙,闪过一式式凌厉的剑花。随着他一剑剑落空,还有那一身绝妙让剑的功夫,崔衍知愈来愈确定桑节南是谁。
他面沉若水,轻喝,一剑分水直刺。
节南终于不再让,身体忽旋,直奔崔衍知手中剑光,却灵巧避开锋芒,同时左手兰花指,往崔衍知腕上的xué道一弹。
崔衍知五指顿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落向地面,撞出铿锵之音。
他怎会忘记这一招?大王岭上他初带兵,遇到那只兔子,一支青碧剑弹伤他的手,也是握不住弓弩。
“姐夫不要bī我嘛。”
那声音微哑,带笑,充满令人心怒的嘲意。
崔衍知猛地转过身去,气瞪双目,看着老神在在的那位姑娘坐回去,“兔子贼就是你!”
节南折膝凭栏,远眺黑夜中村庄里的星星点点,不望崔衍知一眼,“姐夫知道我为何不能早对你说实话?实在你官腔太重,一份正义不打弯,逢着看不到面目的就是贼,逢着江湖出来的就是杀人犯,明明有智慧,偏要当傻官。成翔府一群鲇鱼官虽说不甚好,你被他们孤立,也有你不够圆滑的缘故。”
崔衍知恼道,“我如何为官无需你教。桑六娘,你自己藏头遮尾不敢露出真面目,不是贼心就是贼胆,还道我错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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