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她表了qíng,日日过得惨冬一般,家里母亲没好脸,衙里上司没好脸,崔衍知出生至今,除了北都沦陷那阵,qíng绪再没这么低落过,甚至喘不过气。不过,扎在旧案灰尘堆里,脑子里空闲下来,倒是有些明白自己不该用办差的方法对待喜欢的姑娘。
母亲参加完认亲宴回来,终于肯跟他谈节南的事。母亲说王芷将节南的婚事权硬抢过去了,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不过她是不会gān看着的,会帮他向赵府提亲,正好看看赵侍郎是哪边的人。
他听了,竟一点高兴不起来。他本想速战速决,不给节南拒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心软的机会,结果让母亲这么一耽搁,他却做不到了。
他记得节南打他的那巴掌,虽然当时他态度丝毫不软,事后却火辣辣得烧心。
他不是天资聪颖的人,虽然人们总说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不知正因如此,他不能像普通人那么活。背负父母的期望,孩童时期不能任意玩耍,吃穿住行都有规矩,连jiāo什么样的朋友都经父母筛选。比别人努力十倍百倍,也未必获得父母一声赞,只会要求他更努力,并时刻告诉他,他出身上层,绝不能屈尊降贵。
他不能读闲书养宠物,即便在原地发呆一会儿,都会被说成làng费光yīn。小时候只知道乖乖的,稍大一点就学会了利用父母心,从内疚到理所当然,觉得是自己应得的。因为他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撒个娇,或者努力一下,就会得到奖赏,父母的要求无止境,不关心他想要的东西,甚至越是他想要的,越是反对他,认为玩物丧志。
节南那时一巴掌打下,直言他不是他自己,而今日他确实真诚,节南说这才是她认识的崔衍知。
他是不是应该,做自己就好?
第426引 四分之四
节南听崔衍知说要追查另三份图,沉思片刻,才问,“赵大将军的信里不曾提及那三人?”
崔衍知摇摇头,“不曾,只说他若出意外,他的那份地图就放在护心镜中。可能因为事关重大,万一这封信落在敌人手里,赵大将军才没说。”
“赵大将军倒不怕三人变节或出意外,那么一来,这地图恐怕就很难送到南颂皇帝手里了。”节南决定暂时观望,不说崔衍知他爹手上有一幅盛文帝很感兴趣的画。
很简单,若崔相已经拿到其中的四分之一张图,为何没有jiāo给南颂皇帝?
“赵大将军行事十分谨慎,又提到三人可信,变节不太可能,意外多半也是因为战乱。而且,信里还是留有线索的。”崔衍知没察觉到节南的心思。
“当时赵大将军身边最信任的,却没有死在北都战场上的人。”节南一语点破。
“不错。”崔衍知沉闷已久的qíng绪今日变得有些开朗,而他还真需要找个人商量。
这回不像在大王岭。大王岭上尸横遍野,他让节南指得团团转,却别无选择。如今知道这姑娘的本事,撇开私心,他相信她至少直率。
崔衍知接着道,“如此一一排除,正好有那么三个人。一位是王老大人,前宰相,也是你的大伯父了。大今打到北都那夜,王老大人和赵大将军一起守城楼,后来王老大人及时出了北都,返回安阳王家祖宅。”
节南倒是完全没想到,“王老大人?”
不过,王泮林以前同赵大将军相jiāo莫逆,他爹和赵大将军jiāoqíng好也正常。
“可是,王老大人为何不把东西给皇上?”她相信盛文帝的消息是不会错的,四分之一地图应该在崔相那里。
崔衍知是推官,这样的问题自然考虑过,“可能怕走漏消息,引大今觊觎,所以想等其他人出现再拿出来。”
节南想的却是,难道崔相就这么想的?
崔衍知见节南默然,以为她同意自己的说法,又道,“另一位也和你有缘,别号毕鲁班,赵大将军工营中的大匠,被大今俘虏几年,好不容易逃出,却在齐贺山坠崖丧命,可我很难相信毕鲁班会让那么重要的东西和他一起坠崖。其他人都是你们兔帮救的,出事时你可曾留意毕鲁班有没有将什么东西递给任何人?”
毕正隐瞒自己是毕鲁班,到工部报到时只说自己是毕鲁班的徒弟。旧都官匠的名册全靠东拼西凑,都知道有缺失,但也不敢乱补,弄了一套复杂的认证章程,正好工部新旧jiāo替,根本没人管毕正补官籍的事。毕正一火大,gān脆不回工部,去了王泮林那里gān活。所以,既没人知道毕鲁班的真面貌,也没人知道毕鲁班和毕正是同一人。
这件事节南是知道的,但关系到毕正,也不能把他直接抖出来,“第三个人是谁?”
“第三位是赵大将军的侄子,赵家军全军覆没,但那位是文官,在南方当知县,所以幸免于难。不过,你绝对料不到他死在哪里。”崔衍知心想,将这件事告诉节南,也许不止因为节南直率,还出于他自己莫名的直觉。
节南悄眯了眼,“不会又跟我有缘份吧?”
崔衍知抬眉,“赵大将军的义子死在大王岭,我在成翔府任上时曾看过这桩案子的文书,板上钉钉是山贼所杀。”
节南脑子转得多快,“赵大将军的义子是知县。人死在大王岭。山贼所杀——”惊睁双目,“赵大将军的义子不会是调任凤来县,但迟迟不到,商师爷以为临阵脱逃的那位新知县吧?”
“知县死于非命,还是赵氏遗族,知府怕担责任,就仗着山高皇帝远,凤来县又微不足道,一直没有往上报。”崔衍知答道。
节南太惊讶了。
桑家遭遇天火那一年,新知县迟迟不到,旧知县只好匆忙结案就到别处上任去了。她后来回凤来,不相信谣传,查家仇的时候顺便也查了下新知县,结果发现新知县其实是让山贼杀了。但她还以为新知县露了财才被山贼误杀,因此也没深究。
哪知,所有看似偶然,其实都不是偶然。
“知县之死,会与我桑家血案有关联么?”节南这一问,并非问崔衍知。
却轮到崔衍知一惊,“为何你会这么想?”
节南醒神,顿时打哈哈,“我胡思乱想。”看崔衍知神qíng满是狐疑,“暂时别管那三位了,这会儿最要紧的,是把珠子里的地图弄出来。”
她手指一拨,将珠子往崔衍知那边送去。
崔衍知急忙捏起,果然就关注到珠子上了,心想要切开吗?
他对着光看半晌,然后瞧见节南也一脸好奇,就将珠子收了起来,一本正经道,“恕我不能给你看里面的东西。”
节南皱皱鼻子,“大人真小气,也不想想是谁把珠子送回到你手上的,我若私吞,保证你永远都找不到,白跑一趟。再说,你既然不能给我看,又为何跟我商量,如今吊起我的胃口,却不让我知道究竟,这不是要人命嘛!”
崔衍知至今就没赢过桑节南的口才,“你想怎样?”
“简单。”节南笑起来,“让我看一眼就行了。”
崔衍知拢眉看着节南,“你真只是好奇?”
“当然——”不止。
“好,但你要保守秘密,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你兔帮的帮脑在内。”崔衍知有条件。
“好。”某九的消息灵通,哪需要她透露。
崔衍知却看不透节南的鬼心眼,“我需要花些工夫,你先和你师兄的孩子安顿吧。”忽而眼里又起疑,“那是你师兄的儿子吗?”
“大人要我走,我马上就走。”节南没回答,起身走出去,还帮崔衍知关门
崔衍知瞪着门无语,觉着又让这姑娘耍了一回。
然而,节南关上门转过身的瞬间,嬉笑的神qíng就冷了下来。
赵大将军的义子到凤来县赴任,结果死在大王岭。不久之后,她桑家灭门。看似两桩毫无关联的案子,如果放上那幅huáng河黑山,就有共同点了。
而且,可以肯定,生辰礼真让人调了包。
只有师父?
突然一个纸团滚到节南脚下。
节南看一眼四周,没瞧见可疑的人影,但打开纸团,上面三个字——
希姐儿。
第427引 一夜相公
正天府的秋夜萧索,但也有那么几处灯火热闹的地方。
一条偏僻的长巷走到底,一盏别致的红灯挂门,走过幽林茂密的前庭,眼前豁然开朗。宽广的中庭,荷花池几片,美屋几座亭几座,笑声散开了,琴声飞高了,看着人影重重,却不喧哗。
节南边走边想,想那只雕着huáng河黑山的盒子。
她之所以知道让人调了包,因为时间上对不起来。
她爹到北燎帮她过生辰,那年十三岁。而她十六岁时,赵大将军的侄子和她爹前后出事,然后北燎退守南颂迁都。如果赵大将军的侄子真拿了四分之一地图,就可能是她手上这只盒子的原主。
有人借大王岭山贼的手杀人夺图,但怎么会到通宝银号的?
师父留下huáng河黑山的暗语,盒上绘着huáng河黑山,节南想要说服自己师父和这件事无关,竟找不出一条理由。
“好地方。”林温今晚一身文衫,倜傥俊俏,“可门前怎么没人招呼?”
突然收到写着“希姐儿”的纸团,节南就跟驿臣打听。
正巧林温从花花的魔爪中逃出,听到驿臣说希姐儿是海花楼的当家,就以为节南想到风月场长见识,立刻自告奋勇带她去。
节南觉得也好,海花楼晚上营业,有林温挡着,就不用多和百里老将军或崔衍知解释。
“生意好到做熟客就够了。”节南回道,一边坏心得想,如果林温知道这里的姐儿都是男子,会不会夺门而逃?
林温哦哦两声,“有道理。”笑眼瞧向节南,“以为六姑娘没来过这种地方,怎么倒比我还懂似的。”
“没来过,但都是生意经,一通百通的道理。”节南一直挺喜欢林温的xing子,温和却又主见,是自己认识的人中难得的真君子。
林温又道一声有道理,“听我娘说,你是上商楼的第一个女子,擅长生意上的事,见惯大场面,与寻常女子不同,还问我——”陡然抿紧嘴巴,咧笑。
“温二郎不用尴尬,认亲宴上林夫人帮我撑场面,我十分感激,至于她说得话,你我皆不必放在心上。温二郎xing子温和,找个可爱俏皮脾气好的姑娘最好。”节南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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