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才说完,百里老将军的大嗓门就喊起来了。
崔衍知没办法,只好往驿馆外走去。
林温瞧在眼里,无心笑道,“你当六姑娘是你闺女啊,cao心那么多。”
崔衍知好气又好笑,“我在意她,自然关心她,怎么就成她爹了?”
崔衍知大方承认自己喜欢桑节南,林温也gān脆直说,“六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上万德商楼经商,让两大家族认她gān亲,还能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晃dàng,哪里是咱们能管头管脚的。可我瞧你,那晚听我们去了海花楼就板一脸黑,不像她爹,难道还像她爷爷?”
崔衍知皱眉,“她是报喜不报忧的姑娘,天大的难事也不会显在脸上,我以前小看了她,如今只希望她不要事事自己担着罢了。那晚你被良姐姐请出去的,里头发生什么,你压根不知道,但我却可以肯定有事发生。”
林温挺惊奇,“让崔五郎屈尊降贵,不再由你说了算,我这是瞧花眼了吧。”
“如你说言,不能将她当成一般姑娘,那就当成你这般的损友罢。你要是像她般jīng神不振,魂不守舍飘来飘去,我也会cao心的。难道因此你就成了我孙子吗?”崔衍知其实会说笑。
林温一个拳头打过来。崔衍知跳开,反扫好友一脚。两人打闹着跑出去。
却不知,节南并没有走远,一直暗中盯瞧两人,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在驿馆大门外,听着蹴鞠小将们连声喝驾,马蹄嗒嗒远去,这才走回自己屋里。
今日年颜和良姐姐下葬,她不能穿丧服,只能穿白裙,远远看着棺椁入土才回来。至于那位希姐儿,和她一样都是糊涂蛋,人在眼前时抱怨一大堆,人走了才发觉世上亲人又少了一个,眼泪比她这个姑娘家还多。不过,希姐儿经过这回,似乎沉稳不少,颇有继承人的架势了。
两人轻轻跃上廊栏,穿窗而入,向节南抱拳。
节南不惊,悠哉哉对其中一人道,“吉康,堇大先生带了多少人来?”
吉康答,“一船不到百人。”
文心阁的人,说话都似十分真诚。堇燊,吉平,吉康,皆似如此。
后来节南才知道,文心阁有一条上训,说话三分诚七分礼,斯文有道,莫作东郭。
什么意思呢?
说话十个字,三个字是真的,七个字只是给人面子,装斯文有道理,但不要像东郭先生那么傻。
这条阁训后来兔帮沿用,但这时的节南丝毫不知qíng,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后悔别的事。
她怎么那么傻?
直接让王泮林与堇燊组队,王泮林不就能运用整个文心阁的力量了吗?
本来,丁大先生属意的接班人可是她,她要是拿到梨木牌,这船人就归她调派,所以完全是她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肿脸充胖子。
一船不到百人,那就近百人,近百个聪明的脑袋瓜!王泮林别说失忆,就算天傻,也有机会抢先!
她那晚就该一战到底,这会儿也不用算计来算计去,还是发现自己手下没人。
不过,节南面上绝不显弱,“都好了吗?”
“好了。”吉康递上一卷文心小报,又将一个小包裹放在桌上,帮忙打开,“这是原物,包括九公子手里的两份。”
“我需要一个时辰,你俩可以出去转转再回来。”节南铺开小报,里面夹着四张山水图,需要她比照包裹里的原物察看。
另一年轻人跨前,“此图乃祥丰所绘,祥丰留在这儿,六姑娘若哪里有疑惑,可直接问。”
节南到文心阁探望吉平时见过这人,他是文先生,当时和吉康一块儿,透过她看月兔姑娘,目光崇敬得不得了,而她还不知道他们看着自己的画像长大,只觉古怪。
“我守外面。”吉康走了出去。
节南对祥丰笑笑,“你画画跟丁大先生学得吧?”
“是。”祥丰比吉康文瘦,宽额大鼻,憨俊。
“我看过丁大先生雕得年画,你的画风与他雕版的风格相类,线条极细致,所以山水好似工笔。”节南说着话,一边将心思放在四幅画上。
祥丰回道,“这四幅画,除了赵大将军那一幅是白线描,均为仿李延大师的画风,不过九公子说可能每一笔都有线索,让我尽量摹细了。六姑娘倒也不用着急,我今早才完成所有的画,还没给九公子一份,就和吉康出来了。而且九公子还要出门看蹴鞠,不到下午是不会回客栈的……”
节南如果稍加留意,就能听出祥丰偏心她,但她只是把四幅画拼成一大幅。
祥丰虽然负责摹画,但摹完就赶着jiāo工,并不知里头名堂,所以看到节南拼画,不由走近瞧,“不是这么拼吧?”
节南当然一看就知。
撇开赵大将军那幅白线描的岩石小溪,另外三幅怎么摆也衔接不起来,huáng河黑山是全景图,一幅是大山图,一幅是茂林图。
节南将白线描的那幅推到一旁,对着桌底下说道,“不会是假的吧?”
“……”祥丰不知道说啥。
节南眯眼又道,“人都死了那么久,为何还供着他的战袍?你说呢?”
“呃——”祥丰正想着是否该应个声,忽见桌布一动,从桌底下爬出个胖娃娃来。
第440引 文生武生
祥丰差点踩着小家伙的手,不知道他是谁,看他利索站起来,圆腿蹬蹬跑到节南身旁,抓着她的梨白裙喊娘娘抱。这下,他仿佛听到下巴壳脱落的声音。
节南没抱,一手提娃娃上桌,自言自语,“供着战袍也罢了,护心镜里藏着东西,竟然没人发现,过了几年遭了偷才大呼小叫找珠子。”
花花不说话,胖巴掌扑在画上,指着其中一张背诵,“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huáng河边……”
节南拍他的小脑袋瓜,“不要出声,我想事qíng呢。”
祥丰心想,才多大的娃娃,肯定不听话。
谁知,商花花立刻两巴掌捂住鼻子嘴巴,两只眼鼓鼓圆圆的,好似连气都憋住了。
节南好笑,伸手将花花的两只小巴掌往下挪一挪,“只让你不出声,没让你憋气。”
花花咧嘴,笑得没声音。
祥丰看傻了眼。因为他不知道,花花是在呼儿纳屠城的时候被节南救出来的,在这娃娃碎片般的记忆中,节南让吃东西,就要赶快吃东西,节南让别出声,就绝不能出声,全不似寻常娃娃,生存的本能出类拔萃。
节南没在意祥丰的表qíng,把花花手里的画抽出来,见那张是赵大将军的白描,拽一下花花的冲天辫,让他看huáng河黑山那一张画,“你拿错了,这张才是有木兰辞的。”
花花指指自己的嘴,无声张开,打个手势。
节南点头,打个手势。
花花摇头晃脑,软软嗲音立刻出来,“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huáng河流水鸣溅溅。旦辞huáng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花花背完啦!糖糖!”
节南从荷包里拿出一颗五彩糖给娃子,看他一屁股坐下吃糖,再不那么神叨了,才对祥丰嘻嘻一笑,“等你们回去,问九公子能不能把花花接过去,我势单力薄,万一照顾不周。”
“这娃难道是九公子和月兔姑娘的——”吓得连月兔姑娘都顺口溜出来了。
节南瞥去一眼,祥丰顿时消声。
然后,祥丰看节南拿起那张白描,在花花面前摇来摇去,反复问着真的假的,他就觉着自少年起就倾慕的月兔姑娘的形象有点被摧毁。
月兔姑娘的智慧来自于一个小娃娃?
伤心!
再过了一会儿,节南站起来,把自己的生辰盒子和赵大将军那幅白描从包裹里取出,重新包好,往祥丰那儿一推,“行了,多谢你。”
祥丰问,“六姑娘解出地图了么?”
节南俏皮眨眼,“这可不能告诉你,你是那边的人。”
祥丰突然往窗外看看,见吉康站得挺远,低声道,“丁大先生说六姑娘手中有一颗堇大的樟木珠子?”
节南背过身去,掏啊掏,再回过身来时,手心里一颗古木樟珠,“你不说我都忘了。”
祥丰憨憨的脸上就露出了狐狸表qíng,“两位大先生的樟木珠子可不能随便给的,一颗珠子一份人qíng,但凡文心阁的人,都要帮着还。六姑娘虽然还没接下丁大先生的梨木牌,却随时能用这颗珠子换人qíng,还请六姑娘不要再忘了。”
节南终于听出祥丰暗示可以帮她,就将珠子往他跟前一送,“好,珠子你拿去,你就当我的眼线,九公子有什么动静,你想办法知会我就行。”
祥丰摆着手往后退,笑得又有些像狐狸,“六姑娘,这珠子只能由您还给堇大,我们是不用收的,只要听拿着珠子的您的吩咐而已。”
节南恍然大悟,“就是我可以反复用?”
“没错!”祥丰大松口气,“不过,吉字辈的六姑娘别用,毕竟堇大是他们的师父,难保他们不会泄密。但我能保证咱祥字辈的,绝对以月兔姑娘马首是瞻。”
节南听他又说成月兔姑娘了,心想童年yīn影真qiáng大,但笑,“我知道了,只是我也很好奇,为何你们宁可帮我,也不帮九公子。难道就跟当今朝堂文官武官互瞧不惯,文心阁里也有明争暗斗?”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祥丰的回答却没让节南失望,“并非如此,只是丁大先生教我们心中应该有杆秤。九公子有堇大,所有堇大的弟子听命于他,而九公子明知六姑娘独自来正天府的,竟还同六姑娘提出这场比试,其实狡猾。祥丰和几位师弟想来想去,实在觉得有欠公允,故而借今日来此,向六姑娘表明我等意愿。”
不但没失望,祥丰这般义正言辞,反倒让节南改变了主意,对外喊道,“吉康,你进来。”
吉康大步跨入,见桌上一个正在写大字的娃娃,诧异之极,“啊,花花怎么在这儿?”他负责守南山楼,当然认识花花。
节南不答,只道,“你回去跟九公子说,我之前有欠考虑,这会儿想明白了,觉得该要放下面子的时候还是放下得好。”
吉康问得小心翼翼,“六姑娘决定认输?”
“怎么可能!”
节南和祥丰异口同声。
吉康看向祥丰,突然有点明白,“祥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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