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节南的右袖,突然卷裹了庵主的手。
庵主暗道不好,想要收手。
节南笑叱,“哪里走!”
庵主惨呼一声。
杏花雪袖鼓风张开,一支三寸长的铁箭,cha透庵主右手掌心。
“你好歹毒!”庵主又痛又怒,面目狰狞,不顾右手穿箭,双掌化观音千手,以毕生绝学困住节南,朝她天灵盖打下。
节南脚下虽然动弹不得,但翻花袖,左掌护住头顶,右手五指扣拳,冲着庵主的脸,袖中弹出四道青烟。
庵主自觉已有准备,拿袖子去挥青烟。烟散开,却惊见暗器竟穿破了她的衣袖,直直朝她的脸打来。她吃过节南暗手的亏,只得收势让开,但还是让什么打中了额角。
砰!
一层黑雾飘入眼帘,庵主右眼刺痛,眼前立刻敷了一片艳红色,随即黑下。她下意识用手一摸,额角皮焦ròu烂,鲜血发热。
一而再,再而三,被暗算,瞎了一只眼,穿了一只手的庵主,终于有了杀意,然而气劲才膨起她那身尼姑袍,突然喷出一口血雾。
黑色的血雾!
庵主一屁股坐地,抬起右臂,盯着掌心那支黝黑的铁箭,惊道,“箭上有毒!”
延昱也大吃一惊,急忙奔过来,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给庵主服下。
庵主吃力盘坐,左手裹袖,将右掌中的毒箭拔出,呛咳道,“别放这丫头走。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说完这句话,已疼得满头大汗,嘴唇发紫,眉宇发黑,再无力说什么,闭目调息。
延昱叹口气,起身,回头看向冷着神qíng的节南,“她不过试探你的功夫底子,你何必下尽毒手?”
节南笑了起来,“明知我右手使不上力,却攻我右翼,这叫试探?延大公子身边高手如云,我要是毫无心眼,独自赴今日之约,岂不是傻子?一上山,延大公子的人就偷了我的剑,我手无寸铁,不靠暗箭,难道还让你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而且,我也就不说你们以多欺少了,拜个年还搞这么多事!”
身上让老尼姑打了好几掌,只不过她耐打,没老尼姑会喊疼而已。
延昱竟无法反驳。
节南走进亭子,看着桌上茶杯,再看地上跪垫,立得更加笔直,左手摆弄着杯子,忽然往下一按,杯子竟缩进石桌里去了,再单脚往跪垫上用劲一踩,再踢垫子前的一块红砖,石桌下发出啪一声,露出一条地fèng。
“有机关就说有机关,说什么端茶磕头,非要看人屈膝的小心眼也是够幼稚的了!”
节南卷起右袖,卸下手臂上的暗弩,再卷左袖,给延昱看清楚再没带暗器,“现在放心了吧?请延大公子带路。”
延昱沉眼,冷盯着节南脚上那双绣花鞋,“小六儿鞋子里没藏东西?”
节南蹙眉,目光更冷,利落脱了冬袍,拍拍全身,再脱了鞋,脱了袜,gān脆赤足,甚至露了露小半截腿,才重新直起身,挑眉嘲问,“满意了没?”
延昱走过来,“你这xing子实在——”拿起冬袍,似要给节南披回去。
节南一把抢过,不着痕迹退一步,“不劳延大公子动手,我自己来。”
她知道自己,怕这个人,怕这个人身后那团深不可测的黑影。
可她也并不胆怯,敢面对自己的恐惧。
“打我一掌,还抢了我蜻螭的那位,不会就是我要拜年的人吧?”无惧,才敢问。
延昱推开桌下石板,“随护这样的小事,怎能劳动她?”
“可那位随护的本事比庵主大。”节南跟延昱钻下去,不意外发现自己在一条地道里。
延昱突然拉住节南的手腕,感觉节南要挣脱,“你可以自己问他,他在你身后。”
节南惊回头。
真的!
一团藏在黑斗篷里的影子,离自己一剑蜻螭之距,而蜻螭就在他手里。
节南讪笑,“要不,我走延大公子前面,给你开道?”
延昱对这姑娘说风是雨的xing子觉得好笑,“小六儿方才周身杀气凛冽,比得最狠毒的杀手,转眼却活泼俏皮,讨人喜爱,xing子是否也太极端?”
“可不是嘛,这毛病自己控制不了,还叫人胆战心惊。延大公子最好离我远一点,可以不用看那位的面子对我好。等会儿见了她,我也保证不会埋怨你冷落。”节南往自己脸上“抹黑”。
结果,只引得延昱笑了一串。
之后,任延昱说话,节南再不回应一个字。
密道走完,两人进入一间宽敞石室,但节南发现黑斗篷不见了。
“这里是隐弓堂密议厅,上面就是观音后庵……”延昱看节南堵住耳朵,不由又好笑,“你作甚?”
“延大公子不用告诉我这些,我没兴趣。”秘密知道的越多,她这只老虎会被直接关笼子,还是被宰了剥虎皮?
延昱明白了,“但你知不知道这些,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琴声又铮铮。
延昱静默片刻,忽道,“现在你可以上去了。”
节南看着石室中唯一的石阶,却完全不明白,“上去?”
“这是她的琴声。上去之后,你就会知道她是谁。”延昱却往密道口走,“不过,你大概不至于吓一跳。”
节南心口一紧,“她既然在庵里,你为何要大费周章领我走密道?”
“这不是明摆着么?”延昱没回头,“庵主想要先教教你这个常年放养的野丫头,见她之前,先折你几根骨头,让你学乖一点,免得大过年的,冲煞她的福气。”
节南上石阶,淡笑,“烦请延大公子给庵主捎句话,来世再对那位尽忠吧。”
小柒制毒,岂是普通解毒丸能解得了的?!
第485引 她娘的好
石室上面是一间简单的寝屋,大概也应该是庵主的屋子。
节南打开屋门,门前廊下一个人影也没有,屋前一座七步园,琴声很近。她踏出小园子,绕过假山,看到相思古树下的广亭,王泮林送她相思花的地方,一群女子静静围坐,正在赏琴。
弹琴者,面对着她,容貌因发福而不显山露水,丝毫看不出故事所形容的坚毅不屈,或战无不胜的决断之力,从头到脚没有半分违和,甚至连目光都是温和慈柔的。
相思花已谢,相思豆已落,心上人不在,而给她生命的人已抛弃她。
延夫人。
的确,不至于吓她一跳,却让她觉得痛楚。
她双手握拳,搜寻记忆里每一个有延夫人的片段。烹茶招待她的延夫人,认亲宴上巧言打击崔相夫人的延夫人,然后,就是今日了。
三个片段,仅此而已。
人发福,手指却灵。那架凤尾琴,让节南想起弄丢在刘府鱼池里的订亲信物。一首她不知名的曲调高低起伏,静如高云,动若流水,旷远悠扬。
延夫人说她喜欢楼兰,其实暗指糙原。huáng沙gān漠,总是与糙原相伴的,如处在沙漠中的楼兰一样。延夫人曾是名动北都的美人,而那位公主的美貌也受糙原之神的祝福。延夫人随丈夫和儿子四处迁移,那位公主也从来不在神庙或魑离王宫里乖乖待着,神龙见首不见尾。
延昱说,那位公主一生未嫁。
也就是说,延夫人与延大人的夫妻关系是假的。
那么延氏父子又是什么人?
延大人是科考入仕,在南颂当了几十年的官了,又比延夫人大十多岁。延大人当官的时候,延夫人大概十五六,刚发生灭族之祸,还辗转于糙原。所以,延大人是魑离人的可能xing不大,只能是后来劝服投靠了魑离的。
但延昱对魑离的感qíng很不一般,说故事之时就对那位公主深怀敬佩,之前的言谈举止里也与延夫人母子qíng深,看不出半点假qíng假意。
延昱可能是随延夫人一起的。十岁到北都,人人以为他是延大人之子,考取武状元,考上进士,按部就班一步步成为拾武状元。延大人被俘,母子俩似乎流离失所,追随延大人流làng,但谁也没亲眼瞧见这对母子到底跟没跟着。即便那些感人的事迹都是真的,也可能找人替身。横竖隐弓堂只手遮天,什么难事都不是难事。
他们的目的,是捧延文光上位吗?
多聪明啊。
北燎捧了个韩唐,南颂捧了个延文光,大今有魑离公主,还有长风刘昌在。而刘延两家明明同属一国,却在南颂朝堂对峙,是打算挑动大今和南颂的战争,魑离渔翁得利么?
一环扣一环的谋略,错综复杂的因果,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布局。节南半途入局,到今日能看出全局形势,已是幸运,但要翻盘——
一曲终,掌声热络,不似恭维而已。
延夫人起身,微笑而望,与节南的目光对上。
二十年过去,两人终于见面,以母女的清晰关系。
节南一步都不想动。
痛楚很快就过去了,这时,心中凉冷无尽。
她对那位生下自己就离开的生母毫无好感,做不到宽宏大量,不管那位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与良姐姐和小柒的失散截然不同,那位索xing丢下她也还罢了,暗中观察着,看她不笨,就给她找个好师父,练得差不多成材了,又qiáng势介入,打算接管她,让她当什么魑离战神。
只要想到这些年,自己毫不知qíng,而那位对自己的关注可能无处不在,节南一点欢喜感都没有,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是一件兵器,还是一件首饰?
磨炼锋利了,可以用来杀人?打磨jīng致了,可以用来炫耀?
延夫人对周围的人说了什么,然后离开人群,朝节南的方向走过来。
节南看到舒风华坐到延夫人方才的位置,萝江郡主的侍女们放上凤尾琴,再听舒风华拨起一曲,竟是耳熟能详的《木兰辞》。
忽然,节南觉得自己并不孤单了,因为舒风华的身后也有影子——
王泮林的影子。
“节南。”
节南调回目光,温柔的眼,慈和的笑,除却发福的地方,五官皆美,年纪也正好。
“延夫人,新年好。”
她还能称呼对方什么呢?名姓,年龄,一无所知。
“我的汉名叫池赛朵尔,虽然如今年纪大了,叫赛朵尔不太合适,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也是一样的,不好随自己的心意乱改。”延夫人语气很平和,“如我给你取名节南,纵然不像女儿家的名字,却有我对你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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