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我只是在拐卖人口案中发现了你的名字,有些好奇而已。要说奇特,那帮人贩子来无影去无踪,当年一点线索也没有,想不到这么多年后竟然有了新线索。”
延昱眉头一拢,却很快平复,笑问,“什么新线索?”
“有个自称是当年被拐的孩子,不但找回了宁平府亲生父母家里,仍记得人贩子的模样和藏匿的窝点,甚至还有几名孩子被卖的地点。”崔衍知看看不远处的随从,“司里有事,我先走一步。元宵节玉真要回门,你来不来?”
延昱点头,“那当然是要陪着她回的,元宵见。”
崔衍知道声好,大步走到坐骑旁,上马。
延昱脸色这才沉了,几乎甩袖,转了身。
崔衍知回头,正好瞧见那道甩袖而去的背影,抬眉,神qíng渐渐冷峻。
第491引 尊明与真
湖光山色,云蒸霞。
渔船忙着拉最后几网鱼,一只画舫,悠哉。
“不管他会不会上当,我看得出他动摇了。”崔衍知苦笑着对王泮林道,却仿佛对正看渔夫撒网的节南视若无睹。
他知道节南已经住进了王家,也知道这两人的默契让自己没有丝毫cha足的余地,但他懂得了喜欢一个人的正确心态,那就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笑容常在,哪怕那样的笑容不是自己带给对方的。
有什么关系呢?
她开心,他就开心,还本归原,感qíng其实纯粹。
“他会上当的。”王泮林在削一块长条形的木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是一面旧墙,我们只要撒上几颗糙籽,他们自己就会把墙挖开。延夫人已经承认自己是魑离大祭司和隐弓堂堂主,她与延昱qíng同母子,以糙原人对血脉极其重视的传统来看,不可能仅仅因为延家父子投靠了魑离。”
既然和崔衍知合作,王泮林也挺诚挚,分享多数qíng报。
“本来不知延家曾闹过那一出也罢了,一旦知晓,立刻觉察不少疑点,只是苦无证据。”崔衍知轻叹,“不瞒你,我第一回希望自己判断出错,毕竟我认识延昱也算得久了,他从未有过半点异常的举止言谈。”
“那是因为还不到最后时刻。”王泮林睨看削得是否直,“而他们前期的布局是天衣无fèng的,即便如今隐弓堂浮出水面,延夫人想要认回节南,延昱更是对节南光明正大说魑离是他的母国,真相一件又一件,是由他们亲自摆到我们眼前,因为他们笃定——”
“没有证据,我们就拿他们毫无办法。”崔衍知很清楚。
“对,没有证据。”王泮林神色却淡然,“延大人是两朝天子近臣,迄今为止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照着天子的心意走。你说他怯懦无能,他当初一力主战,陪着晖帝被俘,直至晖帝薨逝。你说他卖国求荣,他为两国和谈确实出了很多力,没让南颂再让出半寸江山。”
“可如果我们能证实延夫人和延昱的身份,延大人也百口莫辩,再多政绩又有何用。”崔衍知抱着期望。
“崔大人可能过于乐观了。我虽说延昱会上当,一定会对平宁府那面旧墙出手,但墙要是完全不见了,证据何在,所谓口说无凭啊。”
崔衍知目瞪口呆看着王泮林笑,“这不是你出得主意吗?你还笑得出来?”
节南托着腮帮子,转过眼来,“九公子的意思是,就别想着证据了,能说服我们自己,延昱不是延昱,如此而已。”
王泮林墨眉起山,“小山山穷水尽,我却柳暗花明。谁说如此而已,没有证据又如何,崔大人是提刑的官,做事就得捧着颂刑统,我们做事却不用太讲究,石头碰石头,来一个解决一个。”
这是她的风格啊!节南噘噘嘴,“你要硬来?”
“难道还跟他们来软的?”王泮林反问。
崔衍知看不懂这两人互相拆台,横竖他只能gān瞪眼,归为一类,“你们到底如何打算?”
“他们不留证据,我们不留活口,削减隐弓堂杀手数目,想办法找出他们的暗堂,一个个拔除。”王泮林手下的木条有了剑的雏形,“崔大人别对着我们执法办差就行了。”
“你们?”崔衍知眯了眯眼,很快明白了,“兔帮。”
“尊明社。”王泮林纠正崔衍知。
节南两眼亮晶晶,“新名字?”
王泮林炫耀般笑道,“尊重光明,向往光明,大气否?”
节南想了想,“大气不大气我不知道,就知道如果改为尊明教,直接就是一邪教了。”
这下,连崔衍知都笑了出来。
“我读书少,要不还是帮主取一个,一听就是名门正派的?”王泮林谦逊得很。
节南嘴角往下一弯,双手抱拳,无声告饶状。
崔衍知一面心羡,一面鬼使神差,“我这边有任何隐弓堂的蛛丝马迹,也会立刻知会你们,即便称不上证据。”
节南惊奇看着崔衍知,叹道,“崔大人跟我们学坏了。”
王泮林chuī开木剑上的薄屑,“小山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崔大人终于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少扯。”崔衍知正色打断,“如节南所说,即便没有证据,我能说服我自己正在做正确的事,非常时期非常法。”
“崔大人能想通,那就最好了,还真怕你半信半疑,用着我们又不信任我们。”王泮林眼锋犀锐,“小山会领着尊明社追击隐弓堂,崔大人暗中提供线索,一旦有大宗命案之类的,且帮尊明社兜住。”
节南忍笑,这人真是无坚不摧,但再一想,就觉不对,“我和崔大人忙活着,你gān嘛呢?”
“我还有大考啊。”王泮林一副理所当然。
反而崔衍知忧心忡忡,“后日就是十五,延昱会陪玉真回崔府过节,节南很可能面对的是延夫人。延夫人的功夫高过节南,到时又当如何?”
“崔大人该担心的是自家妹妹,聪明小山的家事,她自己会处理好。”
“比起崔大人,你简直没心没肺。”节南嘲骂,语气却妙,“就知道不能依赖你,我已经想好怎么做。”
“你俩要是故意在我面前装不熟,还是免了,怎么看都是打qíng骂俏。”能bī得崔衍知说出这样的话,除了桑六王九,也没谁了。
“至于玉真,我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崔衍知无力。
节南却道,“我们也许都小看了玉真姑娘。”
王泮林问,“怎么说?”
“都以为她柔弱,但她喜欢孟元,为他多年不嫁,淡定地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她为孟元奋不顾身,可以抛弃拥有的一切。这样的勇气,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如今只是绝望,绝望之后迷惘,不知自己该讨好丈夫,还是该坚守自己心爱。这么放任着不管,迟早她自己会毁了自己,用她的勇气。”
“所以呢?”王泮林再问。
节南浅笑,“我们应该把实qíng告诉她,尊重她的选择,成全她的决定。”
第492引 送我一程
正月十四,yīn云低沉。
牡丹菜园,所有的植物都在蓄力,等待那一声chūn雷。
崔玉真走进园子,看到节南在瓜棚架子下摸竹枝上的青藤。
她冷声道,“那是假葡萄藤。”
节南好似很感兴趣,“像真的一样。”这才转回头来,轻笑,“玉真姑娘新年好,崔大人说你要见我。”
崔玉真这日素颜,人比huáng花瘦。
昔日莹润清高的大美人,如今只剩一副骨架,似乎能让那身绣着红梅的桃粉长袄压垮。
相思之毒,可比赤朱。
只是,比起上回相见,崔玉真眼里不再gān涸,丝丝泉光。
“我要听你的实话。”崔玉真没再走近,眼里的桑节南,从来不失光华,一日盛一日,怒放不败。
桑节南不会知道,她多羡慕她。
节南眉眼都弯了起来,“崔大人是玉真姑娘的亲哥哥。”
“正因如此,他只会拣选他以为是为我好的话来说,而我已经腻烦听‘都是为了你好’这句话。”崔玉真是个痴人,不是个傻人。
节南难得赞同,“这倒是,我从五岁开始就特别听不得人说这话,一听就浑身长骨刺,不叛逆都不行。”
崔玉真一默,慢慢挑高了一边眉,“你的意思是,我虽然开窍晚,总算开了窍?”
崔玉真说话一向有大小姐气,节南已经很习惯,“不是,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就那么一说。我这人从来自顾自,对玉真姑娘无意说教,每个人活法不同,而同样的活法,换做不同的人,结果也不一样,都得靠自己摸索。不过,玉真姑娘怨天怨地怨所有人的毛病可以改一改,今后遇事先自省一番,别一开口就让别人觉得不痛快。想想你怎么容忍孟元,拿出三分那样的宽容心,日子会好过很多。”
崔玉真嘴角不经意微翘,“这叫无意说教?”
节南轻打自己的嘴,“大年节下,瓜子吃多了,唠叨。”
崔玉真笑颜一点点发涩,“我曾真心想jiāo你这朋友。”
节南淡笑,“我知道,但你也要知道,jiāo朋友这样的事是不需要特意去想的。”话锋一转,“玉真姑娘要听什么实话呢?”
“孟元没死?”
“是。”
“他真正的身份是大今盛文帝?”
“是。”
“他接近我,只是为了一份秘密地图?”
“……至少是他的初衷。”
崔玉真突而咄咄,“他对我其实一点感qíng也没有?”
节南望了崔玉真半晌,“以那位的xing子,若不是他心仪的,他也懒得陪着做戏。再说,你与他相处得久,应该比我明白。”
能让枭雄起掠夺之心的女子,不会毫不起眼。
崔玉真的呼吸有些急,双肩起伏,“我不能确定,因为我从前自视太高。”
“能有觉悟也是好事。”节南语气刁坏,眉跳,一笑,“却不用妄自菲薄,毕竟玉真姑娘还是有骄傲的资格的。”
崔玉真在书画方面的造诣,若不是钻进牛角尖,她桑节南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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